「……妈的,故意把我灌得那么醉,十成是不想我去明早的记者招待会吧!!」
「哦哦……」
牛奶虚应个两声,他也不是不明白意警跟港警之间微妙的拉锯关系。
来这里有数天了,大家都感觉到暗潮汹涌、有点互不相让的对抗氛围,但没人说破。反正港警不认为他们来这里短短数
天能做出什么成绩,别人追着哈雷HUGO他们屁股跑了好几年都没抓到什么,现在难得有个世纪难得一见的双方交易,意
国警方一定不容有失、全力以赴,港警好听点是来协助,实际上大家心里有数,不就是来陪跑的么?想不到…GIL SIR
始料未及地立了个大功,却不知是喜是愁…唉,大家都是警察,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干嘛还要分国藉跟你我呢?
结果,前辈抓到HUGO后才是真正辛苦的开端,想了想,满不舒服的,索性转话题了。
「对了,GIL SIR,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吧?但是我还没听你怎英勇地抓到HUGO的呢?当时到底是怎样的!?真想知道
啊!!告诉我吧,我离开之前明明看见你跟HUGO在对恃的!!」
前辈不愧为前辈,如此凶险的情况不旦化险为夷,而且还形势大逆转地将HUGO压住了!!那个是凶狠成性的大毒枭耶!
!前辈一定有些绝世妙计才可以把他制伏,听这席话一定获益良多!!
他有他径自兴奋、热血沸腾地想像当时刺激的画面,前辈的一张脸却贴在桌面上,除了浏海外看不见任何的表情,连那
唯一有动作的,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后颈的手都停下来了。
「……GIL SIR?」
抚摸颈背的手停下来了,抓着略长的发尾。
陈娇只觉得现在浑身燥热,脑子也混淆得像塌浆糊,挤不出什么好话来胡混过去。
他要怎说?
难道他要说……他的绝世妙计就是装成很痛去撒娇?去博取那男人唯一没被狗叼走的一小块他妈的良心?呃,这应该不
会是牛奶期望听到的热血刑警故事。
「…嗯,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看准时机踢走他的枪,然后往他肩膀开一枪什么的……」
他要怎说?
难道他要说……自己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压根儿没有凭实力去取胜。
虽然他不想承认、不想去面对,却又心知肚明……那男人,是自愿被他打中、被他戴上手铐的…妈的!!
「哦哦……」
转移话题、转移话题——「你呢?你不是被哈雷胁走了吗,怎样逃脱的?我有打中哈雷了吗?」
「喔…那个我也不想提了,又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我不知道GIL SIR有没有打中那混蛋啦,不过他将我抛下
就自己跑掉了,我又不争气,追上去又追丢了……嗯,就是这样。」
他说谎,他的手心…现在还残馀那男人的鲜血温度。
但他要怎样说出口?那男人是怕前辈的流弹会瞄不准、会打中他(应该),所以才…把他护在身前地逃跑,也因此中枪
了…不、没有这样的事!!那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混黑的跟条子简直是天敌嘛,即使他们在监狱暴动时曾联手…怎
样都说不过去,他想太多了、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哦哦……」
同样地,GIL SIR也没有多问,心不在焉地虚应两声,好像根本没专心在听。
不期然地,他就有点心虚,好像大伙儿早知道事实真相,他却在欲盖弥彰。
他有他笔直地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彷佛要一辈子才喝得完的香槟。
男人则半个人趴在桌上,看不见表情、也不知睡了还是醉死了。
小小一间医疗室从断断续续、毫无精神的对话,变成完全寂静。
他们心中有鬼,不知说什么才好,快连蚊子飞过的声音也听得见。
明明该兴高采烈的庆功酒会,在这里却反常地愁云惨雾一大片、低气压能压死人。
就在二人都努力将自己当透明时,突然,医疗室的门被打开了。
他们两人简直像看见救星,陈娇连酒醉都不醉了,同时站起来去迎接。
来者说了句颇蹩脚的英文,大意就是“那个被抓回来的香港男人醒来了,要他过去看看”。
牛奶明白,意警口中的“他”指的是前辈,并不是自己。
即使医疗室一眼看尽有两个人,他却被完全无视了,谁叫自己让港警蒙羞了呢。
GIL SIR表示完全明白了,现在就过去。
因为意警听不明白中文,更别说是广东话了,审问方面当然是交给港方的。
他抽起警察风衣,一手拉着门「牛奶仔,你还杆着干什么?」
「可是我……」
他认识陆皑,也觉得陆皑是个很不错的人。
在他刚受了重伤、刚醒过来的时候对他严加盘问,怎样说也…做不出来。
「在婆婆妈妈些什么!?把他妈的哈雷再送进监狱不是你的志愿吗!?现在最接近哈雷的线索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有
闲去顾面子还是杂七扭八的问题喔!?」
「是的,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于是他也抓起了风衣,追上前头有点步履浮浮的身影。
GIL SIR说得对,现在不是顾及丢脸的时候了,在你追我跑这样多年后,难得最接近哈雷的人被抓住了,他还有机会参
与盘问,说怎样也不能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而放过!!
而且……前辈简直是用灌的方法来喝香槟的,他说怎样也不放心。
***
在GIL SIR打开拘留室的门时,他深吸一口气。
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在打开眼的时候,情况却比他想像还糟。
自重遇之后没机会说上一句话的陆皑,此刻坐在地上,双腿伸直。
被血浸得惊心动魄的裤管被剪开了,纱布裹住两条小腿。
地上有血被抹糊的轨迹,那纱布上也有血迹。
男人气若游丝,脸色跟唇色一样惨白。
他受的伤不轻,在码头逮捕他的时候,牛奶就知道了,他两只脚都中了枪。
但他们…他们没有立即把陆皑送去医院,竟然还把他一手扣在墙壁的突出管道上!!这到底算什么!?这简直是典狱长
室的翻版嘛!!陆皑的情况明明已经这样糟了,他们都盲掉了吗!?
男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很勉强地抬眼看一看他们。
他跟男人的眼神接触时,男人的眼睛眯起来一些,像表达熟悉的笑意。这让他的怒气全面爆发了。
「为什么你们不把他送去医院!?他两只脚都中枪了啊!!你们都没看见吗!?失血过多会死的啊!!而且他只是嫌疑
犯,你把他扣在地上是什么意思!?那不勒斯的警局没有人权的吗!?……」
「牛奶、牛奶!!喂好了,牛奶!!」
陈娇挡在他面前,不让牛奶仔过于激动而犯下什么打伤同伙的前科。
虽然牛奶说的他全都明白,但这里的人根本听不懂广东话,说了也是白说,更怕那个翻译会译得乱七八糟的,引起港警
跟意警的世界大战「你太激动了!!让我跟他们说,好吧!?我会跟他们说!!」
然后他用英文非常缓慢地询问他们,意警看在他逮捕了HUGO份上,态度不敢太差。
他们说陆皑的伤势不算太严重,一条腿被子弹打中了骨裂,另一条腿只是被擦过,子弹烧伤了部份皮肤;他们说已经进
行了急救程序,血也止住了,生命没什么大础;当他问他们有没有给他吃止痛药时、有没有立即通知联络陆皑的家人时
,他们却说,连这香港男人的名字也是现在才知道,短时间之内根本做不了这样多的事情……是吗?不给他吃止痛药也
不给他最基本的治疗、不先向入境处查出他的身份,就叫他们过来盘问这抓住哈雷的大线索了!?
即是说,在套到陆皑口供之前,他们都不打算给他最基本的人权了!?这简直是威胁,他不能接受。
他转向翻译,坚定地说「在他们把这男人送去医院之前,我们不会套任何口供。跟他们说。」
翻译立即向意警们叽叽喳喳了些什么,他听不懂外星话,只看见意警的眉头皱得很紧。
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就知道了连翻译也不可以信任。
是意国警方邀请港方去协助调查的,在别人的地方他们自然不能大声,连翻译也是意方分派过来给他们的,这个翻译是
意警的人,不能信任,连他翻译出来的意思有否被扭曲也不知道。
他必须亲自跟陆皑对话。
他接近那被折磨得很惨的男人,蹲下来。
有几个意警想来阻止他,结果只向前走了数步,没继续了。
陆皑抬起眼来瞧瞧他,这次在停留在他脸上比较久,然后说了「……GIL SIR…是吧?我认得你,你之前来过我的公司
,问我有关哈雷的事……」
「哦哦,才前不久的事呢,想不到我们会在意大利再见…」他拍拍颈背。
怎说呢?他跟这个陆家二少爷真是非常有缘,千里迢迢来到意大利了竟然还会见面,在他知道从码头抓回来的,号称是
哈雷小弟的竟然是这男人后,他也很讶异。
那证明了他之前的推理没错,自他在陆皑公司被那个小秘书摆了一道后,他更确信陆皑、辛可与哈雷之间一定有某种联
系,他们在监狱中认识,出牢后两年间还保持联络。
当时他相信只要能跟紧陆皑跟辛可的线就迟早能连去哈雷的根据点,岂料辛可突然就辞职了,没有给予任何的理由就疏
远陆皑,他觉得事有可疑,之后一直擅自跟踪辛可,直到被叫来意大利。
「你的小秘书如何了呢?……说起来我也跟踪了他不少日子,他的女人…好像叫Jude吧,Jude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啊,他们的性生活有这样不美满吗?还是说辛可根本不举?他的女人问我能不能和她上床呢……」
他说到一半,男人已经瞪大了双目,彷佛突然领悟了天大秘辛。
说到最重要的一句时,男人便用仅馀的手握拳揍过来!!
「你!!你对Jude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你竟然去碰Jude,去碰可可的老婆!!如果你敢破坏他们的生活,
我要…我要杀了你!!我要替可可…!!你给我说清楚!!」
他毫无防备地受了重重的一拳,警靴吱吱几声在地板上打滑,响亮得很。
男人即使两脚都不能动了,却彷佛无知无觉,激愤地仰起上半身,用所有能动的部位去攻击他。
手铐被拉得喀喀作响,男人像被惹怒的野兽般想向他扑来。
……哈哈,好痛…什么啊,对待小秘书就比自己的事更激动吗?连别人老婆想外遇都要管?
喂喂,他说陆皑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了?如果辛可的女人这么刚好有了小baby的话,他完全没有经手啊,因为——「你
那么激动作啥?他老婆主动过来邀请我,我又没说我答应了。」
他再怎样也不会对跟踪的目标出手吧,他不会没品到抢别人的女人。
被好几个意警按压住的陆皑,听他这一句才松驰下来了,但还是狠狠瞪视他。彷佛在说,如果你敢对可可或可可的老婆
动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们想怎样也冲着我来好了!!不干可可的事!!他对这些事完全不知情,你们不要去动他!!」
哎,他说这个陆家二少爷自导自演的功力真的没人能出其右。
似乎认定他说刚刚那番话是想用辛可去威胁他作假证供了。
陈娇的侧脸被打得红了一片,索性也不站起来,就这样双手向后撑地,转头向翻译说
「你们都看见了吧?他打我,他袭警。不是我不想向他套取口供,而是他相当不愿意与警方合作。他还说,不把他转送
去医院之前,他是半句关于哈雷的话也不会说的。」
事情就是这样,明白了吧?
意警在套出陆皑的口供之前,不给予他最基本的治疗跟止痛药。
同样地,陆皑也可以以此为交换条件,他们双方有的筹码不相伯仲。
再拖下去,哈雷早就逃之夭夭了。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足够证据去起诉陆皑跟HUGO。
HUGO是铁定不会自首的,陆皑的口供变成了关键。
尤其他知道,意警不把陆皑转送去医院的原因,是方便他们在密室屈打成招。
三十、不能杀的人 上
他举高了手。
电灯泡的白光从指缝间流泻。
背光的手漆黑,难以看见指骨上的粉红。
他只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用这只手打了人、是不是真的被困在该死的警局里……
生理盐水的管插在手背上,用很大的白胶带固定。
他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尼龙布,看来他们真的给了他一张床。
很简陋的尼龙床,勉强够容立他,在小房间的一隅像安置难民。
他们还没愿意屈服转送他去医院,倒是有带医生过来治疗他了……
他的脚好痛,两只脚都是,其中一只比较痛。医生大概没有给他打止痛跟安眠药。
Gil sir的话起了点作用,起码他们在他流血至死前有把医生叫过来作个样子。
不管盐水的送递会不会被阻挠,他握紧拳头、又放开、再握紧。
他想要确定自己的力气恢复了没有,彷佛那只是新接上的手掌,他反覆地看。
他真的为可可而打了那刑警一拳吗……他以为、至少他希望跟阿心在一起之后,将可可在他心中建起的坚定不移、盘踞
于此的房间,一点一点地搬迁出去,现在的他却没信心能搬出多少了,大概只到装箱的地步吧……毕竟,只过了一个月
。
该死的,他好担心会牵连到可可跟Jude。
至于阿心,他不担心。阿心是信仰。
如果连能够逃脱的他都自愿留下来了,那男人绝对逃得掉,他根本从没怀疑过那男人的能耐,那男人永远不能被任何一
个兽夹捕捉。如果说担心他,阿心绝对会生气而不是感动吧。
应该是从监视眼看到他的动作了吧。
确定他完全清醒了就有人进来盘问他了。锁起来的门喀躂一声被扭开。
如果他是一块意大利最出名的水牛芝士,刚刚就看见一只饿了好几十年的老鼠冲进来打算大快朵颐。最可惜是他即使有
足球先生的腿技,现在双脚裹得像石头一样,也没办法把老鼠给踢出去。
那长得超像大力水手卜派的刑警,瞄了瞄他的双脚,然后叽叽喳喳了一大串。
…干嘛每个人都假定他听得懂意大利语?即使他娶了个意大利老婆也不是这样用的。
他将眼神移开「I have no idea what you are talking about.」
卜派离开了。他看着大开的门,又看看自己的脚。
那混蛋还真的锁也不锁一下,是知道以他这样的残废相没办法走出去吧。
过不了一分钟,卜派就拉了个中国人进来,那人穿着西装。
是律师跟翻译之流的人物,代表警方来替他录取证供,说着一口流利的国语。
在这里要求见懂广东话的人也太强人所难了。眼睛像两颗小豆子般黏在那张大饼脸上。
「先生,你好。鉴于你听不明白意大利语,所以我现在代表警方向你问一些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作答,帮助我们加快
办案进度。首先…嗯,你的身体状况还可以吗?我指的是录口供。」
「非常差。」
「咳咳,那么我们开始了。」很干脆地无视他的答案,大饼脸拿起报告板跟钢笔,煞有其事地敲了两下,向他索取了些
基本资料。当他说自己叫陆皑的时候,大饼脸没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让他幼稚地觉得有点不是味儿,在东南亚地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