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只有这么轻飘飘一句话?
灰衣人额前青丝垂在眼前,看不清神情。
究竟是什么意思?误会还是回避,抑或是……疏离……
七月少渊默默跟在后面,心中前所未有地忐忑着。想要追上前去问个清楚,却忽又变得犹豫起来。一旦捅破了那层纸,
就算不是行同陌路,也只是徒增尴尬。
他心里喜欢涵墨尘已然无可否认。
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虽然,他是个偶尔穷酸但骨子里却侠义的道士;虽然,他还是个明明心里通透着却还老
装糊涂的家伙;虽然……
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明白他的,又让他明白的人。
他不是君子,却比君子更君子。他不是流氓,却比流氓更流氓,不然,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偷了心呢?
他不想,也无法去揣测这份喜欢究竟有多深,也许出乎友情,也许恋人未满。但那又如何?这种东西一旦发芽,水不能
淹,墙不能堵,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
他从来都不信命,只是这命理中的事,有缘无份,有份无缘,又有谁可以说得清楚呢?
七月少渊望着灰衣人挺拔的背影,眼眸幽深似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依旧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
一路沉默回到云曦阁,夜幕早已降临。淡月稀星,蝉虫低吟。
七月少渊一踏进『月渊阁』,一条长腿立时飞踢过来。他轻飘飘闪了开去,似笑非笑:“怀袖,你这喜欢踢人的毛病怎
么老是改不掉?”
“老实招来!”舞怀袖一双手叉腰道,“同涵大哥去哪儿了?”好好一个浪漫夜晚居然就让她跟叶君那家伙大眼瞪小眼
?怒!
七月少渊顿了顿,忽然答非所问:“怀袖,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舞怀袖愣住,脸色一红,结结巴巴道,“干嘛……问人家这个……”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七月少渊微微一笑,起身倒了两杯茶,一杯温的,一杯凉的。又躺回妃子木榻上,懒懒合上
眼睛。
舞怀袖知道那杯凉茶是给自己的,他知道她喜欢喝凉茶。他从来都是照顾她,迁就她,宠着她,溺着她。也许,就是这
份不经意间的温柔体贴,让她沉醉了十年。
她以为她是了解他的,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有太多话想说,以致于一个字也说不出。
七月少渊静静躺在榻上,呼吸绵长平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阿七……少渊?睡了么……”她望着他,咬了咬下唇。
少渊喜欢的人……若是她,万不会等到现在才说……
那会是……
喜欢这个词,真好。可以露水相逢,可以衷情一生,一个词云遮雾绕的盖过十年,二十年……
舞怀袖喝了口茶,喃喃自语:“喜欢……就是时时刻刻想着他,目光总是追着他……”
“想告诉他却又怕他知道……”
“所有开心的事都想和他分享,所有难过的事都想和他分担……”
她轻轻放下茶杯,又轻手轻脚走出去,缓缓合上房门。俏红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屋里,七月少渊眼睫轻轻一颤,黑琉璃般的凤眸缓缓张开,淡淡叹了一口气。
半晌,低声唤道:“璟非。”
大门微微一动,又瞬间合上。“属下在。”璟非立在他面前,望过来的双眼,目光炯炯。
“你一直都在吧……人说旁观者清,你倒是说说,涵墨尘……如何?”
璟非一愣,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道:“少主……喜欢他?”
七月少渊不置可否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璟非垂眼,低低道:“若只作为朋友,对于少主和无双堡来说,他背后的天池峰,都是一个助力,但若少主想更进一步
,属下……反对。”
“哦?”七月少渊半眯双目瞟着他。
“涵墨尘既入道门,如何会再谈情爱?何况少主如此待他,他也未必领情。”
七月少渊不动声色望着他:“就因为这个?”
璟非摇了摇头,道:“少主如今决定回无双堡,可是因为他?”
“这不正是你和重阳长老希望看到的?”
“少主可以因他而决定回堡,同样也可以因他而动摇……无双堡的主人不能让别人左右!”
七月少渊抬目,蓦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扬起头与之对视,黑眸深深望进璟非波澜无痕的瞳仁,似乎试图从中找
出什么。
“你可知这番话也是在试图左右我?”
璟非心中一凛:“少主……”
七月少渊缓缓松手,淡淡的语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锋锐:“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自己!”
“我希望,你也一样。”
“属下……”
“好了,”七月少渊挥手打断他,起身走到书桌边,随手翻阅着信函要务,话锋徒转,漫不经心道:“都有哪些帮派勾
结上天池峰了,你可查到了?”
“墨风派,连城帮,丰羽派等等,都是江北一些小帮小派,为首正是凌鹫派。”
七月少渊微蹙双眉:“你怎么知道?”
“据属下查证,正是凌鹫派向他们发了邀请信帖,想必也他们在是幕后操纵。”
“哦?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檐,合目道,“恐怕绝非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璟非敛目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是众,璟非,你何时如此轻敌?上次夜雨汀之事,可有结果?”
“的确是凌鹫派于两年前置下的产业。”
“两年前……看来谋划已久啊……”他顿了顿道,“你先退下罢。”
“……是。”
待人走后,七月少渊重新躺回榻上,闭目细细思索着连日来烦乱的心事。
很显然,有人想以穹渊剑为诱饵,顺便嫁祸天池峰,来搅乱江湖武林,具体动机虽不明,但也不难猜,无非也是鹬蚌相
争,坐收渔利,最后权倾武林,执掌风云一类……
想来早已是伺机多时,两年,或是更早……
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呵,即使来到这里,阴谋果然也无处不在么……
书房里大约点着安神烟,漂浮着些浅浅的麝香,袅袅弥散在房间里,熏得人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原来的世界,充斥着死亡与罪恶,背叛与决裂。黑暗中,他想起曾经在最痛恨的毒品走私组织里整
整呆的三年,然后,他将其在亚洲的据点一个一个挑的一个不剩。
他以为他胜了。然而,却在最后的最后,真正的主犯只找了个替身就不了了之。
一夕之间,所有的努力和苦泪付水东流。暴怒,愤慨,依然无可奈何,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再后来,又辗转国际军火走私,国际恐怖组织……
他游离在正道与罪恶的边缘,为人不耻,为人不解。他迷惘,挣扎,到最后的麻木。满眼都是戳疮与丑恶,虚情与假意
……
当他遇到那盏神灯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
在那个世界,他生无所恋。
一袭灰影忽然跌进他的眼中,那人有着道骨仙风,凌云气节,有道亦有义。
“……繁华红尘,总会有让人留恋的东西,追名逐利,霸业抱负,情爱恩仇……总会有罢?”
留恋的……会是什么呢?
权势,爱情……
也许,两样他都应该去试着得到……
隐隐约约,耳边忽然有刻意压下的呼吸声。以七月少渊的警觉,竟然等人近在咫尺了才发现?!
凤目突然张开,那人猝不及防一顿。
璟非颀长的身影僵在桌边,手中提着一张薄毯。
他立即退开两步,垂首低声道:“少主……还是回床上歇息罢。”
七月少渊一个眨眼,黑影立即消失无踪了。他望着书桌上兰花瓷瓶旁叠好的薄毯,眼尾弯起一抹深意。
翌日清晨,原来晴和的天空却飘起点点细雨,才暖些的天气又冷下来。
七月少渊醒的极早。原本他的梳洗穿戴都是有璟非一手负责,但是今日,他却没有唤他。
两指按住书桌上的白底兰花瓷瓶,微微一转,“喀喳”一声,壁上字画滑落,露出藏剑的暗格。七月少渊将穹渊剑取出
,轻轻擦拭着剑身。
七月少渊挑眉,淡淡啧道:“……终于到了要用你的一天……”
凑近一嗅,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麝香,似乎是屋子里安神烟的味道……
他刚刚将剑系在腰间,外边传来璟非扣门的声音。
黑衣劲装恭恭敬敬半跪在地,声音低沉而不带波澜:“属下恳请……”
“你也想去?”七月少渊淡淡看着他,很显然,这个请求是他预料之中。
璟非一愣,随即干脆点头。
“好罢,你就暗中跟着罢。”
实在惊讶于他的同意,璟非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着干什么,准备走了。”七月少渊好笑道。反正就是他说不,这个男人也会跟着罢,倒不如就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
……
“奇怪,怀袖居然没吵着要一起走……”七月少渊摇着头,悠悠朝正厅走去。哪知才走到门口,他就发现自己果然是太
天真了……
屋子里头飘来清脆而甜腻的声音,不是舞怀袖还有谁?
“……人家天天闷在阁里都快发霉了,涵大哥,你就带我去嘛,怀袖保证不惹事!”
“……这个,此行恐怕危险……”
“没关系,我会给你们煮饭洗衣服!”这两件事貌似没什么关系罢……
“呃……不敢劳烦姑娘……”
“劳烦我吧劳烦我吧!”
默—————————
“舞大小姐,你当我们是去玩呐?”七月少渊忍笑踏进屋子。
舞怀袖翻个白眼,不理他。继续摇着涵墨尘的袖子,搞得“不近女色”的灰衣道士一个头两个大。
涵墨尘劝道:“怀袖姑娘,我们真有要事要办,不如改日涵某再邀姑娘上峰游玩?”
“……哇呜呜呜!欺负人!就是嫌我碍手碍脚嘛!呜呜呜——”舞怀袖忽然大哭起来,背过身蹲在地上,两肩一耸一耸
的,伤心极了。
“涵某决无此意,姑娘误会了,莫要哭了……”涵墨尘抚着挂满黑线的额,轻声安抚道。
“……那你带人家去!”
“这……”
“哇呜呜呜——果然是这样!”
“……”
七月少渊正欲去堵住涵墨尘的嘴,可是很显然,他是来不及了。
“好好,我带你去就是了。”
果然心软了……舞怀袖默默在心里比了个阿七教她的“V”字……
“怀袖就知道涵大哥最好了!”舞怀袖喜滋滋地蹦达过来蹦达过去,哪里有一点才哭过的样?
七月少渊摇首叹道:“墨尘呐墨尘,你可知道‘对女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涵墨尘默然,道,“那是你杜撰的罢……”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好像那从来不曾发生过。
说话间,一袂紫衣飘然现在门口。
“御阁主。”
御流云似笑非笑看着几人打闹,道:“昨晚可还尽兴?”
闻言,涵墨尘和七月少渊皆是一顿,七月少渊望着他,后者只是淡淡微笑颔首。舞怀袖和叶君反应更大,几乎又吵起来
。
几人向御流云告辞,末了,他别有意味地向涵墨尘轻笑道:“嗯……看来涵公子跟少渊交情颇深?”
涵墨尘淡淡道:“我们确是好友。”
好友……
七月少渊移开目光,垂首苦笑。
“哦?”御流云挑眉笑道,“……若少渊日后欺负了你,只管来找我!”那人紫袖一拂,大笑着转身离去。
“……”
“……”
这一路上,恐怕都不会寂寞了……
第二十章 告白
涵墨尘平生做事周密谨慎,绝少有后悔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万分后悔当时一念之仁。
“涵大哥,怎么不吃?不好吃么?”舞怀袖眨巴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口中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糖葫芦。
“……我尚不饿。”涵墨尘默然望着手中一串娇艳欲滴糖葫芦,默默想,让他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啃这玩意,不如挖个
坑把他埋了算了。
舞怀袖兴冲冲道:“下面咱们去哪玩?”
叶君怒视她道:“喂!你有完没完啊?我们是在赶路!不是在玩!”
“切~反正顺路嘛……”
“好了,别争了,”七月少渊道,“天色不早了,先去找间客栈投宿罢。”
离开了玄耀和平衫镇,几人向北行,露宿了几日,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叫泛湖的小镇,可谓是累极了。几个男人倒还好,
只是舞怀袖过惯了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日子,动不动就喊累,又要顾着她,只好停下休息,耽误了不少行程。
几人走在泛湖的大街上,身边来来往往行人出乎意料的多,而且多是佩着刀剑的江湖人士。
舞怀袖和叶君两人争先走在前面。七月少渊走在涵墨尘身边,侧过脸附上他的耳畔,低声道:“这里人多的有些奇怪…
…”
热气荡在耳廓,很是有些痒。涵墨尘淡淡嗯了一声,微微别开脸。
忽然一声轻细的咕咕声从他腹中飘出。灰衣道士尴尬的清咳两声,企图掩饰过去。
七月少渊轻笑道:“饿得话就先吃一个罢,恐怕吃上饭要等到晚上了。”边说边拈了一串送到他嘴边。
涵墨尘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轻咳一声,飞快夺下那串糖葫芦,咬下一颗,嚼也忘了嚼便囫囵吞下去,却又非常郁
闷地卡在喉咙里,憋得脖子都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