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疯了……”沐子瑄睁大了双眼,他没想到那人半刻也等不了。
“不能再等了,上面搞不好已经血流成河了,难道你不担心你的同门?”
“……那好,你小心……”
背着个大男人爬山果然不是人干的事。沐子瑄不算重,但也不轻,他双手紧紧搂着七月少渊的肩颈,头偏在一边,眯着
凤目微微喘着气。
七月少渊又闻到那股清淡的麝香味,忽然有些犯晕。以前负重攀岩不是没干过,难不在这里,而是这风雪。太冷了,手
指早就僵掉了,只剩下刚才磨破的掌心还有些痛觉。
雪落不停,风刮不歇。
沐子瑄闭上眼睛,低声道:“知道么……我小时候曾流落江南……”
“你说什么?听不清楚……”
他却不理,自顾自道:“……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躲在一户人家屋檐下躲雨,后来被人当成小偷,呵呵,好几个孩子呢
,仗着比我大几岁,拳头可是一点不客气……”
“巷子里都是废墙,大块大块的砖头,污泥和水坑,当时我就想,要是那些砖头砸在他们身上就好了……”
“你猜怎么着?真的有砖头从天外飞来把他们都砸走了……呵呵……”
七月少渊断断续续听到砖头砖头,心里莫名其妙。
“……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个小孩,奇怪的小孩……”
他忽然道:“你信这世上有不需回报的帮助么?”
七月少渊长呼一口气道:“终于到了……”
沐子瑄抬首,果然已经到了崖边。他抓住那棵古松,俐落地翻了上去。
七月少渊瞄着他,顿了下,跟了上去。
玉暝雪山主峰,天池峰。原本是苍苍白雪,明光皎洁,势如龙腾。绝顶星转,危巅日月。寒威千里,仿如玉立雪山。
不远处是条不宽却笔直的石阶,直通峰顶,层层叠叠的脚印,陷在雪地里。
纯白晶莹的雪沾满了暗红的血色,融化的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仿佛玷污了雪,神圣了血。妖冶而残酷。
两人惊愣住,半天没说一句话。
谁的血?
开阔的一片雪地上,竟然没见一具尸体。
四周静得诡异,满耳净是风雪呼啸的声音。又是皓皓大学飘落下来,掩埋了鲜血和杀戮的味道。
七月少渊握了握腰间冰冷的剑,轻叹,终究来晚一步。
沐子瑄淡淡道:“走吧,前面就是正殿了。”
石阶嵌着碎石,久历了风雪,被打磨得很光滑。每上一层,寒风就刺骨一些。到了最高处,豁然开朗起来。
广阔的玉石平台上,中央是巨大的太极八卦图,耀黑玉白,原本干净的地面上落了些积雪,冷冷清清。一块巨大的花岗
岩石碑立在平台最后,上面没有刻字。中间凸出了一把铁柄,两人走近一看,竟然是一把玄铁剑被直插没至剑柄!
两人惊讶的对视一眼,转而走进大门去。
从正门一路到里面,竟然畅通无阻,不见半个人,但是血迹却是越来越多。几座大殿都是空空荡荡,仿佛一座死城。
“人都到哪里去了?”沐子瑄蹙眉扫过满是疮痍的大殿,微微按住左臂。
七月少渊按住剑柄道:“不知道……这样吧,咱们分头找,随机应变,不要轻取妄动。”
“……也好。”
沐子瑄向东殿飞驰而去,七月少渊目送他离开,自己却悄悄转回去了。
说来也巧,正有两个小喽啰懒懒散散地朝大门走,鹅黄的外衫,腰上挂着个刻着雕的小牌,腕上是土黄的护腕。
难道是凌鹫派的……
七月少渊贴着墙壁,慢慢靠近。
“……咱们哥俩咱就这么背捏?每次都分到看大门……”
“唉……你就别抱怨了,总比去看尸体好吧?”
尸体?
七月少渊心中一紧。又听到——
“金护法座下的每次都分到护卫……这里头,哼哼……”
“算了,破道观的大殿也不怎样,那‘神剑殿’冷得跟什么似的,亏了掌派他们呆的下去……”
“这有什么,若是穹渊剑当真在此,再怎样也值了,到时候,咱们凌鹫派不就……嘿嘿……”
“嘿,别说,还以为天池峰有多神秘多厉害,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就是,还是掌派神机妙算,用了‘散魂灭神烟’,对方还不乖乖任我们宰割?哈哈……”
原来在神剑殿……散魂灭神烟?毒烟么……真阴险呐……
七月少渊轻拂掉身上的落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神剑殿,就坐落在天池之巅,是天池峰一派最神圣之所在。历任峰主都会在传授衣钵之时,为下一任弟子全力打造一柄
剑,为其命名,从此以后,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而其余的弟子的佩剑均没有名字,除非是既定的下任峰主。整个天池峰的得名剑,除了峰主重桦的落雪剑,就只有涵墨
尘的青溟剑了。
七月少渊裹紧了狐裘,轻轻搓了搓冻僵的手。此时,他正站在大殿的墙角处,轻轻向屋顶爬去。
身后忽有轻微的响动!
他一脚勾住房梁,蓦然倒转身来,正欲一掌拍出——
“嘘!是我!”沐子瑄翻身躲开,勾住房梁,紧贴着他耳边低声道。
七月少渊看了他一眼道:“来的倒挺快……”
沐子瑄看着他,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惊道:“你的剑呢?不会是被……”
七月少渊挑眉,淡淡笑道:“别担心,剑我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否则万一待会打起来,我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沐子瑄点头道:“……说的也是。”
两人悄然爬到屋顶,大雪掩起了脚步声。
大殿里死寂一片。
散魂灭神烟,无色无味,随呼吸入体内,中者内力被封,四肢酸软无力,且内功越高者中毒越深。强行冲破禁制者,轻
则武功全失,重者,死。
天池峰的道士均中了散魂灭神烟之毒,毫无反抗之力。年轻些的弟子神色慌张,忍不住冲出去的都被杀了。那些修为高
的,沉着得多。他们盘腿坐在地上调息,然而丹田依旧空荡荡的。
涵墨尘坐在中间,才几天却似乎清减了许多,浅灰的长衫贴在身上,有些空荡。他抬起头来,眼神波澜无惊,微挑了一
边剑眉,瞧了瞧外面的天,又看了看屋顶。
一个看守的褐衣男子见了,喝叱道:“喂!东张西望什么呢?想逃啊?活得不难犯了是吧!”
涵墨尘眸子转了一圈,又缓缓闭上,就是没看他,抬手在耳边挥了挥,打苍蝇一样。
那人气的差点抽了摆子,正欲发作,忽瞥见走进来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音。
门口忽然现出一角华丽的貂裘披风,宽袖垂在身侧露出一点指尖,指甲上绘着描金彩绘。
他身后跟着五行护法,中间围着一位年逾半白的老道,两眉微微泛白,一身玄黑的外袍,素白的长袖,脊背依然挺得耿
直,拂尘搭在一边,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步伐沉稳得丝毫不像中毒的样子。
那男子缓缓走进大殿,冷冷的扫过众弟子一眼。他看来年轻的很,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沉。
“掌……掌派。”褐衣男子战战兢兢道。
男子看也不看他,只道:“在别人府上做客,也不知道客气点,有损我凌鹫派的威名。”
“是,是……”
众弟子见到老道,激动不已。
“师父……”叶君几乎要冲上去,却被扯住。
涵墨尘按住他的手,淡淡摇头。
第二十五章 不屈
天色渐有些转晴,风雪渐些了。云雾依然不减,氤氤氲氲环绕在峰上,有淡淡的阳光透出来,印在雪地上一片斑驳。
神剑殿里,人们静默着,峰主重桦被围在中央,盯着年轻男子,对恃着,冲突一触即发。
“重桦峰主,”男子弹了弹指甲,微笑道,“相信我等来此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
重桦重重哼了一声,道:“阴险的鼠辈!这里是清修之地!没有你们要的东西!还不速速离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穹渊剑不在这天池峰,晚辈自然是相信前辈的,但是其他人信不信,就不好说了……”他
回首扬声道,“峰主你们都听见了?”
其余派众齐声道:“听见了!”
“信是不信?”
“不信!”
“顾衡风!你不要欺人太甚!”重桦一下挥过拂尘,重重斥道。
“别动怒,重桦峰主,散魂灭神烟的解药你是不想要了?”顾衡风皱皱眉头,又舒展开来。
白眉道人拂尘一指,怒道:“你……你有种就和老朽堂堂正正比划比划!”
“好啊——”话音未落,人影先闪——
顾衡风披风蓦然一掀,掌力藏在大袖之中“霍”的拍出,重重打在重桦肩上!
道人功力全失,哪里躲的了对方十成十的一击?硬撑下来,踉跄几步,“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七月少渊眯着眼看着,又回头看看沐子瑄,低声道:“这人……就是凌鹫派的掌派?”
沐子瑄垂着眼,缓缓点头。
“看来,论速度和轻功,似乎可以和你平分秋色。”
沐子瑄挑眉摇首道:“不及我。”
“哦?你这么肯定?”他又转头看着下面。
“师父——”叶君见恩师受辱,挣脱了涵墨尘,怒急冲了过去扶住老道。
“小君……快回去!”老道压下翻涌的气血,推了推他。想自己在这天池峰呆了半辈子,既然命中注定有此浩劫,那也
是在劫难逃,但是这群年轻的徒儿,最是让他放心不下。
“呵呵,师徒情深哪?”顾衡风慢慢走过来,“啪”的一掌将他打翻在地!
“我看是虚情假意吧!”
他再次抬手,倏忽手腕一紧,动弹不得!惊讶的回过头来,自己竟然被不知何时冲过来的涵墨尘抓住了!
“你是什么东西?!”他一下挣开,一脚踢在对方腿上。
涵墨尘中毒已深,这会又情急之下动用真气,换作他人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但他不是别人,而是天塌下来也不容许自
己倒下去的人。
涵墨尘身子一晃,却竟撑着没跪下去。他挡在白眉道人之前,拉过叶君护在身后,深深吸了口气,紧紧闭着嘴,怕是张
开一下就忍不住吐出瘀血来。
而看在顾衡风眼中,涵墨尘的沉默却是不屑,是反抗,甚至是蔑视……
“敢瞧不起我!来人!”顾衡风狠狠盯着他,喝道,“让他给我跪下!”
“是!”
左右的褐衣人应声而上,紧紧扣住涵墨尘的双肩,拉到顾掌派面前死命往下压。
“二师兄!二师兄!你们这群混蛋!”叶君通红着眼,扶着老道,被另两个人看住,动弹不得。
七月少渊沉了眼神,紧紧盯着涵墨尘,手指扣进掌心,一遍一遍克制着冲下去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墨尘……你他妈千万给我撑住了!
沐子瑄抿嘴看了他一眼,蹙眉不曾言语。
涵墨尘不知何时起在骨子里就烙着一句话:跪天跪地不跪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自打进了天池峰一派,除了祭祖,祭天,祭剑,就绝少跪过。而其他同年纪的弟子,总是一天到晚的跪,被罚的。小
孩子大都有爱动的毛病,坐不住,爱玩,爱恶作剧,是孩童天性,尤其是男孩。当然,天生不正常的除外。
但是,偏偏在道观里,嬉戏是最容不得的。门规是严肃而烦多的,尤其对七八岁的孩子,最通常的就是罚跪。
跪在最高最冷的神剑殿,不准讲话,不准送吃的,只能思过。
涵墨尘那时也是巴掌大的孩子,尤其爱闹腾,与别人不同的是,人家孩子是大着胆子,光天化日的玩闹,而他则是藏着
掖着,趁师父不注意,冷不丁来点恶作剧,还一本正经挂着个严肃的脸。
是以,他不但被罚跪的少,还尤其被重桦所喜爱,逢人便说,这孩子乖巧又稳重,准是成大气候的!
不过,每当那些孩子被罚跪的时候,他总会偷偷跑去神剑殿,偷偷送点吃的,偷偷讲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解解闷。一来
二去,罚跪也成了玩耍,孩子们乐的舒坦,当然不会偷偷找老道告状。
涵墨尘活了这二十二个年头,苦是吃了不少,委屈也受的多,只是从来未曾往心里去过。即使是现在,在众多同门面前
,受此等折辱,也是波澜不显的神情,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嘴唇紧抿着,淡然望着那些丑恶的面孔,目光如炬。
褐衣人压得满头大汗,却无法撼动分毫,无法,只好转而去踢膝盖窝。
那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几乎毫无防备能力,只一使劲也就弯了。
两膝猛地被撞了一下,涵墨尘猝不及防的,微微朝前倒了一点,一咬牙,又挺了回去。双腿愣是铁了心似的撑直了,直
挺挺的杵着。
倒不是为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啥啥的,只是这一屈,天池峰就是连最后的尊严也没有了。
“滚开!没用的东西——”忽然一柄刀挑过来,涮涮两下将褐衣人挡了开去,直逼涵墨尘的双眼而去!
顾衡风是气极了,不顾身份的提刀挥过去,大刀上扣着五个青碧色的环,叮玲哐啷的响。
涵墨尘左躲又闪,勉强避开刀锋,已是狼狈不堪。
重桦眼见爱徒被欺,怒喝道:“顾衡风!你身为一派之长,竟欺负一徒手之人,也不怕为天下所耻笑!”
“哼!好啊,拿出你的剑来!如你所愿!”
涵墨尘抽出青溟剑来,双手却几乎握不住。
顾衡风快攻十五式,一下比一下狠,涵墨尘勉强招架着,丹田空空,什么劲气也使不上。
忽然对方一刀砍下来,破竹之势似要将人砍死——
涵墨尘手腕一转,刀锋转平,却被压在肩胛上,越压越下!
青溟剑“铮”的一下格住,全力挑起,全凭着一股子意气,竟然将对方打退数步。
顾衡风怒极,没想到这人身中剧毒,内力全封还能强到这种地步!
他忽的跃起再次全力而上,几乎使了十成十的力气,要置涵墨尘于死地!
“啪”的一下,青溟剑被打歪了。他踉跄几步,半跪了一边膝盖,以剑撑手,差点栽到地上。
顾衡风轻笑起来,慢慢度过去,忽然一下狠狠踩上了他撑在地上的手背!靴子微微转着,慢慢有了血印……
“跪着求我,本座或许就放你一马。”
“唔——”涵墨尘轻哼一了声,垂了眼睛,又微抬起来,眼神淡然中带着一丝锐利,“我不给……狗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