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陀螺——伊芙

把另一颗蛋放在此地，将来的人类即便找到，在能成功驾驭以前，也万不可轻易打开……”
随後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影像唰的一下消失，耳畔寂静如死。

33
地底研究场内，我，还有关一乙直挺挺地立在巨型电脑前。相隔不远处，对面的墙角边，竖起一座巨大如同雕塑一般的

球形物，反射著日光灯的白光。
那就是中年人口中所说的“蛋”。
“我们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我的理智正同从小接受的观念进行搏斗。
从懂事起，我便被告知2152年是人类的历史发展转折点，历史书上说，那一年的天灾造成了当今全球的格局变迁。不管

相信与否，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本身就是这样的教育，思维早已定型。
可是现在，突然一个事实摆在眼前，那个传说中2152年的天灾，其实是人为造成的。这种消息若公之於众，可是能够引

发全员恐慌的。
“联合政府想要保护的，正是这个秘密。”关一乙显然也正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的一双手好像不知要放在哪里似的

，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又在额头上使劲拍两下。
“总之，先上去再说。”
我们回到圆形电梯上，分别站在两个浅坑边。这时，坑里的军刀重新露出半截刀身在外，可供人拿取。我和关一乙默契

十足，同时取出刀与打火机，电梯振动一下，徐徐向上升起，地底的日光灯也随之熄灭。

关一乙决定回去政府管辖区，他下这个决心前经历了漫长的挣扎。
关一乙首先联络了联合政府的胖总理，向他保证红龙会在一周时间内撤出南方基地，随後又设法通知管辖区内“红龙”

成员待命，最後交待南方基地内“红龙”负责人一些琐事。
一切完毕以後，他问我：“你是打算留下，抑或跟我回去？”
我哼了一声，笑道：“我什麽时候跟你分开行动过？”
於是我们两人驾驶军用直升机，重回管辖区。
真是讽刺，搞了半天，兜个大圈子，一切终於还是回到原点。

2199年12月31日晚。政府管辖区。
一年一度迎接新年的庆典开始了。
绚烂夺目的烟花在沙漠上空炸裂，形成美丽的幻影，同这时代的任何一样事物一般，稍纵即逝。
“小凉，快过来呀，不要躲在树後。”烟花映照下，关一乙脸上的笑容满含揶揄，他抬手捏捏嘴上的小胡子，眼角分明

闪动阴邪的光芒。
“闭嘴！”我破口大骂，依旧将身子藏在阴影之後，“我现在这模样怎麽能出来见人！”
“什麽话，我不是也易容了吗？”关一乙颇满意自己的造型，一手撑腰，一手抚摸他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死人和

通缉犯是不应该以本来面目畅行於管辖区内的。”
“那也不代表我就非得扮女装！！”我吼得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起来，那混蛋，自己从小穿蕾丝小裙子长大就算了，连我

都不放过！
“No！”关一乙啧著嘴摇头，“像我这样的美男去参加宴会，怎能不带上女伴？这是权宜之计。”
“权你的大头鬼！”我大怒，“明明就是你的怪僻！”
关一乙的面色沈下来，不悦地瞅著我道：“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一个人去好了。”说罢，连懊悔的时间都没给我，转身

便走。
“关一乙！喂！”我急忙大喊。
前面的男人压根不理。我别无他法，只得踏著高跟鞋蹒跚地飞奔赶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保持平衡，好容易才让自己不

至於跌倒。
关一乙一脸意料之中的得意，回头来搀起我的手，低头深情一吻：“美丽的小姐，今晚可要好好表现啊。”
表你的大头鬼！
“我会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面部大力抽搐著。
每年的军政联合迎新晚会，总会邀请成百的有阶军官和政界人士参加。其实晚会上谁也不认识谁，却都客客气气的打著

招呼，笑脸相迎。联合政府内部人事调动颇多，不出数月，你有机会从少尉上升至准将，也可能从少将跌至少校。
“噢呵呵，原来是关少将，久仰、久仰。”这儿就有一个不弄清楚对象，随便过来打招呼的。
“哎呀呀，赵上校，你好，你好。”关一乙方寸不乱，理所应当地同人寒暄。
“少将，您的夫人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男人极力奉承讨好。
死瞎子，看清楚了，我是男的！
“多谢夸奖。”我板著脸硬憋出四个字来。
“可否邀请夫人跳一支舞呢？”死瞎子色迷迷地牵起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嘴口水。
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起，我几乎要一拳挥过去，却转眼瞥见关一乙的面孔，正因憋笑而显得

扭曲。我不觉心中燃起一把斗志：死也不能让他看好戏！
“噢~”我手抚额头，装出娇弱的样子挨在关一乙的身上，挤著嗓子装出女声，“亲爱的，我有一点点不舒服。”
“亲爱的，你不要紧吧？”关一乙借势一把搂住我的腰，原本穿著那束腰的裙子就已经够累人的了，他现在这麽一搂，

险些真把我掐个半死，我几乎要翻白眼。
“扶我到那边椅子上坐一会儿吧。”我拿指甲用力抓关一乙的手臂，示意他松手，却被他搂得更紧。
“抱歉了，上校。”关一乙回头朝死瞎子道歉，接著将我扶到椅子那儿，让我坐下，抬手将我脸侧的假发撩到耳朵後，

凑头低声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喽，亲爱的。”
罢了，他乘人不备，自後门溜进扣押人质的地牢，留我一人监控晚会会场。

34
我独自坐在舞会角落的椅子上，不时抬起眼来瞥一下会场中央那座古色古香的大锺，等待“红龙”给出的信号。其间，

有几个睁眼瞎的男人过来邀请跳舞，我都推说身体不适而拒绝。
我无所事事地低头瞅著自己脚上的红色高跟鞋，心里正感慨关一乙的审美品位，忽见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停在面前，耳

旁响起沈稳的男声：“夫人，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又来了。
我仰起头，摆出一幅病怏怏的姿态：“抱歉，我……”待到看清面前的人以後，我的话一下卡在喉咙口，呆愣半秒的时

间，立即低下头来拿手遮住自己的额头，“我身体不适。”
“我可真失败。”对方唉声叹气地说著这话，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全场的男性都有了女伴，只剩我孤身一人。”
“怎麽会呢？先生你生得一表人才，英俊不凡。”我忍不住安慰他，“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真的吗？”男人的语气显得很高兴，顷刻间，又重新暗淡下来，“那麽夫人为何不愿同我跳舞？”
“我身体不适。”真麻烦，都说了原因，还要问！
对方停顿了几秒，继续纠缠不清：“那麽倘若妇人不嫌弃，我可否坐在这儿陪你说话？”是了，是了，这家夥的特长从

来都是黏糊糊摆脱不掉。
我背过身去捏著座椅把手怒喘两口气，这才回过头来，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道：“我们还是去跳舞好了。”
我们进入舞池，随音乐相拥慢舞，对方没话找话，老聊一些有的没有的。我却始终担心自己胸前那两块硬邦邦的东西，

会因为挤压而掉下来。
“夫人，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他突然这麽说，惊得我一脚踏在他的脚背上。
“哦呵呵。”我笑得假，“我是大众脸。”
“不。”对方很干脆地一口否定。
我沈默，心内波澜起伏。真不知为何要答应陪他跳舞，虽然在舞会上碰见，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是居然发展到这一步

，也是始料未及的。果然还是我欠他的太多，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你的那个朋友性格怎麽样？”我问。
“他呀，是个爱自寻烦恼的家夥。我们也算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可是他有什麽心事，却从来不说出口，一个人

闷著。”贺炎脸上自始至终挂著一贯的微笑，“我是因为仰慕他而从军的。另一个朋友也是由於相同的原因，不过他早

就去世了。”
我只觉心脏猛力一抽，手脚都软了起来，我的面部肌肉僵硬，张了嘴好一会儿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贺炎见我不说话，兀自接著道：“我的那个青梅竹马，似乎一直以为那个朋友的死，是由於他的缘故，因而自责，总也

走不出那阴影。我曾想尝试告诉他，不是他的错，却总也找不到适当的机会，结果现在，连他也已经不在了。”
我发现自己的双手不能自已地轻微抖动，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慌，於是只能将它们搭放在贺炎的肩膀上。我问：“你有没

有恨过你的那个青梅竹马？”
贺炎摇头，态度异常坚决。
一下子，我受了感动，眼眶里噙满泪水。我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我的感受，我很庆幸一生里，能有他这样一

个朋友！
“其实我……”
我的话才出口，忽听得不知什麽地方传来激烈的枪响，舞会场里所有人停下了动作，台上吹奏乐器的琴师也不由得仰起

头来，凭借听觉判断声音的来源。
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留在此地，我最後留恋地看一眼贺炎的脸，悄然退出舞池，由後门走了出去。
关一乙发出信号，联合政府扣押的“红龙”人质已经被解救，不出几分锺，管辖区内的“红龙”成员将会包围迎新晚会

会场。他们不会动用武力，包围会场的目的，仅在於确保“红龙”发言人同联合政府高官的谈判。
我在政府大楼的底层同关一乙碰头，他的制服上染满了血迹，没有一滴是出自他的身体。
“看样子，我以前小瞧了你。”我勾动嘴角笑。
“现在重新定位还为时不晚。”他冲我使个眼色，丢来一把短冲锋枪。
我伸手到裙子里，掏出胸前碍事的硬块丢掉，又以膝盖上方为界，撕掉裙子下摆，总算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舒畅。
我们一路直冲政府大楼顶层办公室，途中枪响不断，血色四溅。杀戮带来的快感难以比拟，将所有的压抑苦闷统统发泄

出来。
子弹射穿肉体，撞击墙面，丁丁当当。
胖总理在办公室中等待我们的驾临。他方寸不乱，双手交叉搁在台前。门开的时候，他抬起眼来，镇定自若地看向我俩

，仿佛要把来自地狱的魔鬼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好在死後向上帝告状。
“我没有料到‘红龙’这样不识抬举。”胖子抖动著脸颊上的肉说。
“政府一直在保守的秘密，我们已经知道。”关一乙开门见山，“为了开启那座通往研究场的电梯，想必联合政府也花

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可惜直到最後，真正拥有电梯钥匙的，却是我们‘红龙’。”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那麽不妨这样吧。”胖子变换了一个姿态，将右腿叠放到左腿之上，“政府同‘红龙’合作，一

起研究‘蛋’。”
“然後再造成一次全球性的气候变异？”我忍不住插嘴。
真是不自量力的家夥，为什麽当权人士总有如此盲目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征服全世界，包括动物和自然。
“‘红龙’不接受这项提案。”关一乙当机立断，举枪走了过去，“我倒建议你，最好现在立即向民众公开南方绿地的

事情，并且迁移F区贫民到那里居住，这样‘红龙’或许还可以考虑替政府隐瞒气候变异的真相。你看，我连迁移公告都

已经拟定，你只需签个字……”
随著关一乙的逐渐靠近，胖老头的右手也越发向桌子下面探了过去。突然，他从底下抽出一把枪来。
“嘟嘟嘟！”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打掉了他手里的枪。
“你、你知道谋害政府官员是什麽罪名吗？”老头的圆脸涨得通红。
“我只是胁迫政府官员，并没有谋害。”关一乙笑得人畜无害。
窗外，庆贺新世纪来临的烟花轰然炸裂，点点璀璨在半空。

2200年新世纪的第一天，政府管辖区官方频道播出的头一条好消息，便是政府在南方开辟出一块可供人类居住的绿地，

即日起将迁移F区贫民至此居住。
贫民区内一片欢呼雀跃，高歌政府的体贴关怀。
1月1日，天晴。
军绿色的越野车镶嵌在明黄色的沙丘之上。
“这样好吗？南方乐园底下可是埋著那麽大一颗定时炸弹。”我仰面晒著太阳，随口问到。
“没什麽不好，南方乐园里所谓军方的人，实则都是‘红龙’的居民，政府已经默认‘红龙’对於那块地方的占有权。

至於地下的那颗‘蛋’，联合政府花了那麽多年都没有能够启动电梯，估计一、两百年里是无人能够不凭借钥匙开启那

地方的。”
关一乙给车子加满燃料，长出了一口气，他回头看我悠哉地往嘴里灌著甜滋滋的凉水，忙不迭跳回驾驶座上，捏住我的

下巴，直接把水分吸吮过去。罢了，喉咙里逸出舒坦的声音，赞道：“美味可口。”
我习惯成自然，连鸡皮疙瘩都懒得起来。合上水壶盖子四面望了望，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不是说想和我单独相处，远离军方、政府、‘红龙’？为了满足你的心愿，我已经把‘红龙’老大的位子让给田晌

了。”关一乙说著转过头来，笑得龇牙咧嘴，“咱们这就去找世外桃源过两人世界。”
我一愣，扭过脖子去看外头的沙漠，金光灿灿，甚是好看。
“其实这里也不错，可惜热了点。”我说。
关一乙哈哈地笑，不知他笑什麽。
越野车发动机噗噗响起，车子渐渐向前方驶去。
在阳光下，变得越来越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