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陀螺——伊芙

作者:伊芙  录入:05-24

那张军备库房里翻出来的面具。
胖子不愧比常人的脑袋大一圈,很快动用脑细胞,镇定下来。他说:“你们的条件是什麽?”
关一乙变换一个舒适的姿势,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了搁在台前,慢道:“请代表联合政府,公开南方的绿色地

带,并且转移管辖区内的贫民至此地居住。”
胖子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後立即舒展开来,微笑:“就这样?”
“是的。”
“如果不答应又会怎麽样?”他有意刁难。
关一乙冷笑一声,定然的嗓音自面具後头传出来:“如果政府有意欺骗民众,‘红龙’不会坐视不理。那就由我们来公

开真相。”
“‘红龙’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我突然出声,将电脑里外两人的注意力统统拉了过来。
现下,我手中正举著一把黑得发亮的短枪,枪口对准座椅上关一乙的太阳穴。他身子一动不动,只眼珠斜过来,面无表

情地盯住我的脸。
我一面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一面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越见阴沈的脸色,说:“让我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联合

政府第二突击装甲营副营长,古凉少校。”
“你总算露出真面目了。”关一乙那麽说著,面具下的两眼稍稍偏向桌子那一边,上面放著另一把手枪。
我将枪口牢牢抵住关一乙的脑门,随时谨防他做出反抗动作。“自从管辖区开始,我就一直盯梢你,目的不过在於能够

获取‘红龙’的情报,并且活捉身为‘红龙’首领的你。”
“活捉?”关一乙大笑起来,腾一下自座位上站起,我稍稍一愣,枪口仍然捕捉著他的脑袋不放。“劝你别费心妄图活

捉我了。有种就扣扳机吧,现在!立刻!只要你的枪里还有剩余的子弹。”他的目光如炬,死死扣住我的眸子,气势上

以绝对优势压倒我。
“怎麽?你不相信我的枪里还有子弹?”我以嘲笑的口吻掩饰心慌,“那麽要不要尝试一下?看看事实到底是怎麽一个

样子?”
电脑屏幕上,远在管辖区那一头的胖总理,两眼一眨不眨地观赏著摄像头如实传送过去的影像。


28
手枪的保险栓被拉开,我握枪的手臂健硕有力,不管枪口对准的是什麽人,都不曾犹豫过,也绝对不会犹豫。
可是这一刻,面对关一乙坚定不移的视线,我的身体里居然浮现出一种名叫胆怯的物质,随著每一下脉搏搏动而流淌全

身。
“开枪呀,你在迟疑什麽?”他拿言语刺激我脆弱的神经。
“何必执著?”我开口劝言,“你只需低个头,乖乖跟我回管辖区,我自可以替你求情。”
“哈哈!”关一乙突然大笑起来,“你怕了吗?你不敢对我开枪?或者说,你根本下不了手?”
“闭嘴!”我被他刺中要害,心慌意乱地大叫,行为不受控制。
关一乙瞄准这时机,毫无预兆地飞起一脚踢开我手里的枪,手枪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落向一边。见状,他侧身朝那枪跌落

的方向奔去,意欲比我先得到武器。我也不是傻瓜,从直线距离来看,自己是抢不到先机了,当即回头掠过座椅去拾桌

上的另一把枪。
我举枪反转身体,枪口对上关一乙的脑门时,他也以相同的姿势拿枪对准我的前额,我们的身体之间相隔一柄座椅的距

离。
“现在,才算真正公平了。”到了这种时刻,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是因为料定我不会开枪,所以才那麽笃定?
可恶!
“你手上的枪里没有子弹。”我的嘴角弯起来。
“要不要尝试一下,到底事实真相如何?”他学我先前的说辞。
“好啊,我数到3,我们一起扣扳机。”我说著开始数数,“1。”
我们两人施加在右手食指上的力道不约而同地重了起来,电脑屏幕那一头的胖总理似乎也在屏息等待这场莫名的较量的

结束。
“2。”
这倒不由地令我记起那一次,我同关一乙自管辖区逃出来,被贺炎追击,也是这样的发展,在开枪抑或不开枪之间徘徊

,同样数著数字。那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3。”
“砰!”
与那个阿拉伯数字同时响起的,只有一声枪响,而不是两声。
我看见关一乙睁大了惊惧的双眼,仿佛难以置信情况的发展,他的目光中饱含对於死亡的茫然以及憎恶,他一定没有料

到,枪管里居然真的还有子弹。
冰凉的红色液体自额头淌了下来,糊得满头满脸都是。手上的枪落到地下,我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粘湿的头部。
好痛。
天旋地转。
是了,那一回也是这样的。在沙漠里,我瞄准贺炎,可是却没有扣动扳机,当我数到3的时候,关一乙遵命地发动汽车飞

驰出去。他总是这样可爱,把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当作圣旨来遵循,丝毫不曾怀疑。
我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轰响。
游戏结束。
关一乙在原地呆愣了几秒,这才坐回座椅上去,他嗓音压抑著沈痛,向对方说道:“刚才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现在已

经解决。‘红龙’决不会让出这块土地,请赶快公开南方绿地,并且转移管辖区的贫民至此。”
“关於这件事情。”话筒里传出遥远的那一头的胖子的声音,“我一个人无法定夺。给我三天时间,我再联络你。”
“好,就三天。”
关一乙切断通讯装置,俯首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须臾,重新链接通讯器,向最近的“红龙”分部发出指示,要他们调派

一批人手来接管南方乐园。
然後他关上电脑屏幕,座椅转向我所在的位置。
“你还要在那里躺多久?”他压低了的嗓音显得不胜耐烦。
“请无视我,我已经死了。”我仍旧闭紧双目,只两片嘴唇上下开合。
“颜料弹要是也能打死人的话,联合政府就不用为军队的经费发愁了。”关一乙说著,从座位上站起,走到我身边蹲下

,俯视我的脸。
我睁开眼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哭笑不得的眼眸。
“你什麽时候知道那是颜料弹的?”我问。
“你倒下去以後,我才察觉到子弹出膛的声音似乎略有一些不同,况且那颜料的质地和色彩未免也太鲜亮了一些。”他

伸出宽大的手掌仔细地为我擦去额头上的液体,“头一回进这里的军队库房时,你就偷藏了一包颜料弹吧?”
我微微一笑,权当默认,随後坐起身来揉了揉中弹的地方,近距离被颜料弹打中也是会痛的。“原来你那麽早就已经发

现。不过骗骗那胖老头是足够了。”
关一乙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冷不防一把抱我在怀中,下巴抵在我的肩窝来回摩挲,戳得我生疼。
“古凉,下次再有任何计划,麻烦先告诉我一声。你知不知道刚才枪响的时候,我吓得几乎魂不附体!”
我一愣,忽然感到一阵窝心,双手攀上关一乙的背脊牢牢抱紧,脸颊靠在他的胸前,闻到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不会了。”我说,“这是最後一次。”我的计划已经顺利完成。


29
第二天,阳光很好,“红龙”的外援业已赶到,处理善後工作。我和关一乙去乐园左面的研究大楼里巡查。一面走,我

一面向他坦白一切。
“该从什麽地方说起好呢?”我咕哝著挠挠脖子,“陀螺的故事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得到关一乙肯定的回答以後,我才继续:“我们家早在联合政府未成立以前,似乎自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为某个国家

的军队效力,顺理成章的,从我未出生起便注定了当军人的命运。我以前并不明白爷爷的陀螺理论,浑浑噩噩地过著别

人为我选择的人生,以建功授勋为荣。直到那一天,我杀死了一个人,一个朋友,一个无可取代的人……”
“是你喜欢的人?”虽然是问句,关一乙说得却像一句陈述句。
我转头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兀自接著道:“那一次‘红龙’进入管辖区盗取军用直升机,他就在飞机上,我并不知道

,下令……击落飞机。他、我,还有贺炎,是军队里出了名的铁三角,可是却被我亲手毁掉。”
“周林。”他的嘴里吐出那个名字。
有时候很弄不懂关一乙这人,看上去似乎什麽也不明白,关键时刻却又相当令人吃惊,而在我以为他应当知道一些什麽

的时候,往往又不是那麽一回事。
“是。周林死後,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目标。我究竟为了什麽要为军队出力?究竟为了什麽甘愿赴死甚至牺牲自己的

朋友?荣誉吗?金钱?地位?整整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任务,不参加战斗。然後我渐渐想通,开始明白

爷爷说的‘沙中陀螺’的含义。我不要做任人摆布的陀螺,我要离开军队。”
“於是你实施了第一次逃离管辖区的计划?”关一乙适时地接口。
“那并没有什麽计划。”我自嘲地笑,“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离开军队,并没有考虑後来会怎样。所以,才逃

跑两天就被贺炎抓了回去。他替我向将军求情,将军看在我家世代为国奉献,就给了我一个到C区卧底的机会,将功补过

,所以才遇上你。”
“那我莫不是还得感谢将军大人?”他说著将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嗤笑一阵。
我待他笑完,承接话题:“开始时,谁也不知道C区居然潜伏了‘红龙’的老大。军方不过怀疑有人在C区内部同外头的

人接头,让我进去搜查,谁知偏偏那麽巧,同你一个房间。”
“你头一回进来的时候,两只眼睛是这麽吊起来的,不知有多欠扁。”关一乙说著拿两手食指撑起自己的眼角。
我白他一眼:“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头一回你那张扑克脸啊,肌肉硬得可以敲碎M1919机关枪!”
“你还用玻璃瓶丢我後脑勺。”
“那是因为你先勒我的脖子!”
“好吧,我们都有错,回归原先的话题。”他显然是问心有愧才转移话题!
算了,姑且饶他。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回想起刚才所说的内容,咳嗽一声借以延续先前的情绪:“後来你提议要出管辖区,我就曾经动过‘

不如跟著你走吧’的念头,可是碍於军队里的身份,需要不定期向他们汇报情况,即便每一次给的资料都略有偏差,时

间久了他们终能发现。後来我开始考虑彻底同军方断绝关系的手段,要不是那一次又被贺炎抓回去,我也想不到诈死的

策略。他对我说:‘我不希望再失去另一个朋友’,那一瞬间,我萌生了这个主意。”
“的确,只要在权威人士面前演一次死掉的戏码,你在军方内部的资料就可以成为历史档案了。”关一乙摸摸下巴,嘴

角露出一个微笑,抬头冲我使一个眼色,“不过,你这样做真的好吗?留贺炎一个没关系?”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要走的,躲不掉。”我苦笑,故作轻松,“我现在终於成为自由人,不必做悲哀的陀螺,应该高

兴。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那麽顺利,我原本打算引诱你肉搏,然後乘乱打自己一抢的。过程虽然略有不同,结果却是好的

……”
说到这里的时候,关一乙突然不知不觉把整个人凑到我的跟前来,两只手托著我的下巴笑得人毛骨悚然。
“古凉,你原来是要引诱我肉搏?为什麽不早点说?我绝对会极力配合你的!”瞧他眼中放射出来那种促狭的光芒,我

就知道他又一个人不知瞎想到哪里去了。
“我说的肉搏,不是你说的肉搏。”我极力克制自己猛烈抽动的嘴角。
“今天晚上一起睡吧?”他说著将我按在一边的金属墙板上,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视线直看进我眼底,鼻子有意无意撞

著我的鼻子。“我们很久没有……”
“哗──”
边上的金属大门猝然开启,打断他未完的话。金属门那头原本要出来的白大褂瞅见关一乙怒转过去喷火的双目,即刻识

趣地低下头回身走了回去。
我没憋住笑意,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哈哈笑著走进大门。


30
左大楼研究所运用中空设计,楼中央是一个面积颇大的圆形广场,地板上镂刻有十字架和花瓣的图案,层层套叠,直到

最後形成两个凹陷的浅坑。浅坑前後分别竖起两座电梯,供上下楼使用,边上那一排排房间才是真正的实验室,墙壁大

门均用不易氧化的材质组成。
“御用设计师的恶习,建造这种既浪费土地又不雅观的建筑。”关一乙说著拿右手中指关节敲了敲边上的墙壁,发出十

分沈闷的回声。
我们对研究所进行了全面检查,最後得出结论:这里是研制和开发节能武器的专所。待开发的武器里头,似乎有几件挺

新奇的玩意儿值得鉴赏,我乍一看见便热血沸腾神志不清,一头扎进机械堆中,将那些尚未获得安全保障的武器一件一

件拿来试用,玩得简直废寝忘食不亦乐乎,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天边泛著鱼肚白,我一面转动僵硬的脖子一面慢步踱回军队宿舍楼,“红龙”的监控成员在楼门前伸著懒腰,见我走近

,举手打了个招呼。
我直接到达三楼,推开负责人办公室,一眼瞧见坐在电脑面前的关一乙。
“怎麽那麽早就起来?”我心情颇好,蓄意调戏他,“莫非没有我陪伴,一个人辗转难安?”
关一乙今天的幽默精神不知上哪里去了,在我说了如此一句有情趣的话以後,他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两眼仍旧一眨不眨

地瞅住面前的屏幕,直到我耐心不存,自发往电脑桌的方向走去,他才终於勉强抬起头来,充血的双目瞪住我,阻止我

的靠近。
他问:“古凉,你从仓库里拿的那把枪,枪膛里可以装几颗子弹?”
虽然不明白对方问这话的目的,然而我仍旧回答道:“六颗。”
关一乙似笑非笑,眼中的煞气更重:“可真难为你,为了瞒过我的眼睛,还特意多准备一颗子弹。”
我两腿止在电脑桌边,视野所及,恰能观看到电脑屏幕,内中播放的内容无比精彩,如实呈现当日田琼英勇就义的全过

程。镜头之上,血色满地,我正蹲在那儿,将一颗子弹推进枪膛。
仿佛遭受当头一棒,我浑身的毛孔瞬间收缩,身子一凉,僵在原地。
他已经知道了!真正杀死田琼的人是我!
脑子里霎时朦胧一片,所有的思路搅在一块儿。我抬头去看他,他也笔直地望著我。
“你一定想不到,这儿的摄像头是镶嵌在地砖缝隙里的。”他说,脸上尽是被人欺骗的受伤表情,看得叫人心痛。
关一乙自座位上站起来,举高握枪的手,以和他表情相异的平静口吻质问:“为什麽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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