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意!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没成长吗?做出了错事就要勇于承担后果,无论这后果有多严重,你得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美兮指着那即将见底的坟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冷然死了,我也一样难过,可我们得面对事实,冷然他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等了近在咫尺的你三年,你难道不应该当面跟他道个歉吗?”
反手推倒萧一意,美兮自己继续那艰难的过程,佛祖保佑,让这一切只是噩梦一场吧。
“住手!”萧一意忽地一声大喝吓得美兮一抖,扭身正要教训萧一意,却听得萧一意一句带着颤音的轻语:“我自己来,你不许动。”
美兮停了动作,看萧一意一点点把最后的薄土轻轻拔开,露出尘封了三年的骨灰坛,双手捧出,颤着嘴唇闭上了道尽了心碎的眼,将额头慢慢抵在同样没有了温度的骨灰坛上,脸蛋在上面蹭着贴着手指在上面摩唆着,山顶不尽的北风呼号着将他的白发扬起,连那白发都似将骨灰坛卷紧,生死不弃,轻语温存着如同那已生死两茫茫的冷然仍活生生在眼前。最后萧一意旋开盖子,捧一抔在手心,那骨灰在山顶强风中有了自己意志般地想脱离萧一意手掌,钻入萧一意指间血肉的骨灰啃噬着萧一意千疮百孔的心,无声控诉着传达着冷然带入墓穴的恨!
可是为什么这半坛髓灰下还深埋着一小截玉箫碎片?乌夜啼,阴镂文,分明是‘碎音’,是冷然那日拾回去的吗?冷然他最后走时还留我在心间吗?可我做了什么?时至今日,他已死了三年,我才来见他一面!
萧一意“噗”地喷出一口黑血,仰身再度晕倒在冷然坟前。
不妙,这可是萧一意今天昏过去第二次了,他本就身体积弱,伤心过度,容易猝死!
美兮大惊失色,简单搭脉后当机立断取出金针为萧一意通穴活胳,半晌萧一意幽幽转醒,说不出地清醒冷静,把刚刚紧攥的那一把骨灰还归原位,盖子旋好胸前紧抱,自己下了冰墓,就要躺下,美兮慌张拢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我害死了他”,萧一意三魂已去了七魄:“我给他陪葬。”
“什么?陪葬?你别胡闹了,你快给我起来!”美兮一个猛劲将萧一意拔了出来:“别这么孩子气了好不好,你负起点责任来行不行?你死了古玥怎么办?你经了秦玄羽谁来管?”
“再没有什么责任了,没有了”,萧一意双目空荡荡心里空荡荡脑里也是空荡荡:“一直以来,我给他们的太多,而给冷然的,却太少了。可恨我现在才明白,追悔已迟,我唯有将自己最后的一切都给冷然,希望能补得过,至于其他人,我分不出精力照料了。”他一根根将美兮把持着的手指拔掉:“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有那么一瞬间,美兮也想就此放手让萧一意去吧,去追随那今世仅余的爱恋吧,再也不受这人世万般苦楚了吧,可是不对,她心底里有个声音一声在对她说这不对,这样不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所有的阻碍都已不再,古九寒已死大仇得报,萧一意终于认清了他最该在乎的是什么,是时候开花结果了!萧一意他有权得到他的幸福,他的苦不能白受,这么辛苦地活下来,什么都没有享受什么都没有得到就走?不,这样对萧一意更是太不公平了!如果这时一心软放手让萧一意自己放弃生存的机会,还不如上次就不要把他从生死关头拉回来,美兮打定主意,决不放手!
“放手,美兮,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残忍吗?”
萧一意一句话惊雷般将美兮钉在原地,美兮颓然松了手,步步后退:“我……我……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萧一意一声冷笑:“活下去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美兮委屈又无助地哭了起来,他费了这么大力是为了什么,也是想让萧一意好啊:“可我知道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
“不会再有什么希望了,美兮。”萧一意抱紧骨灰坛坦然走向冷然躺过的墓地:“没有了冷然,什么都没有了意义,也不会再有希望了。”
萧一意的脚毅然决然地迈向了墓穴,生不能同室,死也要同穴!
一支响箭呼啸着以非常的速度擦过萧一意的脚底,一声惊喜洪钟般响亮:“在那儿呢,白发萧一意,大家动作快点!”
山下人头攒动,风卷残去般收拾了散了沙了无剑天的七大派终于搜到了这里。
萧一意微微一笑,耳中听得擅兵公子籍以成名的响箭狂傲宣告到来的声音,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惜得分出来,从容不迫地将那未迈完的脚踏了过去,出于位移,那响箭结结实实钉在了他的左臂,他被迫微微停了停,毫无忌惮地迈出了另一只脚。
又一只响箭袭来,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右膝,箭尾的倒刺火一样爎过他后部的腿弯,萧一意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倒地前使劲一扭身,后背狠狠着地,骨灰坛安然无恙,七大派已悉数上来,黑压压在他面前围了一个大大的半圈。
“无痕郎君!你多年残害武林同仁无数,上次又伙同无剑天诱杀我们那么多弟兄,使得江湖正道大伤元气,邪道昌行三年之久,罪恶滔天,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发话的是华山派现任掌门岳清,捻着一绺胡须说得是抑扬顿挫一派正气,俨然他便是武林公理,天下至道。
萧一意脸上浮现一丝酸楚的笑:东风压倒西风,他是罪魁祸首;西风压倒东风,他还是第一诱因。不论哪派占了上风,被攻的是冰炎城还是无剑天,他无痕郎君就是江湖的罪人,武林的公敌,必是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角色,真是公允之极!
“是,我无痕郎君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万死也不足以赎罪。可是既然如此,你们干嘛还都站在那里不来杀我呢?”
“这——”岳清一时语塞,武当刚刚出头的小辈傅青海心智单纯又思维敏捷,牙尖齿利接上话头:“话虽如此,但我们七大门派不同于你们邪魔歪道以取人性命为乐,只要尚存一丝良知,我辈皆不懈努力助其改邪归正,现在擒获的无剑天杀手,我们都将交给少林主持无妄大师教诲,以正服人决不滥杀,秉持这种原则,对你自然也是格外宽容。”
“阿弥陀佛,傅施主说的极是。无痕郎君,只要你现在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以人格担保你无事。”
“保我无事?哈哈哈哈!”萧一意仰天大笑:“怕是还得再加上一条乖乖交出《冰炎宝录》吧,不然以我一身血戮之气,怕是少林禅院如此佛门清静之地也怕受污吧。”萧一意语中不无嘲讽。
“呃,这个……”无妄上人是个实在的出家人,据实答道:“若是无痕施主愿意交出《宝录》和平化解,让我等顺利销毁此等害人之物,自是功德一件。”
“不劳各位费心了。”萧一意一挥手豪迈豁达:“在下亦深知《宝录》确是害人之物,不仅引得武林贪念四起,百年以来血雨腥风不止,也祸害习练者身体,若习练者有意以之为祸就更是糟糕。诸位放心,萧一意定将这《宝录》带入坟墓,不会令其再度为祸。”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妄上人激动道“确是如此。百年以来江湖为止仇杀不止,三年前的各派创伤至今犹在,我等商议良久,也以为《宝录》绝迹最为妥当。施主若肯这样做,真是造福武林了。”
无妄上人至诚之极,喜出望外,可若果真如此,就不知有多少人这一趟就算白来了,自然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哼,这只是你的一面托辞,你当我们会相信吗?”丐帮新任帮主南天秋显然比上任帮主成不非强此,至少看起来还像个伪君子,虽然实际上也是个真小人。
“哦?那依诸位高见,该当如何呢?”
“你痛快交出《宝录》,我们自会处置销毁。”郭五蛟有一把子好武艺,只可惜四肢太发达了些,头脑就不免简单了些,一句话泄了七大派此行目的。
“你们不放心我,却不知,我更放心不下你们。”萧一意故意提高音度朗声道:“我怎知你们得到《宝录》肯否立即销掉,我怎知你们当中是否有人想借此机会再掀狂潮,妄图利用《宝录》为非作歹,称王称霸!”
短短几句不知点破了多少人心中秘事,暗地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武林人士互相猜忌,有人警惕地探看着他人表情,算计着自己究竟胜算有多大。有城府的还能强装着不动声色,没城府甚至厚脸皮如洪薄者已经开骂了:“无痕郎君,你少摆出那副婊子样的假清高,我们这么多大城智者们心明眼亮,怎会被你一夕楼红牌朴如是几句话上了圈套。”
矛头成功地被洪薄转价到了萧一意身上,下面已有人附和着嘿嘿坏笑,一些知晓一二内情的人故意露邮了鄙夷神色。
第 48 章
不要扰了冷然最后的清静,其他的,都不重要。反正也是将走的人了,让他几句口舌之利,即便留下一世骂名,又能怎样?
强忍着,强压着,努力忽略着,极力忘怀着,萧一意多层保护下残存的自尊还是被深深地刺伤了,无论我变成了抑或是回复成了谁,朴如是都是我终身的伤,是我一生卸不下的痛,都是攻击我的最好武器!萧一意眼前一下子就起了一层雾。
不要,才不要让他们抓住我的弱点,才不要让他们狂戳我的死穴,至少在冷然面前,至少我要死得体面,他气沉丹田,发出最大功效的怒吼:“多说无益,再多的废话也是浪费时间,《冰炎宝录》我是不会再拿出来的,就算谈到归还,也是归还冰炎城,八竿子也轮不到你们七大派!”
“冰炎城主辛涵正带领部属收复故土做最后的清点工作,说话就到!”武当道长虚文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希望萧一意改变心意,无视他的存在的萧一意早已平躺回墓穴之中:“勿需多言,要《宝录》没有,要命一条!”
再也不能坚持了,多对峙下去半刻就会有人发现我忍不起的泪花了,好不容易站起来,我不能再倒下,我不能在冷然面前倒下!
“好一个狂妄的无痕郎君,我们好言相劝,你不要不识抬举,纵使你修炼《宝录》成神成仙也不可如此恃才放旷,当真欺我七大派无人吗?”
说话的“擅兵公子”程行风初生牛犊不畏虎,性格最急也最是年轻气盛,手中长枪一抖直取萧一意咽喉要害!
武林人士使剑舞刀的不少,使枪的还真是不多见。程行风出身武林世家,程老爷子爱子心切自小教异他极严,十八般武艺他个个精通,就连这冷门的长枪也使得出神入化,年纪轻轻便得了这“擅兵公子”的名号怎能不艺高人胆大?这刺出的一枪又快又准,确不辱没他的名号家世,人群一致发出响亮赞叹:“好枪法!”
赞叹声还没落地,这又快又准的一枪就被一条纤柔的腿踢歪了方向重重扎入墓穴一边的冰土中,余美兮脆生生一声娇喝:“亏你还算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物,乘人之危好不羞耻!想要无痕郎君性命,先得过姑奶奶这一关!”
美兮双手自头上两方各取下玉簪一支,交互插入另一只手中指下所佩钢环之中,严丝合缝,那玉簪在她掌心玉轮一般转个不停,竟是一对分水峨嵋刺!萧一意这才明了为何美兮总是佩戴一对钗子。
程行风当众被一介女流之辈踢歪了长枪,面上十分挂不住,急于挽回面子的他一声大喝,拔出长枪攻向美兮,发力深沉,雄健刚勇,搭、绷、缠、拿、扑、舞、花,步步逼人。
俗语说一寸长一寸强,枪乃百兵之贼,长剑不止二尺,占的就是个长度优势,与任何兵器对阵都不吃亏,更何况美兮使的只是不及半尺的峨嵋刺。
可也有一句叫一寸短一寸险,美兮兵器虽短可步活灵活,两脚不似一般江湖中人一虚一实,而是站了个齐步云脚高桩,两脚都似实非实,似虚非虚让程行风摸不着头脑,更以步法之快弥补手脚兵器之短,小巧紧凑,机敏灵活,与程行风对阵十余回合,硬是没让程行风占去半点便宜,程行风更觉受辱,快攻中稍一露破绽,被美兮抓了个正着,一招“素女掸尘”在他前襟上豁开尽长有余的口子,回身倩笑抱拳:“程公子,承让了。”
程行风气极败坏,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个弱女子细论得失,对着萧一意狂发飙:“无痕郎君,你快起来与我再战,躲在个女人后面充什么缩头乌龟!”
萧一意反闭上了眼,懒得理他疯狗一条,只淡淡道:“美兮,你又何必为我这欲死之人白废气力,快下山去吧,这里的恩怨是非与你无关!”
“可他们要杀你啊萧一意!”
“求之不得。”
“你——”萧一意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怨无由任君宰割的模样气得美兮鼻子都歪了,可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我才不上你的当,你想死,我偏不让,有我在,他们就休想动你一根毫毛!”
“好个有情有义的烈婆娘!”昆仑派的金昭明是个好色之徒,仗着自己的两仪剑有些作为,又欺美兮貌美,就想趁机露露头脸,当先攻出杀着,哪知美兮的花拳绣腿可不是吃素的,极为实用,掌指当先,专门击打对方弱处,一步三变手,以巧取胜,先诱后打,形态奇态,自成一格,在场之人个个心中称奇,金昭明不出十招又败在美兮手下,自取其辱。
这下连华山一剑南翔主也为之动容,稳重抽出背后三尽龙泉:“好俊的功夫,让我来会会你!”
不同于一般的诂名钓誉之徒,南翔主的剑法可是经多年研习揉合了少林棍法精髓的,刚柔相济攻守兼备,大开大合却又吞吐自如,满是山野之气王者之象,不消多久美兮已笼罩于他的剑风之下,步步后退的她哪顾得及脚后,被石块一绊跌进墓穴倒在萧一意身上,南翔主旧力略过新力未发,一个没收住龙泉剑竟抡到冷然的骨灰坛上,刚刚托住美兮的萧一意一个始料未及,骨灰坛已脱手被南翔主去势猛烈的龙泉剑甩到后方石岩上撞了个粉碎,萧一意没命也似地抢过去,山顶劲风早他一步先行掠过,冷然最后的骨灰就这样在一众人等的惊愕下灰飞烟灭,晚了半步的萧一意徒然对着石岩嘶嚎得肝肠寸断:“不——”
“叭嗒”、“叭嗒”、“叭嗒”,是萧一意的心在滴血,美兮听到了,不止美兮,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听得真真切切。
南翔主本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刚才见美兮连破两人起了胜负心,对阵时不自觉地就下了死力,如今失手致下这般过错于心不忍也很内疚,不论坛内之人生前是谁,毕竟死者为尊,他讪讪收剑入鞘对着萧一意弯腰拱手:“无痕郎君,实在对不住,事出突然,在下也并非有意,还请见谅。”
“你一句事出突然,并非有意就想完了?”沉浸以无尽悲痛中的萧一意许久才自牙间挤出这句话,慢慢转过身,他左手一张一收吸来一旁围观的郭五蛟身上佩剑:“我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死去,也给我的冷然留点最后的清静,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让我做到,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为什么连冷然最后的骨灰你们也不放过!”
那双盛满泪花的眼环视一周,似乎要将每个人的面容刻进脸袋里谁敢别想逃脱,在场所有人都为那双暴怒的眼暗自抽气,好寒的眼神!这头睡狼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好像要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