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这里很舒服的。”
冷然感觉自己是在哄小孩子。
萧一意刚要动身,却看见冷然把自己的垫子让了出来,又不敢动了。
冷然叹了口气,故做生气状:“还不快过来!”
冷然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萧一意却吓得一抖,乖乖凑了过来。
冷然让他躺在垫子上,又把他的头安置在自己腿上,温柔地顺了顺萧一意的白发:“萧一意,以后不要逼我总用这招,我不是把你回来做奴仆的。”
萧一意仰视着他,美丽的眼睛眨了眨,似乎还不能领会冷然的意思。
冷然将手抚在萧一意脸宠上,托起一掌怜爱:“萧一意,你以后也不要总是垂着头,也不要总用那种怯生生的眼神看着我,更不要因为怕我惩罚你而去做那些我要求你做的事,这些都令我的心说不出地痛,你知道吗?我爱你,所以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懂吗?”
萧一意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冷然笑了笑,眼如弯月:“你这样,是答应我了吗?”
萧一意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冷然开心死了:“这还是我们重逢后你第一次不因畏惧我而去做我愿意看到的事呢,这是个好开始,对吧,萧一意?”
他将萧一意的头搂得更近了:“你知道吗,萧一意,能这样静静地拥着你,知道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我感觉我……好幸福呵!”
萧一意偎在了温暖的怀中,闻着他淡淡的体香,微微的幸福感薰着他,似也醉了。
“造物弄人啊,萧一意,原本我多想能把你带走一起去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到如今你真的可以这样做了,我又分不开身了。现在冰炎城和师兄都需要我,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唉,我现在才知道我当初其实是很任性的,你当时一定也很身不由已吧,萧一意,我再也不逼你跟我一起走了,再也不!你原谅我,好吗?”
萧一意根本听不明白冷然在说些什么,可既然要他原谅,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就又傻傻地点了点头。
“你且忍耐一段时日,萧一意,待我师兄能打理好一切时,我马上就带着你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一刻钟都不耽搁!”
说到这儿,冷然兴奋得满脸通红,萧一意被莫名感染,竟也笑了笑。
仅这一笑,冷然就幸福得不知所以:“你笑了,萧一意,你竟然笑了!谢谢你,萧一意,谢谢你给我你复原的希望!”他将脸贴在了萧一意脸上:“我一定会让你复原的,让你变回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定!”
萧一意又眨了眨眼,对冷然竟然高兴得又有了眼泪很是不解。
冷然拥了良久,忽地想起一件事:“萧一意,自从你不会说话以后,你是怎么跟人交流的?”
萧一意伸出右手在左手掌上画了画,冷然恍然大悟:“用写字的,对不对?”
萧一意点点头。
冷然立即伸出右手:“这么久了,一直是我对你说这说那要求来要求去的,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萧一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好像还是不敢。
“没关系,随便什么都可以,你只管说,我不会翻脸的。”
萧一意又看了看微笑的冷然,迟疑着伸出手指,在冷然的掌心慢慢划出了这几个字:可不可以不叫我‘一意’?我有名字,我叫朴如是。
“不,你不叫朴如是,你不再是那个卑贱的男妓了!你是萧一意,你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无痕郎君’萧一意!”
冷然边说边划出了“萧一意”两字,纠正萧一意的错别字。
萧一意轻轻摇了摇头,托起冷然掌心:我叫朴如是。
这还是萧一意第一次有所坚持,固守的却是这段耻辱的生活,心顿时凉了一半,也不知这反应算不算可喜可贺:“不,你叫萧一意!记住,你不叫朴如是,你叫萧一意!”
萧一意见冷然又冷了脸,哪敢再坚持,只好温顺地点点头。
冷然明白萧一意的同意又是迫于他的威严的违心之举,却也无法。
唉,看来要把萧一意变回原来的样子还真是漫长的过程。
“回门主,属下已成功令申慧星带走朴如是了。”
“他会把朴如是带回冰炎城吗?”
“请门主放心,属下已把柳旋尘、千峰等人折磨朴如是的缘由一五一十地讲给申慧星听了,申慧星一定会把他带回冰炎城的!”
“好!很好!未央,你完成得很好!你放心,我会兑现我的承诺,放你脱离无剑天。从现在起,你就是无剑天第一个活着脱离组织的自由人了!”
“谢门主。”
“……怎么,你不开心吗?”
“我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朴如是痛苦之上的自由。我的身子自由了,心却永远上了锁……”
冷然一觉醒来,发现伏在自己腿上的萧一意仍然没有睡。
马车摇晃得这么有规律,连驾驭的四鹰都想要打嗑睡了,萧一意为何还没睡?经过那样的一夜,他应该很累了呀,更何况他一直是晚上工作白天休息的呀!
冷然仔细观察了一下:萧一意空洞而没有焦距的眼一片茫茫然,似乎望向一个方向。
向这个方向望过去,冷然看到的,不是萧一意本应很感兴趣的外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布包。
布包内放的,是妙音。
或者说,是碎音!
萧一意不敢自己取来吹!
“不给他碎音,他就整日呆坐,跟丢了魂似的。”
轻声呼唤“萧一意”,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得到。
将箫取出,萧一意双目立即有了神采!
多么可笑!这箫本就是他赠的,现在,萧一意一颗心却全系在箫上,却把他这个赠箫人忘得一干二净。
冷然有股冲动,他想把这支箫顺着窗子丢出去。
幸好此时马车嘎然停住了,四鹰探了头进来:“少主,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在前面的客栈住下吧。”
客栈不大,倒也干净。菜肴不美,倒也清香。
看着冷然特意准备的一桌子菜,各式各样,有荤有素,萧一意却一筷子也没动。
“怎么你不喜欢吗?萧一意?”冷然关心地询问:“那你想吃点什么吗?”
粥。
“粥?为什么要喝粥呢?这儿的菜你吃不惯吗?”
站在身后的四鹰忍不住一声冷哼:“少主您不知道,想要做好他们这一行的,都习惯喝粥。”
冷然将筷子一摔:“老四—,怎么你也……”
四鹰又冷哼一声,负气别过头。
冷然知道四鹰向来不喜欢萧一意,自已又从未斥责过他,一定很委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将菜一块块夹到萧一意碗里:“从现在起不需要这样了,萧一意,你尽量吃,尽情吃,吃到高兴为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愣着做什么,快吃啊!”
萧一意端起碗时,眼中又有泪将落。
眼看着饭就要入口了,萧一意又将碗放下了。
冷然简直要急坏了:“怎么了萧一意?怎么不吃了?”
酒。
“跟我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萧一意,怎么你还需要借酒忘忧吗?”
萧一意摇了摇头:他们说我喝醉了,服侍人更舒服。
冷然盯着萧一意,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我清楚着,我不喝便是,你千万莫要生气。
冷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快吃罢,一会凉了。”
最终萧一意吃得还是不多。
冷然叹了口气:“小二,算帐!”
“来了客官……谢了您呐!晚上您三位要几间房啊?”
冷然清楚地看见了,萧一意在听到他回答两间时偷偷抿嘴笑了。
静谧的烛光中,萧一意正静静等候冷然归来。
这画面实在太温馨,冷然忍不住乞求上苍将这一刻永久停留。
可惜好景总归是不长的,这冷然一直企盼幻想的样子,在下一刻就被彻底颠覆了。
萧一意看到冷然回来了,马上站起来要为冷然宽衣,冷然不肯,他就木在那里怅然若失的样子。
冷然只好向他宽慰地笑笑:“快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萧一意一言未发,直接开始脱衣服,待冷然回过身来,他已一丝不挂。
冷然有些哭笑不得:“你会错意了,萧一意,我要两个房间是为了就近保护你,怕千峰他们赶来将你掳走。你也很累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吧,快早些歇息吧。”
萧一意又慢慢垂下头。
冷然将萧一意带上床掩好被,自己也在一侧躺了下去,又哪里睡得着。
侧耳听了听萧一意呼吸,也未睡着,还有些乱。
冷然心中纳罕,起身一看,萧一意正在无声流泪,被头已湿了一片。
这哪里还是自己认识并爱着的那个宁肯流血也不肯流泪的萧一意?
冷然心里难受,可不愿让萧一意看出来,只柔声问道:“你怎么了萧一意?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我令你不自在了?”
萧一意使劲儿摇了摇头。
“那你究竟为何要哭呢?说出来啊,萧一意。”
萧一意不答,只是流泪。
“你是不是很厌烦有个陌生人在你床上了?没关系,我再去开个房间。”
冷然说着就要下床,萧一意慌忙一把拉住他,摊开他的手心:
你买了我,又不与我同床,那还要我做什么呢?
“我要你做的事情可多呢,傻瓜。”冷然轻轻刮了刮萧一意鼻尖。
可我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啊。
“不,你会做好多事呢,只是你一时忘记了而已。这其中的缘由,待日后我慢慢告诉你。”
求求你,不要把我再卖给别人!你待我这么好——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我愿一生伺候你!你不愿享用我,叫我做杂役做奴隶做什么都可以!你若再不要我再把我转赠他人,我就只有一个死了。
冷然心里堵堵地:“我怎么会把你卖了呢,萧一意,你不知道我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有多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肯要我?是不是嫌我脏?
“你不脏!萧一意,你千万莫要这样想。其实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你的身子这么虚……”
听得冷然如此说,萧一意哭得更凶了,哭得手都再划不出字来。
冷然知道萧一意肯定又在以为自己嫌他,无法,只好编谎言骗他:“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就告诉你原因。”
萧一意拼命忍住泪,抽噎得楚楚可怜。
“这一路很是凶险,你的仇家不知何时就可能冒出来,我要葆存体力对付他们。等我们到了冰炎城,我们再……”
……
萧一意终于不闹了,也实在是困了,慢慢沉入了睡眠。
冷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回想这次再见萧一意,他的脆弱,他的敏感,他的多疑,他不经意的一言一行,都是锐刀,在剜冷然的心头肉。
冷然想不透,和萧一意在一起的时光,怎么就成了说不出的苦刑了呢?
平安抵达冰炎城,冷然将萧一意安顿好,就立刻去见了师兄辛涵。
没有预料中的欢迎与拥抱,辛涵冷着脸,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把无痕郎君带回来了,是不是?”
“是,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怎么知道的?现在整个江湖都传遍了!”辛涵怒气冲天:“你难道不知道冰炎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还把他带回来!他的那些个仇家,被千峰一撺掇,全部合计着来冰炎城找他报仇!还有那些个假仁假义的名门正派,觊觎我们冰炎城的宝录已久,只是苦于没有好的名目合攻。本来我们借着铁扇公子的势力可以弥灾祸于无形,这下你把他给得罪了,他也就倒弋相向,帮著名门正派穿针引线相互拉拢,以杀‘无痕郎君’为江湖除害为名,要一起来把冰炎城铲平!这下你为冰炎惹了大麻烦了!”
冷然如处冰窖,他实在没有料到自己这一举动,会把冰炎城带来这么大的危机!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个灾星送走,迟一点,冰炎城数代心血就要毁于你我之手了!”
“可是师兄,我现在不能送萧一意走,萧一意他现在无处可去。把他从冰炎城送走,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把他送回无剑天啊!他为什么不在无剑天呆着却跑到冰炎城来?这一定是他的阴谋!无剑天与冰炎城一直势不两立,这次把他派来就是要借刀杀人,摧毁冰炎城!”
“不会!师兄,萧一意他不会那样害我害冰炎城的。他现在不仅武功全失与废人无异还……总之,他现在好可怜,如果我还不能保护他那他就真的走投无路了,他的仇家会把他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那冰炎城呢?留着他就是与整个武林为敌啊难道你不清楚吗?你想要成为冰炎城的罪人吗?”
“……我明白了,师兄,我会带他离开冰炎城的。”
倒是辛涵有些不忍了:“冷然,师兄知道这很为难你,可师兄也是没有办法……”
“不用再说了,师兄,我了解,我全了解……师兄,对不起,你已经很难了,我还给你添乱。这么多年来你不管我如何冷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真不知该如何……”
话头不对!
“等等!冷然,你难道要跟他一起走?”
“是。”
“疯了啊你,跟他在一起你会死的!”
“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管。我许过承诺,不再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那你就忍心让你师兄一再受伤害?”
辛涵嘎声狂吼,带着哭腔。
冷然整个人僵住了。
多年来,他已习惯于师兄的默默支持与无言的帮助,忘记了师兄也是个普通人,也有颗易碎的心,他从不言痛并不代表他不会伤,只因他太爱自己而甘心用满不在乎掩饰被拒的凄惶,故作坚强。
这一切,冷然也是亲历了萧一意归来后的种种才能深刻地明了——爱一个人,就愿意为他把所有的苦难一肩扛。
明了后的冷然更加痛苦,只因爱情,只允许单行。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不起,师兄。”
“一句对不起就全完了?冷然,你是在逼我吗?你明知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随他一同在冰炎城外受苦,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来把萧一意留在冰炎城是不是?”辛涵咄咄逼人,其实只是在掩饰内心的无助,因为此刻他打心底里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冷然,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辛涵缓缓转过身:“好吧,你赢了,冷然,我同意把他留在这里。”话语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但你要把他限制在你的房里,对冰炎城里的所有人都要保密。江湖上也只是盛传他在冰炎城,若我们死不承认,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不可能的,师兄……都怪我没有考虑到这么多,萧一意的一头白发一路都很惹眼,现在恐怕……”
辛涵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吓得冷然心胆俱裂:“你……算了算了,我会安排人假扮他出城的,希望可以骗过那些人。”他再次将身子背对冷然:“你快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