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猛地将整杯泪水一口吞下,向门口站了起来,走出的步子像在飘:“我这就送你走。”
萧一意脸下的宣纸已湿透,墨迹伴着冷然和着泪的倾诉越来越淡,直到听到冷然这最后一句话,萧一意终于坚持不住了,张臂横在了冷然面前!
冷然无力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回一夕楼的,现在就算你想回一夕楼你也回不去的,你的仇家已将冰炎城围得严严实实了!我必须先剃掉你这头惹眼的头发,再叫美兮给你易个容,扮作僧人模样,送到和冰炎城颇有渊源的静禅寺避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萧一意使劲摇头,红肿的眼中无色液体不断外溢。
“我知道叫你呆在寺院里仍然会很寂寞,但这已是我思虑已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你先暂且忍耐,待这件事平复下去,我就叫美兮去通知你,到时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冷然的泪水早已流干了,说到这儿又哽噎了起来:“萧一意,对不起,我最近实在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为我们可以熬过这段日子,没有想到会把你逼到……不想活了。”
冷然甩开了头,一颗印着他与萧一意爱恨种种的晶莹泪,终于坠落了。
萧一意用尽最大力气抓紧冷然的手:是我误会你了,我知道错了。不要送我走,我不想……
冷然连摇头的力气都不剩了:“萧一意,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何要送你走,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只不过我们一直执迷不悟而已。”
萧一意还想划字,冷然却轻轻甩掉了他的手:“算了吧,萧一意,缘分已尽,我们还是认命的好。”
慢慢地,冷然从萧一意面前绕了过去。
没有词汇能形容萧一意此时的焦急,急出的热汗已将他体内的酒完全挥发了,他十分清楚他即将面临的可能是与冷然永久的分离!他有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任何征兆地,冷然整个身子一软,仆倒在了地上!
听到顿地声的萧一意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一试鼻息:气若游丝!
“冷然!冷然!冷然!冷然!冷然!冷然!冷然!”
第 34 章
冷然正在一条白色通途上向着不知名的光处走,那里似乎永远不会再有烦恼。但身后不知哪儿来的声音却在不停地呼唤他,他不安地停住脚步,向后回望,那里也许是他今生最大的倦恋?
刹那间,冷然又被卷到了另一个世界,一片黑暗。
那声音依旧如影随行,甚至好像离他更近了,他费力撑开眼皮,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了萧一意一脸的焦急!
冷然这才想起,今天是服食七月解药的日子,只是自己最近太过忙碌,回来后又遭遇了这样一堆事情,才会忘记服食药物以至于忽然晕倒。
解药就在腰间,冷然倾尽努力之能事却终究取不来,艰难开启双唇,声音几不可闻:“药……药在……腰……腰……”
萧一意只听得冷然一直喊“药”、“药”,没有下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哪儿呢?到底—在哪儿?”
“腰……腰……”
看见冷然的手颤抖着向腰间探,萧一意猛然间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联系:“药”——“腰”!药在腰间!
手忙脚乱地取来,冷然已无法下咽!
眼看着气息越来越弱,悔恨和焦急的泪水已经将萧一意淹没了,他深深地痛恨起了自己的无能,六神无主的他不知是怎么想到以口哺药的方法的,也不知这过程和过程后漫长的等待是怎么样捱过来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冷然如果死了,我就随他去!
冷然再度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出什么来就被萧一意死死勒在了怀里,灌了一脖子泪水——喜极而泣的泪水!
慢慢恢复意识的冷然说不出的宽慰:萧一意还是这么在乎他的,抬起手轻轻拍着萧一意的背,安抚小孩子一样:“别哭了,傻孩子,我不是还活着呢嘛,你哭什么呢……”
“你……活着,太开……心了!”
猛然间冷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萧一意能说话了!
使劲把萧一意从自己身上拔了下来:“萧一意,你可以说话了,对不对?”
萧一意被这句话搞得一脸惊愕:我可以说话了?我怎么可以说话的?
冷然欢喜得不行,再次紧紧将萧一意扣进自己怀抱里:“萧一意,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也像我爱着你一样爱着我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急出了声对不对!你不知道,刚才我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的时候就是被你的呼唤拽回来的!我们还是能战胜命运的是不是?!”他许久才舍得松臂将萧一意放出来:“萧一意,你再说一句我听听嘛,再说一句我听听嘛!”
萧一意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冷然的心刹那间又一片灰暗:难道萧一意又忘记了怎么样说话了吗?
“冷然……我……我……爱你……”
冷然轻轻将萧一意拥住:有了这几个字,萧一意,我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萧一意才刚刚会说话,声音破碎暗哑,语不成句:“我……错了……冷然……别……送……我走……没你……我……不……要活……”
冷然再也不会放开萧一意了:“嗯,我再也不会送你走了,萧一意,永远!”
自那夜后,美兮来袭月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萧一意知道这肯定是冷然安排的,他知道自己想了解过去,又怕寂寞,就以锻炼自己说话为名,把美兮找来陪他。
美兮确实厉害,说起话来永远不知道累的样子,几天下来,萧一意说话已不再那么吃力了。
美兮天南海北什么都说,不仅萧一意的过去,就连自己的过去都一个细节不落,包括她几岁断奶几岁会爬。
只有一点她绝口不提,那就是冰炎城现在外在的形势。
萧一意最想了解的就是这一点,可不论他明里暗里怎么盘问,都被美兮巧妙支了开去。
冷然和她都用心良苦,萧一意知道。
但他最后还是了解到了形势的严峻,了解到了他的存在是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是那个叫秦玄羽的人告诉他的。
那天萧一意第一眼在院子里见到他就产生了与冷然一样的似曾相识感。
美兮说,自己之所以会喜欢上冷然那样一个男人,与自己从小就开始照顾他这个弟弟有关。
萧一意相信,凡是美兮说的他都相信。
那以从这个人自称为秦玄羽开始,萧一意就知道自己决活不到再见冷然了。
他当然了从美兮那里知道了自己曾有多对不起秦玄羽。
如果没有冷然的出现,他今天马上就可以坦然地以期待已久的死亡来赎罪。
他早就活腻了,不知多少次想过死亡。
但他总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牵挂着他,只要这东西存在,他就没有权利死。
遇到冷然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牵挂着他的,就是冷然。
他原以为秦玄羽见到他后马上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但他错了。
秦玄羽虽然满身写满仇恨,但盛满泪花的眼里却写满不忍。
奇特的是他的每个字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原来你果然在这里,要不是我看美兮她最近太过异常套得她说漏了嘴,恐怕要被辛涵骗一辈子!”他徐徐走过来坐在了萧一意对面:“我原本以为她编什么一夜白头的故事只是为了让我心软无法杀你,现在看来她所说的都不假,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我忘记了过去并不代表我要逃避过去所犯的罪责。”萧一意与他平静对视:“我愿意为我的过失付出代价,也愿意配合你任何一种再残忍不过的死法。但我能不能请求你不要让我的死相太难看?”萧一意垂下头的同时声音也压低了:“看在我曾照顾过你几年的份上。”
“看来你虽忘了一切,禀性还是没改,还保留着无痕郎君的习惯呢?”秦玄羽怪笑一声:“你竟然还有脸来跟我谈情份?像你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也会有人为了你的死相伤心难过吗?当然,除了那个瞎了眼的冷然!”
他站起来又背过身:“不过你虽不仁,我却不会不义!如果今天是我杀了你,我会如你所愿,可惜今天我不会杀你。”他忽地一声冷哼:“余美兮那个死女人倒也真自信,她怎么知道我一定还是会下不去手?”
萧一意倒真是吃了一惊:“怎么,你不杀我?”
“我叫我怎么杀你?杀已经变成这样的你!更何况你一死申慧星必也活不下去,申慧星死了,就等于杀了壬白虹。我已经欠他一条人命了,不能再欠他一条!”秦玄羽嘎声道,声音充斥着一座无法爆发的火山:“不过没关系,冰炎城外面堆了不知多少要杀你的人,他们可不欠壬白虹命!”
萧一意抓住机会插言:“到底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都是我的仇家吗?他们合攻冰炎城与我有关吗?”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杀你!”秦玄羽突然转过身歇斯底里地大喊:“六大派的联盟已经对冰炎发动了一次进攻了,幸好壬白虹在城外摆好的五行阵将他们困住了令他们伤亡惨重,好歹撑过了这一次。可他们马上重整旗鼓又在冰炎城外严阵以待,马上又要攻上来了。壬白虹他急得几天没合眼了,冰炎城数万条人命,几世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而你这罪魁祸首却还安坐在这里优哉游哉地过日子!这是什么道理?”
萧一意只觉浑身冰凉:“原来,都是为了我?为了……杀我?”
“我就知道申慧星他肯定不会告诉你这一切,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到底哪儿好?能让他这么鬼迷心窍地为你着想?”秦玄羽快步奔出了庭院,远处飘来他留下的喊声:“他这么为你,你又怎么好意思留在这里让他成为千古罪人?!”
颓然倒在远离袭月院的路上,秦玄羽已在崩溃边缘:我还是牺牲掉了萧一意,为了辛涵!
做出这最后的选择的同时,他已经把自己打入了深渊!
真正自私得无药可救的人并不是萧一意,是我!
连秦玄羽自已都无法解释,为何他为了杀萧一意吃的那么多苦付出的那么大代价都付诸东流他丝毫不惋惜,却反而如此自责呢?
辛涵总觉得正和他商议对策的冷然有些心神不宁。
“你在牵挂什么?冷然?”
“哦,没什么事,辛涵……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冷然的确有些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昨晚萧一意怪怪的——那么温柔,又那么热情,连给他倒杯茶都那么聚精会神,就好像这是他为冷然斟的最后一杯茶一样。
再仔细回想一下,萧一意昨晚也没什么异常之举啊,还是和平时一样言听计从,只是多问了个也在他意料之中的问题:“冰炎城的情况很吃紧吧,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自己的回答也没什么不妥啊,“还好。”没什么呀!
糟了,萧一意是在试探他!
回答“还好”,也就是变相地承认冰炎城确实存在危机了!
难道萧一意他想……
“不好!萧一意要出城!”冷然没头没脑地喊了这么一句返身就往外奔。
辛涵不敢怠慢也跟着飞了过去,到了袭月院一看,萧一意果然已经不在了。
门前挂着的妙音上,一缕白发随风飘扬……
第 35 章
门外挂着的玉箫上,一缕白发随风飘扬。
冷然的心挂着这缕抓不住的白发,泪迅速就蓄满了眼窝:“不行,我要去……”
声音戛然而止,冷然软绵绵挂在了辛涵臂上:“你哪也不能去。”辛涵冷冰冰道:“来人,把金长老叫来,在这儿布上乾坤五行阵,没有我的命令,冷然不可以跨出袭月院半步!”
“是。”
“还有,仔细搜查本城,把那个白发的萧一意给我找出来,他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行阵布置,走不出去。”
“是。”
冷然绝食的第四天,一个黑衣人顺利地掳走了他。
更准确地说是他跟着黑衣人走的。
他不知道黑衣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只要是能把他带出袭月院的就好。
任由黑衣人把他带出了冰炎城,冷然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
必是师兄无疑!
除了辛涵,谁能走出乾坤五行阵,谁能弄懂当日的布置?
但他错了,黑衣人除了面巾,竟是秦玄羽!
“是城主教我来的。”秦玄羽面无表情:“别以为她现在什么都不管了,这儿的情形她全知道,辛涵少了几斤几两肉她都知道。她看出你们两个一定会两败俱伤,两个待儿她现在必须留下一个,更何况你们早晚也是要只留一个的。”
冷然沉吟半响:“萧一意他也是你送出来的吧。”
“没错,我想借刀杀人,正顺了城主和壬白虹的意,所以根本没人管我。”
冷然一声长叹:“萧一意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做过古九寒的工具又来做城主的。”
“你错了,申慧星,有萧一意那样的哥哥才会有我这样的弟弟。现在我打算违逆城主的意思去把他从六大派手中弄出来,你需不需要我这个帮手?”
“怎么,你……”
“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秦玄羽笑了笑:“如果让他死在别人手里,我这么多苦不就白受了?”
冷然彻骨寒冷。
“你想护着他就最好小心一点,我们只是暂合作,把他弄出来以后,第一个要杀他的人,就是我!”
萧一意出城已是四天有余,六大派却攻得更勤了。
冷然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抓到了萧一意,也许,已经杀了他了——萧一意只是个幌子而已,他们攻城是为了冰炎宝录,这谁都明白。
除了萧一意。
或许,萧一意也明白。
但无论如何,六大派的营地是一定要探的。
六大派驻扎在山下傲剑山庄,老庄主于冰炎城有旧。
但成家于傲剑山庄有恩。
两个人都倍加小心,他们都明白如果萧一意没死,那就一定是机关重重,十面埋伏。
秦玄羽做过杀手,更是深谙个中道理,一路探出许多暗哨,萧一意却一直找不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萧一意就在牢房?
两个人上了房一看,萧一意竟真的在牢房!
他吃力地踮着脚站着,因为被吊成“Y”字形的双手手腕各套着一个连着铁链的铁圈,铁圈内部无数细针已刺入他的肌肤,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染红了他白发末端,浸透了青色袍袖,袖口正缓缓滴着血……
冷然花大力气稳定了心神,与秦玄羽检查了四周,并无人埋伏,用物件再探了地面、墙壁,亦无机关。
这实在蹊跷得很,难道六大派吃定了他们不会想到萧一意是在牢房?
但那确确实实是不知多久不曾休息的萧一意,看到萧一意略一放下脚跟就换来手腕的剧痛,冷然再也没法忍了,几招解决了门口武功不低也不高的看守,拿了钥匙就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