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只说了这句话。
我看著玥绽开笑容,眼角的淚几乎要滾下来。他笑容里的那点小小的骄傲,使我几乎失去他......
「怎么了?」玥愣了一下,轻拍著我的手问道。
「沒什么。」我更紧的抱住他,将头埋入他的颈边,「只是突然觉得我很幸运。」
「哦?」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你还在我的身边。
我吸了口气,说,「玥,我想当你的护法。」
玥讶異而笑,「我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长老喔。」
「那也沒有关系,我就是想当你的护法。」我说。
「唔。」玥偏头思考著,沒有马上回答。
「怎么了,不行吗?」我紧张地问道。
「好是好,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玥笑了笑。
「别说两个,两百个我也答应!」我连忙答。
「第一,要让自己活下来。」
「这是当然的啊!我们会一起活下来!」我说。
「第二,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更好的人,」
「我才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
玥伸手轻按著我的唇,续道,「答应我,你不会被现在的约定拘束,而能全心全意的成为那个人的护法。」
「玥,你......」
「你能答应我吗?」玥问。
「好吧。」我只有点头,「我答应。」
玥溫和地笑了,「那么,你已经是我的护法了。」
『月,你知道吗?我办到了......我沒有使用镜人的力量喔......』
我又做了同一个梦。
张开眼睛之前,我轻轻地将玥搂进怀里。他溫热的鼻息喷吐在我的颈旁,一呼一吸,平稳而均勻。渐渐地我安下心来,
悄悄睜开眼睛。
玥的容颜总是带著一点苍白,不管一年四季天气寒热,手腳总是冰涼;很少生气,经常微笑,对待每一个人都同样溫和
体贴。
我很难想像,为什么会有人忍心对这样的他下手?
『我想看他哭啊,嘿嘿,这么美丽哭起来一定更加令人疼惜。』
那个人渣被追补跳崖之前,毫无悔意地边笑边说。
可恶!
我握紧的拳头抵在地面。玥濒死的那一段日子,我每天都在后悔;至会为止,我仍然后悔,当时为什么沒有一刀砍死那
家伙!
「月?」玥模模糊糊地唤了我一声。我想是我的心情太过激动。使他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
「沒事,我去解手,等会儿回来喔。」我坐起来。将外褂拉到玥的颈际,密密地挡住了寒风可能入侵的地方。
我走出山洞,看见于规坐在一块大石上,背对著我。
「赤呢?」我问。
「他说要趁尚未被包围前,下山一趟,尽可能多找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子规说著哼了一声,「我跟他分析了几百个不
能留在山上的理由,也还抵不过人家一句话。」
我笑笑。因为我很能理解赤那种想保护想珍惜玥的心情。
玥是打算在山上待到战爭结束的。
他今天整天都在采集各种蔬菜瓜果,来来回回地将各种新鲜的食物分类收放;即使在他的病发作,最痛苦的当口,他仍
然沒有动搖过。
「子规,真的不能留在山上吗?说不定待个几天,山下的军队自个儿打起来,也就顾不到来抓我们了。」我说。
子规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著我,「小月,你真的想留在山上吗?」
我感到喉头一阵干涩,只好笑了笑,说:
「玥想留在山上,我就会想办法让他留在山上。」
「他的病又发作了?」
我点点头,顺势低下头去,以免让子规发现我的眼眶在发热。
「你为什么不劝他下山?」
我眨了眨眼,抬头道:
「因为玥已经決定了。」
「你们在一起应该很久了。你不能改变他的決定吗?」
我搖搖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子规问。
「因为我不想强迫他改变心意,所以我不问。」
「即使留在山上很危险?」
「所以我才问你有沒有办法呐。」我苦笑道。
子规哼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看他的夜空了。我耐心的等候。子规是聪明人,虽说是因为赤的缘故他留在这里,但如果真
是沒办法,打昏赤把赤扛走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他现在还留在这里,就表示一定有办法。
好半晌,子规透出一口气。
「其实你们根本不需要我和赤的帮助。镜人拥有强大的力量,他想做什么都沒有人可以阻挡。」
我搖了搖头。
「怎么?」
「玥不会使用那股力量的。」我说。
「是吗?那楚天阔的事又是?」子规问。
这次子规的态度并不轻挑,他是很认真的在问这件事。
我勉强笑了笑,「如果有一个人对你极尽保护,为你不惜一切,即使你离开他,他仍要天涯海角找到你,那么,当这个
人为了救你不幸中计,命在旦夕,而你能救他,那你救不救?」
子规听罢。沈默了一会,然后笑了笑,「那这人显然是个愚蠢的笨蛋。」
我愣了一下。
「既然离开,就表示拒绝。硬要再跟上,却又沒有足夠的能力。要救人。却反过来成为对方的负担。那不是笨蛋是什么
?」
我无话可答。我和玥埋在心底几年不能触及的过去,被子规一讲,好像是出可笑的闹剧一样。
「不过。你最后那个问题,」子规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我的身后,「救不救。我也还是会救的。」
我回过头去。玥就倚著洞口站在那儿。
我连忙冲到玥身边,疊声道:
「玥,你怎么起来了?外头冷,快进去」
玥轻拍著我的手,溫声说,「我不要紧,只是睡不著。」
「镜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子规说道,「修行之门里的战爭也比几年前更多了,而只要有战爭,就一定有人想利用你
的力量,你躲到哪里去都沒有用的。」
「我不想伤人。」玥淡淡地说。
子规耸耸肩,「最好你能躲一辈子。」
一阵踏著落叶枯枝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树后显现,是赤回来
了。他的肩上背著一个较大的包袱,手里还提了一个小包。
「天晚又冷,怎么不进洞去休息?」赤看见我们都在外面,连忙把肩上
的大包袱卸下来交给我,「里头有御寒的衣物,玥先生身体欠安,先披件衣服吧。」
子规哼了一声。
「怎么去这么久?」
「战爭快要开始了,伤药不太容易买到。」赤的神情凝重,眉头微皱。
「怎么?怪起我来了?」子规撇过头去,「不高兴替我买药你可以不要买。」
赤呆了呆,连忙说道,「我沒有不高兴。」
「那干嘛脸色难看得像我欠你多少似的?」
赤摸摸自己的脸,有点茫然地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在问我,自己的脸色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可怜喔!我肚里暗笑,快手快腳地将一件皮裘披在玥身上,顺便假装什么都沒有看见。
赤決定不要理会子规的话,迳自绕到子规面前,蹲下身。我这才注意到子规足踝处绑著一块白布,有一些血跡渗漏出来
。
「会有点痛,忍耐一下。」赤说著,将药末倾倒在子规足踝上的伤处,子规闭上眼睛,额上渗出汗来。
「是昨天的......?」玥闻到血腥味,担心的问道。
「不是,运气太背了而已。」子规咬著牙说道,「好好的走路,也会走出事来。」我猜子规大概是跑出去时不小心跌倒
或被树枝刺中了。
「有件事得和大家商量一下。」赤说。
「嗯?」我和子规都看著他。
「我上山之前在军队的营区绕了绕,他们带来了不少猎犬,应该是打算上山搜索。」赤说。
我看著子规。
「看我干啥?我反正不是能作主的人。」子规说著,还故意拨了一下头发。
「子规,你有办法就说。」赤很正经地讲,「只要是可行的办法都好。」
子规翻了一下白眼,但还是说了,「找个地方躲两天就好。」
「军队怎么可能只搜索两天?」我问。
「是不可能。不过战爭就要开打了,他们不会有时间和人力再来搜山的。」子规说。
「猎犬的鼻子很灵的,躲什么地方好?」我又问。
「风向山顶吹的、附近有猛兽巢穴的最好。」子规继续吊我的胃口。
结果赤一笑,说道,「那不就是那天我们找到的鬼啸洞吗?风逆吹,附近有老虎的巢穴。」
「你是说子规利用风声赶走军队的那地方?」我问赤。
「嗯,因为声音很是淒厉,所以子规就给那地方起名叫『鬼啸洞』。」赤答。
「是是,你行。你做主好了。」子规要笑不笑地向后仰在石头上,「也不知道人家行不行呢。」
「谢谢两位。我沒关系的。」玥说。
子规侧过头来看著玥,「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沒说一定要去那里喔!」
我突然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玥是盲人,听力要比一般人灵敏很多,淒厉的声音对他的影响要比一般人强很多。
「玥,我看还是再另找一个地方好了。」我说。
「我一直都能听见那个声音,在......」玥伸出手比了一下东北方,看子规和赤的表情,显然玥是说对了。
「我想我可以承受。」
「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喔。」我担心地拉著玥的手。
「我会的。」玥微微一笑,说道。
——上部完——
番外篇——发带
子规在山间跑动。
赤从背后追来。
赤叫了他一声,子规沒有理会。他闪进一棵大树后,几个起落间闪到另外一头,然后藏在错落的树影间,看著赤追过去
。
他感到很闷。很烦。
赤追他是为了要劝他退让,好去达成那个大美人的心愿。
就算他说出几百个不能留在山上的理由,赤还是不会理会他。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又要追来?
哦,对了,还要他想办法,帮助美人是吧?
呵呵呵,哼哼哼。
爱看美人就去看吧,反正我是比不上他那张脸。
赤又回过头来,在林间唤他,子规头也不回地走了。
山崖边风大,不时袭来的强风吹得他一头棕发散开,连红色的发带都飘飘搖搖。
他伸手取下那根发带,哼哼地笑了一声。
赤和他在一起几年了,从来也沒注意到他每天拿来系发的这根带子。红色的丝绢里藏著红色的发。
这些红色的头发并不是赤掉落在地上或肩上的,每一根都是他从赤头上拔下来的。赤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往往阻止他拔
自己的头发,却从来也沒问过他拔那些头发是要做什么。
真笨......笨死了!
他一生气,就把那根发带往地上丟。
红色的发带在地上滾动,看起来就像赤一脸正经的无辜样。他看著看著更加生起气来,「嘿啊」一腳踩上去。想像等会
儿也要踩赤几腳出出气。
山石突然滑动,他的心神还停在发带上,重心向后一仰。人跟著掉落的山石一起滾了下去:他连忙手脚并用,努力攀住
突出的石头或树干止住自己跌落的速度。最后他抓住一根老枝,身体吊在离地不远的空中。
老枝「啪」的一声被他折断。这种高度对他而言不算困难,他曲起膝,足尖轻点到地。
突然「吭」的一声,一阵剧痛自足踝传上,他痛得惊叫一声弯下腰来,一个圓环型的铁夹两头咬住他的左足。
鲜血从尖锐的夹齿缝湧出,血是鲜红色的。铁夹沒有喂毒。
他抬头四处看看,周围很幽静,铁夹四周也长满了杂草野藤,似乎是很久以前,不知道是谁忘记了遗在这里的兽夹。
他妈的......我是兽吗?
他就地坐下来,双手用力想掰开那只铁夹,但那只铁夹连接著极具张力的弹簧。他掰开了一点。又失力松手,铁夹再度
刺进他的肌肉,好像伤到骨头了。他疼得皱起眉来。
「他妈的。背到家了!」他一边喘气一边咒罵,却不敢再伸手去掰,只好扶著山壁站起来。
现在他掉到崖下,赤那么笨一定找不到他。
他仰头看著山崖。好吧,不算太高,也许还可以跳得上去。
他吸了口气。试图催动内力。昨晚救人内伤还沒痊愈,他的胸口一阵刺疼。
他看看自己的脚又按按自己的胸口。如果跳上去,过度运用真气可能伤到内腑:但是如果爬到一半跌下来,失血过多也
很不妙。
他还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崖上突然传来赤的声音。
「子规?你在哪里?」
他笑了,可是马上又生起气来。赤这么锲而不舍,也不会是为了他......
他突然不想理会了。转身靠著山壁坐下来,闭起眼睛。
赤的声音远去,渐渐听不到动静了。
「......笨。」这次他罵的是自己,「脚痛得要死还逞什么脾气?」
他一边咒罵著一边撐起身体来。脚又更痛了,血湿了他的鞋。
「哼哼,需要你的时候不出现,果然是笨蛋!笨......」
「子规,你在崖下吗?」
赤的声音突然从崖上传来,他仰起头,看见一颗赤红色的头颅从崖岸冒出。太高了,看起来小小的。
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无力。
滑落地面之前,赤抱住他。
「你在这里,怎么不回答?」赤著急的问,「你的腳......你等一下,我马上替你取下这东西。」
赤扶著他坐下来,半跪在他的身边。将他的脚抬放在自己的膝上,双手抓住那铁夹用力一分,铁夹应声而裂,他的血流
得更急了。
赤从怀里抓出一小瓶金疮药,脫掉他的鞋袜,捋起他的裤腳,将整瓶药都倒在他脚上。
血慢慢止住了。赤撕下自己的衣摆为他裹伤。
他看见赤腰带间露出一条红色的发带,那是他的。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头?」
「我在崖边看见这发带,叫你又沒有回应,就在附近找了一圈,后来觉得你可能在山崖下,又找了回来。」
赤取出那条发带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却沒有接,头一昂看向别处,「你又知道那是我的了?」
「你每天都系在发上,我怎么会不知道?」赤奇怪地问。
他低下头笑了。
「都脏掉了,我不想绑在头上。」他说。
「那我们出去后再买条新的。」赤说。
「不要,我就是要这条。」
赤抓抓头,「那我洗干淨了再还给你?」
「谁要你洗了。」他一把抢过来,正要系到发上,赤抓住了他的手。
「还是洗一洗吧,不然连你的头发也要脏了。」赤把那发带收起来。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反正早就滾得一身沙了,还管头发......」他嘀咕了句。
「咽?我先送你去和小月他们会合。伤药不夠,我再下山去买。顺便带些吃的用的东西上来。」
「就知道照顾美人。」他哼了声。
「你说玥吗?玥和小月都是我们的朋友,自然是要照顾的。」
「哼哼。那你就去照顾啊!还管我做什?」
赤疑惑地看著他,「你伤成这样?我又怎能不管你?」
「......笨蛋......」
「很痛吗?你一直皱著眉头。」
「你也被夹看看,就知道痛不痛了。」
「说的也是。」赤想了想,「那我再买点止痛的药好了。」
「我沒那么脆弱。」
「伤了总是会痛啊。」赤抱紧了他,「我要加快腳步了,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就告诉我。」
他微侧过身去,双臂揽住了赤的肩颈。
风声掩盖了一切,他的头发在风里飞扬轻舞。
「......笨蛋......」
他笑了起来,附在赤的耳边轻轻地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