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般,夏鸾也不禁默然,良久,方是强自扯出一丝淡淡笑容,声音轻忽地说道:“这般事,也却是如此,何况人活
着却是比什么都强的。若是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仍是有见面的时候。”
裴修见是如此,却也添了几分心酸,微微颤着手,好生地抚慰了半晌,方是沉声道:“也罢,也罢,此事却不是我们能
掌控的,那边的人是怎么想法,又有什么说得清的?我们偷生十余年,只要煦儿能好生活着,这一生便是足够了。”
那夏鸾听着裴修那尤带几分怅然的话,不禁微微抬眼,静静地凝视良久,方是幽然道:“这话也是。他们又怎会放过我
们呢?这等日日惊心的光阴,虽尚是安定,却不免悬心,倒不如放手让煦儿过自己的人生。况且,他素日里与那凤曦,
却是比我们更是投缘,这般说来,也未尝不是上天安排的。”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望,心里却又不免有些黯然。只眼见着天色在沉沉地乌云下越发的暗沉,倒也不愿再多思索,便
相互凑在一起,细细地斟酌研究起来了。
漏声迟迟,好是半天的功夫,那裴修与夏鸾方是将多年踌躇的心头事略略筹划清晰了。
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便慢慢地向那宅子里走去了。
这宅子小巧玲珑,装裱细致,别有一番中等人家的小巧味道,里面却是悄无声息,只有一对夫妇正是等着两人。
裴修夏鸾两人慢慢地走到那对夫妇边上,四人对视良久,裴修方是淡淡道:“此地的事已然是要了结了,你们这几日也
寻个机会去吧。说不得什么时候,我们却是能再见上一面的。”
那对夫妇听闻如此,便猛然跪下,泪流满面,只生生磕了三次,方是抬眼道:“小的知道的,只盼得,盼得公子夫人能
给个平安信儿。不然,小的就是死也不愿走的......”
夏鸾淡淡叹息一声,伸手扶起两人,温和地笑道:“你们俩跟着我们久了,难道还不信我们的本事?莫说是小的,当初
我们却是连大,大的也躲去了。你们还有甚不放心的?便是此次多些事,倒也不至将我们赔了进去。”
那夫妇听是如此,却是更激动些,只抓着夏鸾的手,颤声道:“可,可是这次却是不同,他们......”
未等这夫妇说完,裴修便是伸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安抚道:“便是如此,你们却也要好生活着的。你们全然知晓其
中的缘故,若是日后还有些机会,却是可将此事一一说与煦儿的。”
那夫妇听是如此,又素日极知两人的性情,最是刚健不移的,等闲事却也无法强拗两人的议定。这般下来,他们再极细
地思量一番,想到当初三番四次都好生的脱逃出来,心里倒也安稳了些,便是点点头,又含泪磕了头,忍不住多说了三
两句,就按照事先说得那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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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渐浓,风声愈急,那杨柳枝儿更是东倒西歪的,好是一副暴雨前的冷肃景象。
珍宝坊前,一个素雅的大车轿安稳的放着,边上站着三两个小厮,却正是扎着手,倚在边上,好生地谈着些什么的。其
中一个小厮指手画脚,吐沫横飞,正是谈兴渐浓,这铺子便是走出个管家装束的人,喝道:“小幺子,就你这张嘴会说
,吹得天上地下的,半刻也不见得消停!得了,老爷夫人也是要出来了,你们还不周正些,仔细你们的皮肉!”
这小幺儿听得如此,忙忙地凑了几步,往里面窥了一眼,方是笑道:“罗爷真真是见识多的人,就是老爷夫人的事可也
是猜得到顶。您看我们还没觉得怎么的,就是靠着您来提点着了。”
如此一番恭维,倒是让那姓罗的管家心里舒坦得很,嘴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得意,笑骂道:“这还用猜的?你罗爷可不是
说着的,你瞧瞧这天儿,就是这珍宝斋的管事有天大的事,能让老爷夫人拖到半个时辰,生生地冒雨回去吗?”
说到这里,那周管家顿了顿,又指着那铺子说道:“要不是这期管事家的夫人,本就是个讨人心喜的伶俐剔透人,在夫
人身边高着,又有个好儿子考了个官家事。这管事走了罢了,还能请得了老爷带着家眷道个别?”
那些个小厮听是如此,倒也笑道:“您这么说,这也不是您的前信儿。听说您家也要出个官家事的?”
管家听得如此,倒也一笑,只道:“人家这都多少的年岁了,哪能和我比?真真像我这样,却是要好生做下去的。那官
家事的,吆喝得好听,能得多少实惠的?真还不值我这做管家的,你瞧,我这,啊哟!”
那管事话才说得兴起,不妨却被里面的一人推挤地摔了个跟头,啊哟一声,他回头看去,却是自家主子抱着公子,满脸
铁青地冲了出来。
管事还未晓得出了什么事,就被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的夫人夏鸾给抓得喘不过气来,只听着夫人尖着嗓子,一叠声地叫
大夫的话儿,让他稍稍明白些了。
难道公子出了什么事?
想起昨日清晨听闻得刺客之类的话,那管家的脸也铁青了,忙忙地帮着自家主子好生做上车轿,自己便带着三两个小厮
,急促地往那些个大夫家中跑去了。
这一叠气的事儿一落头,越发得急促,好是半天的功夫,这些个大夫方是纷纷又等上裴府的家门了。
只是那灯火通明的屋子,却是让那管家小厮好一场猜测,都说此次真是凶险得很。听说期管事家里,又有一个刺客动手
了,只没刺到老爷,倒是让公子挡了灾。公子露面的时候,那脸色一色的青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恐怕是......
这裴府方是一番流言蜚语,流传不休,那屋子突然喊出一道凄厉的女声,之后更是啼哭声声,下面的人却都是知道不好
了。
想着素日里公子体惜下人,又极是孝顺的,年纪又小的,这些个丫环小厮也不禁心里叹息,那眼里多少也落了泪。
第二十八章:山居行色
柳色青青晓寒轻,行路迟迟人语咽。此地但为一日别,未卜明朝人何方。
江南春日早,江北春日迟,只这江陵郡的春日,却是不早不晚,恰恰就在这酥酥小雨之中绽放。
雨声中,那黄土铺就的大道上,人马车行,络绎不绝,虽不至于喧闹,却也是处处鸟啼,昭昭人影,好不繁华。
不久前的夏周两国大战,让这江陵郡乃至于边上大半五湖郡,这一大片的地儿就此便归于夏国。这场战役虽是夏国不但
收获颇多,也极其迅捷,因此,却是未曾破坏这延陵城的繁华景象。
因此,这浩浩然的大道,却是一般的人语沸然,就是这连绵的春雨略略急促些,却也掩不住那满目欢声的景象。
人影车行之中,一架不起眼的小小轩车,清素的色调,淡淡地避行在边上。看着那赶车的长随,有气无力地挥鞭赶路,
那杂花马也是蹄声零落,缓缓行动着,那些个人便是一眼掠过,丝毫未曾放于眼中,只与边上的人说笑谈兴,或是自歌
自乐,闲闲地看着道边那些个水田林木。
这辆小车,便自悠悠地往前行去。过了个弯,竟自往那山上路径里行去了。
这山中路径虽是不甚宽敞,但好在人影车马稀少,因此这小车倒是走得极顺畅的。
越往上,这路径越发得人烟稀少,越发得清静无人,或是知晓此时无甚人影,那车窗便自推开,露出半张脸来。
修长入鬓的眉,澄净流转的眼,微微挑起展开,便是流淌出说不尽的山光水色。这般的眉眼,便是那唇略略薄些,面色
也似未见过光的苍白,却也添上了数不清的和煦味儿,令人心生几分春风融融的醉意。
此时便是裴府的人在,却也识不出眼前这人正是裴煦。便是再三地细细察看,至多是觉得这人的神情气度,与自家已逝
的公子,有着几分神似罢了。
这般形貌的更改,却不是别的,只今日早晨,夏鸾离别之时交与裴煦的一个瓶子,说是出了延陵城,便将这瓶子中的液
体涂抹于脸上,好遮掩些形貌。只是裴煦也不是那等好瞒哄的人,他只微微一闻,便知这是兰陵草的汁液。
兰陵草素来稀少,于别的却也无甚用处,只有一样是好的,它能消减胶沙之水的易容形貌。只是胶沙之水调治不易,流
传甚少,刻画整治又不易,因此,这兰陵草虽是有着般本事,但也只稍稍有些人清楚罢了。
这一些人中,裴煦自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此事在他眼里却多有蹊跷。那夏鸾素日里多用那胶沙之水遮掩自己的容貌,
为何此日却是要遣开自己,更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或是说,他们却是有甚难言之隐,无可抗力之处,需得将自己隐秘地藏匿他方,好少些后顾之忧?不,如此轻巧的事,
他们却也不必将自己的容貌遮掩去,恐怕这事并非是简单的,大约与素日里自己疑惑的家世有些关碍吧。
想来,他们却是想将自己好生安顿下来,再自行逃匿去吧。这般,倒是简易些的了。
裴煦将这些细细思虑一番后,便也不放于心上,略略安静下来,只低眼看着怀中的凤曦,淡淡一笑,推开了车窗。这车
窗略略开启,却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这轩车内虽是暖和,于凤曦的病情却无甚好处。
只是这车窗一开启,却有一匹白马倏忽而来,当场便了漫天满地的积水,倒是让人好生地不乐。但在前面挥鞭的止戈素
来沉闷,性子又好,倒也不意,淡淡扫视一眼,便是将车轿赶得远些路中,少沾染些水。
这原就是无事的,偏偏那马上的白衣少年见着止戈在这一瞬间手法多有些奇特,细细一看,却又觉得此人虽是相貌平常
,但武艺倒是不错,见猎心喜,竟自赶马回来,在边上好生地询问起来了。
只这止戈却也不是那等口若悬河的,又不曾识得那少年,因此一发得一问三不知,竟惹得少年心头火起,伸手就抢止戈
手中的那根鞭子了。
两人若是论功夫,却是止戈更胜一筹,只碍着形势不清,手下多多有些轻了,一时之间,场面上便是出现了你争我夺,
不落分毫的局势。
这一时半刻的还未了结,止戈便也有些心火,略略踟蹰,正是准备着下个狠劲,却不妨后面又传来马蹄声。
猛然听得这马蹄声,止戈与那少年不由微微一愣,手下便也轻了下来。这一愣一轻,两人倒也不好再继续了,只相视一
笑,都放下手来,往后面看了一眼。
一色的黑,浓烈激扬。
毫无半点杂色的黑马,在略略透出的日光下,蒙蒙然地蒸出极沉静的夜色,但奔腾之中,又溢出灼灼的桀骜不驯。目光
上移,这马背上的少年,入目便是那一身极贴合的墨黑骑服,衬着那矫健修长的身影,仿佛冲刺进人心之中。
那黑衣少年见着这两人都是缓下手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驱马便往这里急速而行了。
裴煦早见得止戈与那白衣少年的教授,心下便是有几分好笑,此时见得如此,也不由细细地望了过去。
这一见却是一惊,这黑衣少年,不就是那日北门出来时,在抬眼的一瞬间见着的一个夏国将领,怎会是在此见着?
但细细一想,倒也无甚大碍,回头眼见着前面陡然出现了一所宅院,裴煦细细看了,见是与夏鸾所说并无二致,便微微
一笑,转头便问向那俩个少年:“同路相逢倒也是一段缘分,几位可是要进我家歇息半刻?”
那黑衣少年方是拍马赶上,听闻如此,不由回头看了裴煦一眼,见是个孩子,又知自家兄弟素日的性情,便淡淡点头道
:“诺。”
边上少年听是如此,也不由璀然一笑,扬眉道:“难的在此见到个晓通武艺的,你便是不说,我自是要去的。”
那话语间,洋溢着一种说不出朝气,裴煦见着如此,倒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笑着让止戈带着他们好生逛游去了。
这宅子极是好的,虽与裴府这等大宅子比不上,但和裴煦居处的大致构造却是无甚二致,幽雅清静的味儿,倒是更胜了
一筹。
里面早有三两个管家丫环的等着了,这些个人都是积年地老人了,见着裴煦也是极亲热,道:“公子可是回来了,您的
病可是大好了?”
话语间,又见着裴煦手中的凤曦,忙忙地又道:“这就是前儿说的那个小公子?真是可怜见的......”
裴煦只微微笑着,明着暗着敲击了一番,又见止戈领着那两人极是熟捻,心里便也知晓了五六成,只开口敷衍了三两句
,便是让这些个人取些吃食来,好是招待那两少年。
自己却是抱着凤曦,往那主宅去了。未曾想,这主宅却是生生让裴煦吃了一惊。
这宅子并非是那等不好的,粉墙黛瓦,轩车小庭,一溜的清素雅致,不落分毫的俗气。西边的墙角下,又有一株极大的
梧桐,兀自吐着嫩芽绿枝。下面却是一汪的清泉,泊泊然的盘旋萦绕而下。
这等布置,虽是与那疏斋多有不同,但那上面的花草事物,却是并无二致。
裴煦面色微微沉滞,稍稍思虑之后,便是踏入那卧房之中。
木榻青帐、画屏大案、砚台镇纸、顶竖柜、书格、灯架一色的清淡浑厚,样样都与原本的不同,但一聚合,却越发地衬
出房间里那份寥落疏朗。
见得如此,裴煦心里的那一分惊异,更是深切。伫立良久,方是轻手将凤曦放于木榻之上,好生地哄劝着,心里却是急
速地思虑起来。
半晌时间,凤曦正是微微昏着睡去了,裴煦取来一条丝巾,细细地擦去了他那嘴角边上的白泡泡,便走到那大案边上,
取来书纸,写了一封信笺,又取出一只信鸽,让它将这信笺送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火光烛天
沉沉夜色,暗淡了刀光剑影,柔和了水色烟光,晚风徐徐,浩浩然地送来夜色的静谧。在这沉寂的夜色之中,裴府上下
却是挂起了数不清的淄花白带,在夜空中撕裂出惨白浓黑的悲凉。
主宅已然是布置出一个灵堂的模样,青白的灯光摇曳出别样的凄厉光焰,陡然散落一身的凄冷。裴修与夏鸾身着淄衣,
面色惨淡如纸,满目含泪,那原本满头的乌发也添上了不少霜白,似乎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边上那些个管家丫环的,披麻着白,虽说只是陪着夏鸾在这棺材前哀哀欲绝,但想想主人家素日的喜乐景象一朝化为烟
灰,心里不由也生出了些伤感悲痛,不时地拭去落下的眼泪。
夜色越发得沉寂,隐约有晚香玉的花香味儿徐徐传来。这一小半天的放声大哭,却是让夏鸾她喘不过起来,不由猛然咳
嗽了几声。
那些个丫环见是如此,急急取来一盏温温的茶水,喂与夏鸾喝了,方是让她好些。边上的裴修,闻得那剧烈的咳嗽之声
,也猛然从木胎泥塑的呆愣中惊醒来。茫然地抬眼望去,却见得自己的夫人脸色煞白,显是伤心过度,不由长长的叹息
一声,便是缓缓走到夏鸾身边,低声怆然说这些安抚的话儿。
两人既是做了十多年的恩爱夫妇,自是情深意重的。夏鸾在裴修的劝慰下,哽咽良久,又好是一阵子哀声,方是渐渐消
了眼泪。只是这一抬眼,那满脸满腮的珠泪却是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裴修又深深叹了数声,抬眼却见着这满堂缟素,那些个管家丫环也是一般的悲凉,不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悲凉的声
调拖开微微的颤音,只道:“罢了,你,你们都,都下去吧。”
那些个管家丫环见着两人似乎缓过气了,心志也清明着,相互窥视了几眼,虽是担忧着,却也不敢违逆,只唯唯诺诺地
应了几声,就迟疑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