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匕正滴答滴答倘着鲜血。
旁边的侍卫围了上来,各种刀枪都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刀剑反射的光芒耀花了众人的眼睛,转眼,那人已被剁成肉酱。
那边,手忙脚乱的臣子扶起了筱雁,大声喊着:“御医,快叫御医过来!”
筱雁脸色惨白,捂住胸口的手已被鲜血染红了,但血仍汩汩的从手指间渗出来,浸透了他一身皇袍。
筱雁咬咬牙甩开臣子的搀扶,胸口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他全身乏力,却仍挣扎着要爬上那高高的皇座。
还差一点点,浴血的手终于攀上了龙椅的扶手,他用力坐了上去,却已筋疲力尽,殿下的大臣一阵喧哗,慌乱无主,而
宫廷御医背着药箱匆忙地从远处跑来。
筱雁没有去理会那喧嚣的人群,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远处的霞光如火般在天际燃烧,浓浓烈烈地,一片沉静而疯狂的
红。
恍惚地,他似乎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黄昏,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皇兄微笑着对他说:“筱雁,我是你的七皇兄,无桢。”
“皇兄,我放弃了一切,还是得不到这江山吗?皇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筱雁觉得心痛欲裂,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终是无力地垂落。
“……我要让溱国一统天下……”
皇袍加身,奈何天数已尽,豪言虽在,唯留此恨绵绵。
溱宣王五十三年,冬,登基大典进行到一半,太子筱雁遇刺,死于皇座之上,时年二十一岁。
“无桢是做不成皇帝的了,但你也没有这个命……”那个时候,是谁道出了如此触目惊心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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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了,花谢了,雪落了,雪化了。
转眼间,龙骁阳已被流放了八年。
八年过去了。
他再次回到这个皇都时,太子无桢已被处死八年了。
他再次回到这个皇都时,鹫儿已经自尽谢罪八年了。
他再次回到这个皇都时,筱雁遇刺死于皇座之上,也已经过了七年。
物事人非,现在做了溱国皇帝的,不知是那一个皇子呢?
皇陵外面,碧草青青,鹫儿坟头的雏菊都开了,一朵朵苍白而细弱。皇陵里面,想必也是如此吧。不知道,太子殿下的
陵墓是否和筱雁皇子的陵墓挨在了一块呢?皇子、大臣,婢女、平民,那一个死了之后不是这样三尺见方的容身之处?
草儿年年青绿,也不管长的是尊贵人家的墓地,还是卑贱人家的坟头。
龙骁阳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八年的时间,仿佛耗尽了他的一生,也磨损了他所有的锐气。
现在皇宫里那一个做了皇帝,对他,也只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漠不关心的地步。
他现在只想,在那个纤细如白花的女子坟前,烧上一柱香,跟她道一声:他有回来过。
还有,他对不起她。
繁华俗世,爱恨情欲,霸业宏图,争了一辈子,都头来,不过是过眼烟云。
虚空中,有人落下了低低的笑语。
参不透的,都是痴儿啊。
第十二话 那一段蝴蝶的记忆
仙界,悠狐宫,流金水榭。
叮叮咚咚的泉水之声,在整个仙宫流淌,庭子里植满世所罕见的仙花绛草,柱子上也爬满翠绿的枝蔓,一簇簇鹅黄、墨
绿的凤尾菊飞瀑也似的垂落,清浅的山泉从石缝中涌出,流到下方,蜿蜒旖旎地绕了几个弯,已变成一道清浅透明的水
脉。
玄衣的仙人坐在水脉旁边闭目休憩,微微松开的衣领,一头娟一样柔顺的发绕着白皙的颈子,垂了在胸前,发色乌黑如
墨,一望之下,竟与那一身衣裳分不清了。
身旁,几天前青帝送的几株白牡丹开得正艳,引来了一群扑颠逐狂的蝶儿,上上下下纷飞不息。
风,拂过此处也轻轻的,柔柔的,仿佛怕惊醒了这羞涩的花,还有这花旁的人。
无奈,却还是有着喜欢煞风景的人,不远处,一道红裳的丽影疾步走来,声音却是早早就顺着风送过来了。
“公子,公子,看看你,怎么还是穿着这身衣裳坐在这里,让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二九年华的女孩子,清中带艳
,秀里含媚,雪肤乌发,衬了一身妃子红的轻纱薄裙,袅袅绕绕的,自是动人。然而,那银莺似的声音就不留情了,径
自数落个不停:“还有,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批头散发?束发的簪子呢,公子,你又把它丢到了那里?”
“嘘……噤声……”玄衣仙人将食指放在唇际,低声道。那一抬眼,波光潋滟,秋水纵横,一对绝丽的眸,霎时叫天界
的牡丹也褪了颜色。“不要吵醒了它。”
“谁呢?”红衣女子撅了撅嘴,咽下了满腹的不满言辞。
“那一只在我肩上做梦的蝴蝶啊。”墨尘微微一笑,指了指肩膀说。
“咦?”无心凑近看了,果然见一只罕见的无色玉蝶,停在墨尘肩上,微微颤动的双翅,闪着极美丽的磷光。
“公子,你又知道它在做梦?”无心狐疑地看着她的主子,“这做的是什么梦呢?”
“这样的梦……”墨尘似是轻轻一叹,衣袖在脚下流淌的泉水上拂过,原本平缓流动的水面泛起微微的波澜,然后静了
下来,定着了,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
渐渐地,镜里现出了几个人来。
梨花如雪,飞了漫天,一身白衣的青年对着另一个人说:“墨尘……请让我如愿以偿……”
幽暗的殿内,他抱着他的头,哭的象个孩子。
橙红的灯下,他恍然顿悟,悠悠而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冷冽的剑光,他的皇弟抱着他说:“皇兄,皇兄,我还有些话没有告诉你的,其实我,其实我……”声音低抑,终不可
闻……
皇陵之中,他和他的陵墓终是挨在了一块,碧草青青,在坟前年年长绿。
“这,这做的是什么梦啊。”看到那人和玄衣的仙人在芳草离离之处相拥时,无心不由脸一红,啐了一口说,“这蝶儿
好大的胆子,真是痴心妄想了。”
“不要笑它,再低微,也是它的愿望啊。”墨尘摇摇头,正色说,“何况,那里面有一段是真实的,有一部分是属于它
许久以前的记忆。”
“真的?”无心好奇的看着。
“许久以前,当我还未修行得道时,我曾经在那寺里呆过。那时,我被他们囚禁在寺里,只有三千年修行的我,无法破
除他们的禁制。但是,他们也没有伤我,反而他们的主持,也就是梦里的无色大师,每日都会过来跟我讲经说法。我们
修的虽不是一样的道,但看得出,大师很想化去我身上的妖厉之气。想不到……”墨尘望了一眼水镜中的人,叹道:“
最后被色相迷惑,参不透的人是他。我深知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前功尽弃,心里不免有了去意。就在那时,寺院失火了
,我就趁着那一场罕见的火逃了出来。但是,他却以为我身陷火海,追了进去救我,跟他感情相契的一个师弟,见他这
样,也不顾一切追了进去,结果,两人都没有出来。”
水波不兴,镜里面的人一双温和淡泊的眼,一直追随着眼前的人,仿佛就这样望着,已经望过了三生。
隔了半响,墨尘才又缓缓说:“后来经过了无数次的轮回转世,在今生,他成了流金水榭的一只蝴蝶,千万年之后,我
遇见了他,而他还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
“啊?是什么?”
墨尘微笑,不语:“然后,我满足了他的愿望。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那么悲伤的梦呢,连在梦里面,还是得
不到幸福。”
“梦里面,他是那一个?”无心看看水镜中的三人。
彼此爱过,彼此错过,虽然纠缠一生,最后却是惨淡收场。
“无桢,他是无桢,那只痴心的蝶儿啊。而筱雁,大概就是当时追着他一起葬身火海的师弟。” 凝视着镜里的人,墨尘
支着下颔,合上双眼,耳边恍然飘过一缕缠绵千年的声音。在许久许久以前,那个人站在梨花下,认真地对他说:让我
梦见你,在遥远的未来,来生,我愿与你一同眠于梨花树下,化为梦里缠绵的一双蝶。
水中的影象渐渐消失,它的梦结束了。墨尘收回了法术,静止的水镜又恢复成潺潺流动的山泉。
“无心,准备一下,我要下凡去。”
“咦,那,那它怎么办?”
墨尘轻轻一笑,“它的另一个梦要开始了,我们不要在这打扰它,希望这一次,会是幸福一点的梦吧。”
墨尘抬手,将那只蝴蝶小心移到身旁的牡丹花上,蝴蝶的翅轻轻颤了颤,安静地休憩在那上面。
“它这样对你胡思乱想,你也不生气,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哩。”
“它是只喜欢做梦的蝴蝶,我也是只喜欢做梦的狐罢了。”墨尘眯着眼睛笑了,神情特别好看,“我都不介意,你又生
什么气啊。”
“我就是,就是觉得不爽嘛……”无心边嘟喃着,边向庭外走去。
墨尘凝视着那只做着一个又一个梦的蝶儿,这次,眼里流过浅浅的温柔:“我觉得醉生梦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至少,
可以在梦里任生平呢。”
离去前,他似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微微一笑,说:“无桢,我想梦里的墨尘,也是爱你的。”
流金水榭里的风依旧温和,蜂飞蝶舞,姹紫嫣红,也不知这一次,它又梦见了什么?
是幸?抑或不幸?
痴心的蝶儿,这次,你如愿了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