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他在为我疗伤的日子里,先察觉出我的心事重重。
原本我也对他不抱任何期望,只随意提到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沦落风尘,自已却无能为力。
出乎我意料的是,燕南雪一走一个月,居然将飞雨带到我面前。
当飞雨梨花带雨的扑到我怀里时,我惊喜得连手指都在颤抖。
但,严青和萧离怎会轻易放走飞雨?
一丝不安在心底蔓延。
燕南雪依旧是一脸淡定,倒是飞雨抹着泪诉说我离去后她如何被严密的监控,而燕南雪却又恰好在此时重金将她赎出。
听到这里我更加不解,若是严青想寻我,而萧离想让严青永远找不到我,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就让飞雨离开。
更何况燕南雪如此醒目的人,他在中原将引起多大的注意?难道说严青他们打有别的算盘?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见飞雨平安,我心中自然欢喜,可若是因此连累了燕南雪,这又怎么是好?
“你放心,我并未出面,这件事是请一个朋友帮了忙。”燕南飞的声音让我燥动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燕南雪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心怀感激。
这样的恩情,又岂是一个谢字可以了结的。
归春河并不宽敞,严格说来,是一条小河。它发源于鹅泉,是左江的支流。
这里的气候温润多雨,就连空气里都饱含着湿润的青草味道。
归春河在河道里静静流淌时,就象一道两旁镌有风景画的优美长廊,但在燕南雪居所附近突遇断崖,顿时就如脱僵的野
马,一簬冲破参天古树和藤蔓花丛的掩映,摔落悬崖。于是银瀑飞泻,声若雷鸣,雪花四溅,如万斛明珠。远远望去,
宛若将仙凡隔阻的氤氲仙气。
下游的河边矗立着竹楼,与汲水的姑娘相映成趣,牛背上的牧童吹着悠扬的牧笛,这里就如水墨画般灵动清新。
跟着飞雨沿着来路返回,从旖旎的小路穿行,心里却不知觉地想到严青曾说过要带我去北方的青门总部,不知那里是否
也象这里一样风情无限。
想到严青,心中不免一番纠结。
叹口气,回头看到飞雨含笑的眉眼,心中猛然一紧,转开脸去。
虽然我已想起往事,但不知为何,看到她期待的目光,我反而有些退缩。
不是不知道我这样明显的举动,会让飞雨那美丽的微笑僵硬,只是,无法控制,无可奈何。
飞雨是何等聪慧,自然看得出我对她的逃避。她仅仅是微微叹息,这便让我心中莫名的绞痛。
我终究是要负她了。
入夜,我辗转难眠,脑中纷纷扰扰,好不容易寐上一会儿,也必被梦魇惊醒。
床前的纱帐随风轻飘,不知何时出的一身冷汗在风吹下,意外的冷。
一个哆嗦,我想起那个可怖的雨夜。
那样无穷无尽的黑暗,不停的纠缠我。
心跳得很快,深身燥热,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行宫后,顺着归春河的小分流向上慢慢的走着。
这条连小溪都算不上的小分流上源处,有一汪平静的水潭。
因为地势所限,水积得并不深,严格说来,可能说是个水洼更合适些。
这里离归春河并不远,可居然静谥了许多,听不到那日夜不歇的瀑布响,只有水流轻缓流动偶尔发出的声响。
高高的蒿草,随风向摆出一个个波浪,婀娜又多情。
那黄黄绿绿的草间,一走过,就有流光飞舞,是萤火虫正在散发出绿莹莹的幽光。
伸手一抓,可以感觉到手心有些发痒,松开,两三点绿光,袅袅冉冉的升空,再飞散开来。
今夜无月无星,坐在水洼边,看着平静的水面倒映出的点点鳞光,依然美得就象幻境。
我喜欢这里,平静,安逸。
有想过我究竟是为什么活着,为了成就大事?还是平淡朴实的过活?
在这个美丽的地方,看到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村民,他们心里没有什么为什么活着,该怎样活着,他们只
是单纯的为了一天天过得更好。
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美丽的姑娘,年轻的小伙可以纵情高歌,眉目传情。
年老的汉子和女人相互依偎着在村里的大树下听偶尔去边界交换物资的跑商人讲着外头的趣事。
他们的日子过得那样充实。
现在,我也慢慢体会到这样平静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伤害背叛,人与人之间只有真诚的笑容。
伸出手拨拨水,没有凉意,却有些温。
“谁?”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先是一惊,但立马分辨出,这是燕南雪的声音,心顿时放了下来。
“辛游?”
然后就是沉默。
我对于燕南雪也算有些了解,明了他只是无话可说,并非有意为难或是不愉。
本想直接离开,却又有几分好奇,燕南雪此时不在行宫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我可以过去吗?”
由水中发出物体动弹的响声,似乎在表达主人的犹豫。
“可以。”他的声音低醇,平稳。
不过几步的路程,一下便已拉近,拨开挡在我们之间的蒿草,我怔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22章
掩藏在蒿草后的是水洼的一个凹角,在我之前的位置上刚好看不到浸在水中的燕南雪。
此时的燕南雪平日里束好的长发散乱,发尾飘浮在水面上,将裸露的大半个胸膛掩了好些。
不知是不是光线不明的原因,我只觉得他的脸色惨白得可怕,双眉微蹇,很是虚弱的样子。
他听见我过来,抬头看我,额前有流海零零落落,将双眸遮得若隐若现。
萤火虫的莹光在他四周萦绕,更衬得白发如雪。
眼前这个人不象凡人,倒象极了魔域妖魅。
燕南雪长相不俗,这是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知道的。
虽然毛发颜色有异于常人,却仍掩盖不住俊美的五官。
他对人从不过份冷淡也不过份熟稔,无论何时总能让人如沐春风,但也隐隐流露着疏离。
很多时候,我看到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做着什么。
在崖边迎风而立,坐在瀑布边低头沉思,或是专心的看着手上的药经调度研制的药剂份量。
他经常不在行宫,倒显得我和飞雨象主人一般。
每当附近的居民来行宫奉上礼物,我就知道他八成又在出外期间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
对此,燕南雪总是冷淡得很,按他的说法,他只不过是在试药而已。
“这么晚了,”燕南雪的声音带着疲惫,“怎么不休息?”
“我睡不着。”我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燕南雪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必了,我只是以前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体内的寒气无法自行散去,每日须在水中浸泡一
个时辰。”
“哦……”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问下去,气氛顿时又变得尴尬起来。
踌躇片刻,我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
刚转过身,一阵风过,夹杂着水珠飞溅的声音。
“一起吧!”
诧异的回头,恰好看到燕南雪轻抖外袍披在身上,亵衣却早已穿好。
那白袍在他的抖振下,肆意的向后伸展飞扬,落下后服驯的贴住躯干,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也许是看出我的疑惑,燕南雪轻声道:“足够了。”
我明白他说的是浸泡水中的时辰已满,微微一笑,与他一起并肩沿来时路慢慢踱回。
和燕南雪的相处几乎总是愉快舒适的。
就象此刻,燕南雪只是静静的走在我身侧,我就觉得十分平静。
“燕大哥,你到底几岁了?”
也许是燕南雪从未出现人前的一幕被我误见,就仿佛一层薄纱被撩起,我陡然间生出想多了解一些这个人的念头。
“三十七。”燕南雪很快的说,随即又补了一句:“你呢?”
“下个月就十八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已经居住了二年有余。
“啊……”正在沉思,突然手骨剧痛。
燕南雪的表情变了,几分焦急几分迫切,一手紧紧捏着我的上臂。
“辛游,你是跟母姓吗?你母亲现在在哪?”
我挣不开燕南雪的手劲,只好飞快的回答:“不是,我从小就是孤儿,与飞雨在街上流浪。我的名字……是曾经的主人
取的……”
这样的话,说出来仍然十分艰难。
虽然一切都恍若隔世,可我再也不能说出严青的名字。
他之于我就象是一个无法愈合的疮伤,一揭开就鲜血淋漓。
有很多次迷迷蒙蒙的睡醒或是被噩梦惊起时,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严青。
贪婪的回忆我们曾一起渡过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却又心痛如绞。
我问自已爱还是不爱?
应该是爱吧。
其实失忆与否,并不能左右我爱不爱严青。
我眷恋着他的温柔,他的守护,他的包容。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早已陷落情网。
我可以指责严青诡计多端,欺骗隐瞒,却掩藏不了我爱上他的事实。
可也正因为爱,所以如此的痛。
严青并不是一昧退让的人。
我不爱,他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包括封锁我的记忆,让一百个,一千个人对我不停重复他所设定的过往,不惜财力,只
要能让我相信,直到我屈服。
他可以将我锁在重重的深帏中,让我与世隔绝,眼里心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可以做到,我也不怀疑如果有必要,他真的
会这么做。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有些沾沾自喜,有人这样的爱着我,让我连犹豫和抉择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我也害怕。
我不明白那样霸道热烈的感情从何而来,可以维持多久。
我也不愿意象一个妇人一般只有严青一个天。
就算我不是成大事的人,我也想努力与严青比肩,有朝一日可以与他琴瑟共鸣,而不是被他护在翼下。
离开严青多久,我就想了多久,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曾平等,也无法平等。
也许,我应该与飞雨早日成亲,彻底断了这孽缘。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燕南雪的神情又恢复成淡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愣愣的看着他,右臂上还存有痛感,有些发麻,想必是刚才他捏得太紧,血液不畅的缘故。
“燕大哥,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我低声问。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心底仍有这样的奢望,如果燕南雪真是我爹,那我岂不是修了几世才得来的福。
燕南雪后退几步,转身背对我,静静的站立片刻,突然开口:“我本来有个儿子,算算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他的母亲
姓辛名叶卿,我们因路遇不平而结缘,她性格火辣,就如一团火般耀眼。”
他停了停,似在回忆,随后又道:“她对我一见倾心,自那时起就一直与我相伴。我生来淡漠,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
原无成家打算。叶卿是少有的女中豪杰,我与她几番接触下来,谈天说地,切磋武艺,深觉相见恨晚。我想着男子汉迟
早是要成家,于是我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不多久便应了这门亲事。”
“婚后,倒也安生过了一些时日。后来……”燕南雪的声音低下去:“日子久了,我早已习惯身边有个她了。可,她却
觉得我对她太过冷淡,总是不停追问我到底爱不爱她,还有当初愿与她成亲的原因。特别是怀上孩子后,她变得更加不
可理喻,就连我多望除她以外的人一眼都不允,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再后来,她甚至开始不论何事都要与我争执……”
“我当时毕竟年少,终于一言不发两人发生口角,随后她便负气离去,回了娘家,只在孩子出生后托江湖上的朋友传了
个口信。”
我听得目瞪口呆:“难不成,你连自已孩子的一面都没见着?”
燕南雪苦笑:“何止。我毕竟后悔了……我总不能让自已的妻儿一直流落在外。于是我远赴千里去北方的青门总部寻她
……岂料,她竟已嫁为人妇,并不肯见我,只让她的丈夫出来传了话。”
“她说她从离开那天起就一直等我去接她,一直等到孩子出世。她说原来再爱,也抵不过短短数月时光。曾经她每过一
日便觉得心被生生剜走一点,等到孩子出世,那痛苦已让她彻底死了心。若不是她现在的夫君每日温存体贴照料关怀,
只怕她早已无心生存。”
“她还说:她和孩子都好,既为人妇,应守妇道,不与我见面也罢。”
我疑惑道:“燕大哥,你说的青门莫不是严氏青门?”
燕南雪道:“自然,只此一家。”
第23章
燕南雪说得再慢,也终于将多年前的旧事一一说完,只留下我失望万分。
若燕南雪的妻子原是青门中人,那与我就完全扯不上关系。
他所说的妻子虽然与他分离多年,但仍然活着,而我自小就流浪四方,哪来的母亲?
我倒是曾想寻找父母,可一点线索也没有,犹如大海捞针,又能从何寻起。
“燕大哥,你儿子身上有什么明显的胎记或信物吗?”
燕南雪摇头,背影说不出的落寞:“不知道。叶卿防得甚紧,我偷偷潜入青门几次,都没有见着他们,后来还被当成宵
小而受到围攻。我说过,我生性冷淡,对凡事并不着重,若无法为之就不再勉强。但毕竟是血亲,心中总难免郁结,为
此我练功时走火入魔,幸好及时恢复神智,否则,只怕已不是一头白发几许病根,连命都早已不在了。当日救你回来,
就是见你与叶卿眉眼间有几分神似……”
我心头一跳:“燕大哥,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燕南雪回头复杂的看着我:“其实我早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就验过血,但是不能相溶。”
燕南雪说的是将我俩的血液滴入清水中,若能相溶便是父子,若不能,便不是。
我默然,心中百感交集,有失落,有庆幸,在我心中翻来滚去。
“刚才是我失态了,莫见怪。”燕南雪苦笑:“滴血认亲也不是绝对准确,于是我心底仍抱着一丝希望,总想着有机会
能与你再确定一下,但又不想连这点希望都没了,所以总也不提……”
燕南雪走在我前方几步的地方,不再说话,我陪着沉默。
“辛游,虽然你不是我儿子,但我不后悔救你回来。”
快回到行宫的时候,燕南雪突然如是说。
随后,又是一阵风,我一眨眼,再睁开,燕南雪早已不见,应该是回房休息了。
这个人,是在害羞吗?
回到自已的房间,我躺在床上发起呆来。
我在青门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可从未听说过有个叫做辛叶卿的门人,难道说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但听燕南雪的口气,却又不象。
难道说,辛叶卿与严青是亲戚关系?
我摇头,这怎么可能。若是,我也应该知道才对。
按年纪来算,严青更不可能是辛叶卿的儿子了。
到今日,我才发觉得自已对青门上下其实一点也不熟。
不过也难怪,我终日呆在都城外的严宅里,实际上与青门内部并无实质性接触。
看来,我是帮不上燕南雪什么忙了。
想来想去,困意慢慢爬上来,头一歪,埋进软枕梦周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