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这个镇子的酒家专卖太白酒,是用汾湖水酿制的,别处绝无分号。
酿酒季节来的时候,便有人专门摇船到汾湖,盛了湖水回来,用糯米酿成黄酒,储存几年,然后再以黄酒代水,放入糯
米酿制,花时较长才得以酿成。
据说此酒开坛后酒香四溢,芳香绝伦,口感醇厚甘美。
我站在路边想了想,转身进了一旁的酒肆。
“阿悠,又过来进药材了?”店小二热情的招呼。
镇子实在不大,我经常往来,大家早就混了个脸熟,几乎满街都是能叫出名字的人。
我点头:“二牛,给我来一壶太白酒。”
“哟,今天真是希奇了,每回请你来喝一盅你都不乐意!”二牛调侃着将长抹布往肩上一甩,从柜台后捧出一个小型的
酒瓮:“在这儿喝还是带走?”
我看了看满满当当的桌子,似乎还有好些个不认识的人,可能是经过此地的外乡人,于是便道:“带走。”
二牛麻利的替我系上拎瓮的绳子,送到我面前:“好类,二十文。”
我掏出钱袋,数了二十个铜板,正要递过去,却听到临近桌旁坐着的陌生人突然放声感慨。
“现在的青门,真是远不如前了。”其中一人嗞的一声喝干杯中的酒液,摇头晃脑道。
我听了忍不住扭头去看。
“说来也怪了。两年前,武林盟与青门莫名其妙就起了冲突,结果武林盟被灭得连渣都不剩,最后那个刚上任的盟主还
是靠他老婆挺着个大肚子才保住了一条小命。这青门的手段谁敢不服啊?”另一人夹着一片莴笋说得眉飞色舞。
旁边于是便有人搭话道:“按说青门现在不是该更红火么?怎么反而销声匿迹了?”
“嘘……”第一个引起话头的男子压低了声音:“虽说青门在江湖上完全没有了动静,可也别乱嚷嚷啊,保不准你哪天
上完茅房出来,就被人给咔……了!”男子边说边将手横在颈前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第二个说话的男子也压低了嗓音接着道:“听人说青门门主暴毙,所以青门散啦。”
我听了手一抖,拿好的铜钱散了一地。
第89章
“阿悠!”二牛拿着长抹布在我面前晃了半天:“你怎么回事儿啊?鬼上身啦?”
我猛的晃过神,连忙拾起地上的铜板,一边回答:“没什么,手滑了。”
二牛将酒交到我手里,接过铜板,关切道:“阿悠,你要注意身体啊,你们那镇可就你一个大夫了。”
“晓得了,几日不见,怎么跟娘们似的,唠唠叨叨。”我笑道。
二牛哼了一声,摆手道:“快走快走。”
我拎着酒瓮有些魂不守舍,不停的回头看酒肆,差点撞翻了路边的小摊。
“阿悠,你今天怎么失魂落魄的?”摆摊的中年汉子热情的招呼。“是不是想姑娘了?”
我苦笑,连忙道歉。
“没事儿!”汉子善意的调笑:“别憋得太久,对身子不好。”
在大伙儿的哄笑声中,我落荒而逃。
“阿悠,今日比平常晚了些啊。”阿武在河埠下抽着水烟等我。
我连忙迎上去:“刚才拐去洒肆买了壶太白酒。”
阿武眼睛一亮,对于平常人家来说,喝酒的机会较少,就算有喝,一般也为了省钱买那些掺了水的,只图尝个味道。
我想了想,将太白酒递了过去:“老是劳烦你接送我,就给你捎了一壶。”
阿武放下船蒿,两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那怎么好意思,你在镇上经常给大家伙儿贴药钱,给你做些事儿是应该的。
”
我佯怒道:“客气什么?我身子不好,不宜饮酒。”
阿武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
船蒿奋力的插进水中,阿武抖着嗓子喊了声:“开船类……”四周挤在一块儿的小船纷纷避让,我坐在船中,看着清泠
泠的水面发呆。
“阿悠……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阿武撑着蒿,将船转入河道,在水面上徐徐前行。
我勉强笑道:“心里有事儿呢。”
“没有老婆热坑头,不是回事儿吧?”自从那些镇民知道我独身的原因后,对此一直过份热情。
“不是,”我顿时失笑:“听说了些以前朋友的事,他……好象过得不太好。”
“那就抽空去看看他吧。”阿武的手臂一个用劲,将船蒿往上一提,借着水的浮力和惯性,双手连续不停的抽出船蒿,
一个帅气的反手,又将船蒿重新插入水中,发出闷闷的嘭声。
我看着阿武结实有力的双臂,和身上的汗珠,脑子里却不知不觉得想到严青。
去看看严青?
我沉默的看着身后的镇子越来越远,而前方的河埠从远方一抹黑,到越来越清晰,突然就有忍不住回头想再问个究竟的
冲动。
不过冲动既称之为冲动,来得也快,去得则更快。
等转入小镇的河道时,我已经摒弃了那种念头,道听途说,不足为据。
何况当日我走时,严青不过脱力昏迷,这也不可能致死,顶多体虚多休息几日。
那,会不会是故意放出消息,想引我回去?
越接近河埠,我越发现不对。
我不过才离开半日,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河道旁的廊棚里挤满了人,还不停的窃窃私语。
我腾的站起来,通往岸上的河埠口停着一艘陌生的船舫,船身平凡无奇,但在船舷处却镌刻着一枝翠竹。
严青来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
阿武将船系在船鼻子上,招呼我上岸。
我背起药筐就往家里赶。
才接近就看到房门大大的敞开着,平时给镇民们看诊的座位上坐着一名不怒而威的汉子,身边的黑衣人正替他端上茶盏
。
他四十来岁,身着武服,脚踏方靴,两鬓虽已染上了灰白,但双目炯然,红光满面,额边的太阳穴微微鼓起。
“悠哥哥。”我才踏进门,便听到身后传来阿其的声音。
她双颊微红,喘着气,双眼比平时还要亮上几分。
这小妮子,一定又是不知听了什么消息,于是一路疯跑过来。
她正欲踏进屋子,便被两个黑衣人出手拦住。
“水伯,不要为难她,她只是个小姑娘。”我双肩微动,将背上的药筐卸了下来。
水伯端着茶盏,双目似利剑般刺在我身上,半晌手一扬,那两名黑衣人便松开手,站到一旁。
“悠哥哥。”阿其扑到我身边:“你要走了么?”
我还不及答话,便听到水伯长叹一声:“公子,请随我们回去吧,属下已寻公子多时了。”
我摇头:“我不想去。”
“公子,主人已经很惨了,求你跟我们回去吧。”水伯一脸沉痛,笔直的朝我跪下。
我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请公子随我们回去。”四周的黑衣人也整齐的跪下,高声道。
“公子,主人已经不能自理,成天浑浑噩噩,不省人事……”水伯虎目紧闭,流下两行泪来。
我如若雷击,木然后退两步。
“悠哥哥?”阿其疑惑的拽着我的衣袖,将我摇回神来。
“多久了?”我咽下口水,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
水伯张开眼,口气愤然:“两年前紫云山一别,直至今日。”
我将药筐里的药分类整入药柜,然后把房门的钥匙交给阿其。
“阿其,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大家有些小痛小病的,你不妨进去找找我备好的方子,按药名抓药,不难,几剂几服,
我都写清楚了,若是没有,就去邻近的镇子找大夫。”
阿其捏着钥匙,迟疑的咬着下唇:“悠哥哥,你不能带我一起去么?”
我坚决摇头:“阿其,外面并不好,我也不会多呆。”
阿其烦恼的咕哝:“可是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我叹气,其实我不想带阿其走的原因是,连我自已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阿悠,出了镇子可要注意身子,累了就多休息。”镇上的居民都围在河道的廊棚旁,不断的递上新鲜的蔬果和鸡蛋。
大家总觉得我弱不禁风,我也懒得解释。
我一一伸手接过转交给一旁的侍卫:“会的,大家也保重。”
“阿悠,你还会回来吗?”镇长佝偻着身子站在河道的转弯口,只要过了这处,就算回头也看不到那些善良的镇民了。
“镇长,我一定会回来的,那间屋子记得替我留下。”我扬声道,然后看着小镇慢慢从眼中消失。
“水伯,现在青门是谁做主?”我转身看向站在我身后的水伯。
水伯无丝毫轻视,反而恭敬答道:“是萧离公子。”
我眉头一皱:“哦?”
水伯又道:“这是主人尚有意识时交待的。”
我听了心中极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问道:“严青现在究竟是何情形?”
“这……”水伯眼里有一丝无奈:“公子,等你见到自然就明白了。”
其实到了此时,我心中不相信的成份仍然居多,但既然找到这里,我心中也不是真的不想见,走一回又如何。
何况,现在,能阻我来去的地方,只怕已没有多少。
等水路尽了,就转行陆路,我渐渐发现所去的方向并不是当日离开的总部。
“水伯,我们这是去哪儿?”我放下马车壁上的窗帘问道。
水伯盘膝而坐,目不斜视:“都城。”
我略感惊讶:“为什么在那里?”
“主人的意思。”水伯硬绑绑的丢下一句,便不再理我。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好不再追问,不管如何,见到严青,一切自有分晓。
第90章
我曾在都城生活了十年,城中也许不熟,但严宅的一草一木却是都印在脑中,分毫不差。
记忆中曾让我痛苦的长廊依然没有改变,两旁的藤蔓密密的盖住了外面的阳光,长廊内阴凉舒爽。
我坦荡的前行,已不再畏惧。
出了长廊,便是曲折的回廊,两旁的景致并无改变,假山,奇花,就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长廊尽头,便是严青居住的小院,我看着出口,却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只要走进去,就可以见到他。
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胖了,还是瘦了?
是卧床不起,还是……
心里想得峰回路转,脚下却愣是迈不出去。
我和他之间始终总是如此,明明已经隔得这样近,却仿佛有着千沟万壑难以跨越。
“干,你以为你还是门主啊?”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突然传出粗鲁的谩骂,我听了一愣。
“还给我。”熟悉的声音比以往低沉了许多,有些沙哑。
“呸,晦气,不就一个小破袋子,里面能有什么稀奇宝贝,哥儿几个今天还就看定了。”那个粗鲁的男音仍在叫嚣。
旁边也响起附合的淫笑声:“看他唇红齿白的样儿,比那倌馆里的兔儿爷还要好看呢……”
有人在粗重的喘气,然后是无声的挣扎,眼虽不见,我却可以想象出是怎样的情形。
“这疯子力气真大。”一个不认识的声音不满道:“哎,我说这样行不行啊?别光顾着找乐子,万一门主怪罪下来怎么
办?”
最初那个谩骂的男子呸了一声道:“门主不是交待只要管他吃饱穿暖就成么?可没说不准玩玩他。再说了,门主十天半
个月也不上这里一趟,怕什么?”
我听了心中陡然一沉,脚步加快,走到回廊与小院相接的小门。
院子里有五个陌生男子,还有严青。
那五个男子分明身着侍卫的服装,却有四人分别压住了严青的手和脚,另一人则一脸淫邪的除去了自已的上衣。
严青的头拼命扭动,嘴里却也被塞了东西,鼓鼓囊囊。
“不如点了他的穴吧,他疯得厉害,万一闹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交待了。”
“你们懂什么?点了穴不就跟奸尸一个样了?”光着膀子的男子貌似是五人中的头目,说起话来劈头盖脸。
“还别说,他的皮肤真是滑……”有人啧啧感叹。
“还有股子骚香……”旁边有人立即哈哈大笑。
“谁准你们动他的?”我冷冷道。
五个男子都愣了神,往我的方向看来。
“哎?你谁啊你?知道这是哪儿么?”那个光着上身的男人马上强硬起来,一脸欠揍的模样。
我沉着脸,心中杀意横生:“我看搞不清状况的是你,快给我滚开,否则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那男人摇晃着身子大咧咧的走到我面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曾五可是门主的贴身侍卫,门主不在,我就是这里的
头儿。”
曾五两手微张,对着身后勾勾手指,原本压着严青的四人便点了严青的穴,也横七竖八的走到我面前,一副恶霸行径。
“蛇鼠一窝。”果然是什么样的门主,就有什么样的下属,我最后警告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马上给我消失。”
“哟!还来劲了。兄弟们,上!”那个曾五不进反退了一步,双手做了个上的手势,随后抱在胸前,看身后那四个侍卫
向我冲来,一脸得意。
我心中正是烦躁,见他们不知进退,更加厌恶。
那四人的武功只算一般,下盘也轻浮,我不过左躲右闪,几下便将他们撩倒在地。
曾五一见情形不对,就想逃走,被我拦了去路。
“那……那什么……大爷啊……你听我说……”曾五立即跪下,抱住我的大腿哭嚎起来:“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拖家
带口十几号人呢,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交出来。”我伸出手。
曾五一愣,随即连滚带爬的从刚才抛在一旁的上衣里翻出那个破旧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香囊交到我手里。
那个香囊正是当初我在紫云山道观里求得的第六签解签语,我将香囊捏在手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间言语不能
。
正在胡思乱想间,曾五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朝我当胸刺来。
我冷笑一声,不退反进,上身后仰,左腿向上踢起,正中曾五的手肘软穴,他的五指顿时松开,匕首落在石地上,发出
清脆的响声。
曾五眼带怨毒,收起五指成掌向下疾拍,目标依旧是我胸口。
我收起轻视之心,以右脚为袖,将腰生生向右扭转,身形一侧,右手撑住地面,胸口那掌顿时拍空,左脚则上踢曾五的
太阳穴。
曾五此时上身向前,兼那掌拍空,顿时下盘不稳,一下便被我踢中太阳穴,踉跄几步倒在一边。
我手掌轻拍,借力翻身立起,冷冷的扫视躺在院中不断呻吟的五人。
除了曾五,另外四人都无大恙,一见情形不好,便架着已口吐白沫的曾五拼命往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