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奇潭————银瞳

      默然地瞥过脸去，我甚至懒于回答皓蕊的话语，这件事我早就已经有所觉悟，所以现

在才会一直坐在这里陪她聊天啊！感觉到太阳穴传来隐隐的阵痛，我不耐烦地闭上眼睛，伸

手按住穴位。

      ——旋！！

      脑海里穿来清晰的声音，是悠以强烈的情绪在呼唤我的名字！倏地站起身来，我不禁

回身向四周张望。

      “怎么了？”晧蕊眨着眼睛，奇怪地问道。

      “……他在叫我……”

      “谁在叫你？”皓蕊越发奇怪，“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啊！”

      “……不是的，他在叫我……”我可以肯定，那的确是悠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皓蕊的语气幽暗飘乎，“你听到喜欢的人叫你的声音了？”

      没时间回答她的问题，我打开门就要冲出去，会以这样痛苦的声音来叫我，悠绝对是

出事了，如果不立刻回到他身边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一生。

      “慢着！”看到我的举动，皓蕊大声阻止我，“你不能走！你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了！？”

      “……皓蕊，我叫闵旋。”回过身子面对着绿纱的美丽女子，我清楚地报出自己的名

字，“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用名字与你订立契约，我会回来这里，到时候，无论你要

求我做什么，我都会照你说的去做。但是，现在，我一定要离开。”

      “……你要和我订立契约？”皓蕊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我，语气里满是困惑，“

即使我要让你一生陪在我身边，即使我要你爱上我，你也会照做吗？”

      肯定地点头，当我决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有所犹豫了。

      “……是吗……为了喜欢的人吗……”皓蕊的笑容中带着苦涩的味道。

      ……喜欢的人……

      ……也许真的是那样吧……悠……一直都是我喜欢的人……

      “……人类，真的是不可理喻的愚蠢生物……”笑容从朱色的唇角慢慢扩散开来，如

同花瓣落在湖面漾起圈圈涟漪，随后，皓蕊抬起头看我，用顽皮的孩子般透明而活泼的表情

说道，“你走吧，不要再闯进这里来了哦！”

      皓蕊的话语出乎意料之外，我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快走啦，你喜欢的人还在等你呢！”皓蕊催促道。

      明白自己不应该再浪费时间，我向皓蕊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离开。

      “还有，告诉你一件事情！”皓蕊在我身后大叫，“记住，这里其实是一个，被虚假

的伪装所掩饰着的，永远下着雪的世界！”

      ——难道说……

      我连忙回头，皓蕊的笑容绽放出纯洁而灿烂的光芒，“再见了，旋，其实我真的希望

，你能留在我身边……”

      山茶阁的红漆大门缓缓关上，皓蕊善意的微笑被阻隔在厚厚的木板后面，我想我们从

此隔绝在两个世界之中。

      ——这里其实是一个，被虚假的伪装所掩饰着的，永远下着雪的世界……

      怀着深切的谢意，我一边向东廊跑去，一面回想着皓蕊的话语，不难了解，这个善良

美丽的彼岸女子，已经信守自己的诺言，将寻找綮缇的线索告诉了我……

      ……到底是指什么呢？

      ……一个被虚假的伪装所掩饰着的，永远下着雪的世界……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摸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在不知

不觉中愈合……不，感觉就如同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

      “你醒了，没事吧？”

      听到旋叫我的声音，感觉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眼睛热得想要流下眼泪，向声音的方

向伸出手，温热的触觉随即落在掌心，是旋握住了我的手。

      “你昏倒在走廊上了。”旋的语气带着责备的味道，“你明明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吧，为什么还要跑出去？”

      “……我觉得……你好像不会再回来似的……”将旋的手捂到脸上，我小声地说道。

      感觉到旋的手微微一抖，我可以确定自己当时的预感并没有错误。

      “……我……听到你叫我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旋沙哑地说道。

      “……嗯……我叫了啊……”还好你听到了，回来了……

      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搂住我，从他胸口传来的平静的心跳声让我觉得安心。

      “……旋，现在几点了？”缓缓闭上眼睛，我开口问道。

      “十一点五十八分……”旋回答。

      “……是吗，快到十二点了……”对于自己立刻又将失去某物的事实，很奇怪的，我

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接受得十分坦然。

      “悠，你听我说，”旋打断我的话语，语调变得急速起来，“我已经找到线索了，所

以……”

      “……不是的，旋，不是的……”我摇着头，赌约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

最重要的了，我想要告诉旋的，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噹——噹——噹——

      ……钟声响起，午夜已经来了吧？

      “旋，我想告诉你……”

      ——噹——噹——噹——

      ……担忧和激动的感情充斥着我的内心，我害怕自己没办法恰当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

      “……我想告诉你……请不要离开我……”

      ——噹——噹——噹——

      ……其实我并不害怕输去赌约，我更害怕的是你会离我而去……

      “旋……比起其他一切东西……”

      ——噹——噹——噹——

      ……比起其他一切东西……我更在乎的是你……

      ……我喜欢的……我所爱的……

      ……是你……

      可是，已经说不出来了，钟声结束以后，我的声音被拿走了，我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

了。

      “悠？”旋捧起我的脸，似乎在为我担心。

      ……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吗？

      ……已经不能告诉你……我喜欢你了吗？

      湿润的感觉淌过脸颊，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胸口像是埋下尖刺般疼痛，我确确实实

地感受到了难过的滋味，这样的痛苦并不是因为我失去了声音，而是因为我想告诉旋的心情

，已经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悠，别哭……”旋的声音轻浅柔和，手指拂过脸颊，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没

关系的，我一定会找到綮缇的，所以……别哭好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一下一下地摇着头，眼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停止下来，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为什么

好不容易才了解了的心情，却没办法告诉旋呢？

      ……为什么拿走的偏偏是我的声音呢？

      一个温热柔软的感觉悄然落到脸上，像棉花拂过般轻柔。泪水被轻轻带走，从左颊到

右颊，然后怜惜地印在额际，恬淡而温柔。

      ……旋……在吻我？

      虽然从小就生活在一起，即使我们因为天赋体质的关系而比一般的表亲更加亲近，但

是……他却从来没有吻过我……

      惊讶代替了难过，我一时间忘记了哭泣，睁着眼睛，任由泪水无声无息地掉落。也许

是看到我的眼泪仍然没有停止的缘故，旋的亲吻重新回到我的脸上，比刚才要深的吻，停留

的时间更长，既认真又温暖，柔软绵延的温度一缕一缕印在上面，在安静而寒冷的冬夜空气

中显得格外鲜明。

      ……已经没有必要难过了……

      ……已经不必悲哀了……因为，即使没有了语言，情感也依然是可以传达的……

      双唇试探般轻轻地碰触，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温暖的气息在唇瓣交汇间揉合

成醉人的芳香，在不知不觉间加深的吻灼热得让人措手不及，意识渐渐地飞散开去，已经停

止的泪水再度滑落下来……

      ……用了多长的时间呢？

      ……一直在一起的我们，用了多长的时间，才终于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呢？

      ……为什么到现在才能明白呢？

      ……为什么……直到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能明白呢……

      拥着旋倒在棉被上的时候，我只知道，想要永远像这样，一直留在他身边。

      ……就这样，一直留在他身边……

      旋

      寒冷而安静的冬夜气息透过窗户浸透在房间之中，静寂的夜风吹散了层云，摇曳而朦

胧的月光映照在灯台旁边的绘竹屏风上，接近冰点的温度却仍然让人感到燥热。两个人的距

离，明明已经不可能更加靠近，不确定的未来却还是遥远得令人感到恐惧，明明就在身边，

却感觉只要一放手就会消失，即使怎样努力，也仍然不是伸手可及。

      仿佛确定彼此的存在一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如果不是这样，对彼此的思念，对彼此

的渴望，对彼此的心意便无从表达。明明知道是陷入最真实的虚幻，明明知道不可能把现在

当作永远，却仍然祈祷着时间可以停顿下来，就这样停顿下来……

      拥抱着悠的时候，他一直在静静地哭着。并不是因为悲伤，即使是不知满足地亲吻，

即使是最深刻的拥抱，可是“明天”这个词仍然是如此的遥远，沉浸在如同麻药般幸福的绝

望之中，我真的不想思考“明天”的结果。

      “……悠，”喘息声和着风声交叠在一起，我在悠的耳边低喃着，“我就在你身边…

…”

      默默地点头，悠听到了我的话语，半闭上眼睛，泪水延着泪痕从眼角悄然划落。

      尽量温柔地吻去泪水，微咸的味道尝在嘴里，苦涩无比，已经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了，

怜惜和爱意纠葛成沉重的羁绊。第一次庆幸悠的眼睛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不可能知道我现在

的表情。现在的我，实在是没有自信能够笑着对他说，不用担心。

      搂住悠侧身躺下，怀里的人仿佛因为害怕寒冷般隈依过来，细致的肌肤带着温润的触

感。

      冷风吹起寒雨，潇潇敲出碎碎落落的延绵声音，然后雨渐渐夹杂了细雪，细雪又渐渐

越来越大，下得漫天飘舞，纷纷扬扬。

      悠已经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越发显得安静，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透，即使是在睡梦

里，他也还在哭泣么……

      一片雪花乘着寒风飞进房间，落在枕边，随即溶成细小的泪珠。

      ……这里其实是一个，被虚假的伪装所掩饰着的，永远下着雪的世界……

      昏昏沉沉中，我想起皓蕊给我的提示，一个永远下着雪的世界……

      ……怎样才能找到呢？

      ……要怎样才能找到……掩藏在伪装下的……真实的……雪的世界呢？

      悠

      来到这个虚幻的世界，已经是第三天了吧，当我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醒来的时候，不

知因为什么，心里已经不再有“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耐心等待结

果的，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平静。

      身体上还留着旋拥抱我的感觉，仿佛是烙印般灼热的触感仍然缠绕在肢体之间。已经

不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不管结果如何，旋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所以，无论是怎么样的终局

，我也不会感到恐惧。

      ……绝望，已经消失了……被“喜欢”的心情完全取代了……

      轻轻地笑着，我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天真得如同热恋中的女孩一般。不过，虽然感

到难为情，但是坦然总比绝望来得好些吧！时隔五十年，不知道当年祖母和綮缇打赌的时候

，用的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祖母当时的心情，现在的我，是不是能够理解呢？……

      ……能够理解的，一定……

      黑暗如同潮水般渐渐退落，暗淡的灰色背景下，是我初进这幢大屋时的所见的富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