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却面无表情。
下了竹轿,文少央对着这人拱手算是见礼。"在下江左文少央。"那人听见了他的说话,还是浅浅的笑着,然后稍微低头
躬身,算是很尊敬的回礼,却没有说话。他身后有一位穿着白衣的十八九岁少年这个时候把那个人挡在身后,到文少央
的面前,手一拱,"文兄,在下恭候多时。我是冥月教慕容茗战。"
也许当一个人的名声过于显赫之后,人们总是喜欢再给他加上溢美之词,让他变得更加的遥不可及。文少央记得茗战的
年纪,也明白茗战的功绩,当他看见眼前的冥月教主不过一个十八岁的白衣少年时,他开始有些自我嘲笑自己对他的想
象。
他是个很冷静的少年,有些常人没有的成熟。同时他也很好客,待文少央非常的尊重。他对文少央说,令尊大人曾经救
过我,可是我却不能救他,深感遗憾。
文少央对父亲的过世不想再提,他很直接的问茗战,父亲交待他要照顾的病人是谁?茗战听了笑而不答,只是说,"文先
生累了,这些事等回了澜沧宫再说好吗?"语气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是文少央知道自己却没有反驳的余地。第一次被一
个小自己几岁的男孩儿这样压着,突然有些憋气。他的脾气有些上来,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一下全当告辞。转身
继续上了竹轿继续上山了。
走了不远,那个憨实的汉子感觉教主他们看不见了这才说,"文先生不要生气,教主是因为公子在旁,所以不能说什么。
文先生的病人,想必就是公子。"
"公子?"文少央想到了那个蓝衣浅笑的人。
"对,就是站在教主身旁的蓝衣公子。据说他是教主师尊的亲人,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所以这些年都在斜琅山养病。原来
文大夫每次来都是给他瞧病的。据说,他一直依赖着文大夫的医术才能活到今天。"
"依靠我父亲的医术?"文少央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他微微皱眉想了想。"很严重的伤吗?看不出来呀。感觉他就是瘦了一
些,气色不是很好。"
文少央没有说实话。其实他刚才就感觉出来,那位蓝衣公子有些气血不足。但是在没有号脉之前,光凭借‘望'是不能妄
下断言的。
"那些外伤都还好,主要是,......"
"博异!"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突然说了叫了那个人的名字,止住了他继续说话。
气氛很尴尬。
文少央干笑了一声。"其实,我是郎中,我早晚会知道的。你们说一说也没什么。"
"文公子,不是我们故意隐瞒什么,是我们实在不应该乱嚼舌头。至于公子的情形,教主肯定会向公子说明白的。"
那个人原本很安静,说完这句话后依然很安静,文少央听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你们不说就不说。不过我是郎中,有
些事情还是能看出来的。那位蓝衣公子眼神虽然明亮,却有些不是很灵活。虽然他并不明显,也许由于原来是练武之人
,所以比一般人要好的多,并不容易发现。他应该是在头部受过伤,或者就是臆症。"
听他这样说,那两个人陡然沉默了,从这样的反应中文少央也知道自己的推测对了。多了解一些病人的情景就多一份的
把握。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越来越迷惑了。
父亲让他做的事情是用二十四根金针封印那个人的记忆,这些好像和救治那位公子无关。
是他判断错了,还是另外有玄机呢?
第二章白色曼陀罗和蓝衫公子
文少央是杏林名门之后,虽然功力不凡,可是毕竟少了他父亲几十年的经验,眼光并不独到。那个蓝衣人并没有得失心
疯,不过本性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这些年更加安静就是了。
他往日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认识茗战这个人,当他问茗战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茗战说他叫‘蓝'。问他是哪个字的时
候,茗战没有确切的回答,只说他原来喜欢蓝色的衣服,虽然他就自己认定,应该是蓝色蓝。
不过,这个名字很陌生,即使茗战提起也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今天早起,茗战见他精神还好,就带他出来看茶花。茗战也知道文少央今天上山,本来不想就这么简单和文少央见面,
何况身边还有他,可是整个斜琅山只有这个位置的茶花开的最盛,他也最喜欢,所以就陪着他站在这里。
果然是好景致,斜琅山几道弯,几层花尽收眼下。他也看得很高兴,虽然他什么都不说,可是茗战看得出来,他的眼底
尽是宽容的笑,很柔和。
他喜欢白色的山茶花,据说那是他早逝的母亲唯一种过花木,曾经长满了他家院子的各个角落,那片花木开的很茂盛,
直至他母亲的去世。
打发走了文少央,茗战让下人也远离这里,站的和他亲近了些。看着他的头顶上飘飞的黑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长的
比他高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茗战柔着声音问他,"累了吗,要不要坐一会?"
昨夜他有些发热,一晚上没有睡沉,本来今天不应该出来,可是感觉到他已经在屋子里窝了一个冬天,如今已近暮春,
要是再错过,就错过了整个春天了。所以给他穿戴好,看见晌午风和日丽就走到了卸剑亭。
茗战没有预想他会回答,这些年来他说的很寥寥无几,可是就看见他忽然笑了,转身对茗战说,"那个人,很有趣。"他
的声音就像他现在的人一样,很温和,如同现在吹面不寒的风。
"好,既然你觉得他有趣,我们就多留他住几天。恩,现在想回去了吗?"茗战也笑了。
"......,茗战,......"他试着称呼茗战的名字,这让茗战很高兴,笑着问,"怎么?"
"他是郎中吗?我闻见他身上有种和文老先生一样的味道。"
"......,对,他是郎中。他是名医,现在换季了,需要他来看看你,开点药准备着,好让这个夏天过的不那么辛苦。"
蓝笑了,可是笑容有些自厌。
经年累月的缠绵病榻让他对生命有些厌倦,尤其是不能如正常人般恣意活着。他要注意很多方面,连吃的东西都要小心
翼翼,虽然生活中的很多方面茗战都为他精心打点到了,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则更让他厌恶自己。
茗战,才十八岁,别的少年如同他这样的年纪应该还是让家人操心的时候,而他不但要担负起冥月教的重担,还要无时
无刻不再注意他这个病人。
这让他十分的难堪。他甚至比茗战还要大上几岁呢。
"怎么了?"看着他的眉尖紧紧皱在一起,茗战知道他又开始胡乱瞎想了。想就这样拥住他,可是知道这里是外面,他不
喜欢,所以只能紧紧攥住他的手,却发现他依然不灵活的手指冰冷的可怕。
"我在想,茗战的师尊是什么样子的人,你竟然为了他的嘱咐而要照顾我这个麻烦。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呢?我的兄长,还
是我的父辈?"
这个问题茗战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他跳开了话题,错眼间看见蓝身后的玉笛,茗战说,"今天带着笛子出来,想我为
你吹只曲子听吗?"
蓝听了把腰间的笛子递给了茗战。他很喜欢听笛子吹出来的乐曲,尤其是茗战吹奏的。
笛子的声音如纤细绵软的丝,荡荡的扭动着,缠绕着,仿佛围住了在场的两个人,然后淡淡的散开,在他的周围形成了
静谧的一圈,沉沉落下,却因为没有丝毫的重量而消失于无形中,如同湮灭在一片寂静的水中。
也只有他可以把这笛子吹得似山涧中细细流过的清泉,百转千回之后依然流畅,不见断层。
蓝曾经以为自己也会吹奏,可是当极想随声音动手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有的时候甚至连一个酒杯,一管
毛笔也无法拿起,更不用说一柄长剑。
他的手已经废了。
他曾经问过文柏远,他的手是怎么回事,文柏远起初并不想回答,可是被他问的急了,就对他说了句,那些手指曾经被
一根一根生生挫断了,如今可以从骨头上连起来没有断掉,已经是他文家祖宗医术高超了,如果还想继续用手,下辈子
吧。
听了这些话,他愣住了,茗战也愣住了。
当时的茗战差点当场就杀了文柏远。
不过幸好,文柏远当时还活下来了。
如今蓝的手虽然不能灵活的使用,但是拿个轻东西并不是很费力气。
他的手,并没有完全废除。这还是真的全靠文家的医术。
蓝总感觉自己亏欠文柏远很多,但是那个老头很豁达,他说,茗战的师尊曾经救过他的命,也救过文家,让文家百年的
基业得以保全。所以,他做这些全当是报恩了。
那么,茗战的老师究竟是谁?他又在哪里?
他和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活是死,这些全没有人告诉他。
"蓝,怎么不好听吗?"茗战停下了吹奏,有些担心的问他。
"不,没有。很好听。我喜欢听你吹笛子。就好像看见了关山万里之外的澜沧江一样。"澜沧江?说到这里,蓝自己突兀
的想起点什么,那个念头就好像明空的浮云,一下子就消失了。
而转身看茗战,茗战的错愕只是霎那之间,马上恢复了平静。他拿起笛子笑着说,"难得你喜欢呢,我再吹一首。"
茗战晚上在凤箫阁设宴款待文少央。席间就他们两个人。本来茗战想先向文少央道歉,毕竟中午的时候慢待了他,可是
文少央是个豁达的人,没有等他说出这样的话就一笑置之,茗战见这样的情景就没有再纠缠。席间文少央试探着问了他
的病人是谁,但是茗战没有回答。因为目前的茗战有些摇摆不定,是继续用文家的医术封印蓝对过去的记忆,还是彻底
医治好他,重现面对一个似乎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文柏远曾经对他说过,往事不能抹去,如果你们都不够成熟,就索性由我让他忘记那一切,重新来过吧。茗战曾经很信
服这个,但是当他听闻了文柏远的死讯之后,他有些动摇了。
是否要重新选择一次呢?
他拿不定主意,所以他想留文少央久一些,让他再仔细的想一想。
文少央在酒宴结束的时候递给他一包东西,是雪参丸。文少央说,"这是父亲临终前给贵教前教主慕容澜沧的药,说到了
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化解他的戾气,从而救他一命。先父命我在江湖上找寻他的踪迹,可是最后又说实在找不到就把药
送到这里来。我想澜沧教主缥缈无踪,就不白费力气了,直接送了过来。"
茗战接过来道了感谢,然后问他,"文老先生可还有交代?"
文少央想了想才说,"他还说了一句话,我却听不懂,似乎在说澜沧教主,又好像不是。"
"他说什么?"
"执念过深,杀戮过重。恐难自渡。"
茗战依然微笑着听了这句话,礼节很全的照顾文少央回到客房,他这才长出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这句话,表面说的是澜沧,可又何尝说的不是自己。如果当年他不是恣意妄为,事情也不会是如今这么难以弥补。不过
,茗战并不是脆弱的人,他的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他至今记忆深刻,"做过的孽,早晚要还的"。
既然事已至此,就不能抱怨。
茗战回房后先让丫鬟小童伺候着梳洗完毕,这才到锦帐内看看躺着的人是否已经熟睡。
白天走了不少的山路,蓝回来就累了,连饭都没有吃和衣倒身便睡。茗战着急要应酬文少央,不过他担心这里,还是让
随身侍童小决到这里瞧瞧,并且端了碗热面过来。当时叮嘱小决,要是蓝睡了就不要叫醒,要是没有睡就让他起来吃两
口面。刚才他过来后小决回禀,"公子回来之后睡了一会,方才醒了,盥洗完毕喝了一小碗汤,现在在躺着养神,应该还
没有睡。"
茗战听后点了点头,就叫他们都退到内殿外面了。他拨开了一层薄绸做的帐子,看见偌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单薄的人,被
子盖到了下巴上,紧闭着得双眼,微微皱起眉。他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呼吸总是不均匀。
茗战想把他的被子拉下来一些,结果手一碰到被子,蓝就醒了,一双眼睛睁着大大的,直直的看着他。茗战一笑,拉下
他的被子,柔着声音说,"别捂太紧了,当心作恶梦。"
这么说着蓝的眼睛依然这样,好像没有回神,然后他才怔了怔,仿佛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紧握住的手也松了下来。
茗战看他不想睡,把他扶了起来,在后面放了两个靠枕,这才说,"晚上就喝了点粥,现在饿吗,想吃点什么吗?"
蓝的脸色并不好,还是煞白煞白的,就坐起来后,额间的点点冷汗滴了下来。茗战连忙拿起身边的绸巾为他拭干爽,然
后摸了摸他身上的单衣,不出所料,也湿了。"怎么了,作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似乎感觉自己被噩梦吓醒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蓝没有说,茗战也没有强求。他招呼外面等候的小童进来拿了新的单衣
和绸巾,他自己为蓝擦拭干净身上,也为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被子,在才再次用被子把蓝包裹起来,自己也上了床,把
他搂在怀中,说,"虽然已经到了暮春,可是夜晚依然有些寒冷,要多注意,不要着凉了。"
茗战依然没有问是什么把蓝惊醒的。这些天也许是距离上次文柏远施针的日子久,功效快消失了,所以蓝没有一天睡的
安稳。
怀中的人很沉默,不过呼吸平和了许多。
茗战见他安静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怀中的这具身子感觉又单薄了一些,整个冬天蓝的病淅淅沥沥的拖着,总也好不利落。说起来,这都怨他。年前由于贪
喝了两杯,硬是强要了蓝。那次的蓝有些挣扎,反抗的也用力,不过醉中的他都没有感觉,可能仗着武功和力气压制住
了蓝的反抗。到了第二天他清醒地时候,看见蓝就在他的身下昏迷着,股间鲜红色的血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被单。
他吓坏了,就怕由于自己的任性而让蓝受到新的内伤,那样如果想要蓝的身体完全康复,则又不知道拖到哪年哪月了。
不过所幸的是伤口虽然不小,可是伤势并不严重,撕裂的伤口再严重也比击碎筋脉要容易恢复很多。从那次开始茗战就
很小心,开始的时候蓝甚至有些排斥茗战的靠近,不过日子久了,蓝也就习惯了。茗战很克制自己,没有再任性。但是
从那天起蓝似乎开始断断续续的做起了恶梦,有的时候清醒后的一瞬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茗战,总是让茗战心中
一惊。年前就飞鸽传书告诉文柏远一定要上山一趟,谁承想他也病着,本来想来年再说,结果文柏远没有熬过二月。
今天在卸剑亭看见如江左才子般斯文俊秀的文少央,茗战突然发现,自己对文柏远的死,其实很伤心。
"茗战,......,在想什么?"怀中的人细细的声音似乎有些脆弱。
"噢,没什么,在想你的伤。拖了一个冬天,这次怨我。我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很久没有回音,茗战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一个如蚊蝇的声音说,"......,早好了,......"
听到了这句很明显的暗示,茗战感觉自己的瞳孔都吃惊的散开了。
从冬天到如今,即使茗战夜里宿在公子蓝的房里,早晨的时候必定早早起来,先喂公子蓝喝药,然后细心挑些入口即化
的甜点喂入公子蓝的口中来掩盖药的苦味。
今晨丫鬟小童照例端着盥洗的水盆走进内室,却看见帐子依然放着好好的,而且还有几声细碎的仿若哭泣的呻吟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