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倒海。
我俯下身子,一阵干呕。
旁边有人想扶我,被我一手甩掉,满嘴都是反上来的胆汁,吐到眼泪控制不住的冲出眼眶,嘴里一片酸涩的苦。
“你骗人!”我对小皇帝狂吼,“为什么应该在皇宫里的白雅儿会在这里!你们皇宫里面的御林军是吃干饭的么?你让
我如何相信这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就是我的姐姐!!”
姐姐她……白雅儿……怎么可能会是那缸子里的血块……
这是个圈套,皇帝想激怒我,用我之手杀掉藤罗,这是个阴谋!
“我也想知道站在你身边的人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我的贵妃私自出宫!”皇帝冷笑,“为了激我亲自出兵,藤罗你
真是各种手法都用绝了,你敢诅咒发誓说这个缸子不是你亲自送到我御书房的么!”
身边人没有说话,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
我猛地转头,死死的盯着藤罗。
喊杀声震天,脚下的房屋被火箭点燃,藤罗的脸在火光下越加的朦胧,陌生的仿佛从来不认识一样。
藤罗慢慢侧过头,看着我:“小和尚,有时候,有些手段,是必须的。”
我后退几步,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口像是有无数的手在紧揪着,脑袋轰轰作响,眼眶发涨,却是一滴
泪也留不出来,反倒是忽然觉得好笑,捂着脸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刚才绿水的一番话我已经听出端倪,看见你出现在包围圈外的那一刻我就全明白了。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你的一颗棋子。
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反对你排挤你的长老们全都死了,剩下的皆是武功高强的精英,你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又恰
到好处的展示高强武艺,赢得了一片人心,自这以后,幽冥教那里还有人会对你不服?
时间,地点,还有所有的机关触动的时机要完美无暇,容不得一点差错,这么周密的部署,至少要准备数个月。
朝廷早就打算消灭魔教,只怕你早就开始计划先下手为强,接我进幽冥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即知道我和白雅儿的
关系,又明白我那时恨你入骨,你接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将这里的地址泄露出去吧……
于是,一切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为了激怒皇上,让他御驾亲征,白雅儿是一定要死的。
擒住一国之君,又除掉教内反对的声音,还能树立威信。
真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小和尚。”藤罗依然是那样看着我,眼睛清亮亮的映着火光,“如果我说我没有杀白雅儿,你信不信?”
很久以前,初出江湖,天大地大,只有我们两个无所事事的四处闯荡的时候,他问我信别人还是信他。
那个时侯,我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
可是,现在……
我止住笑,指着装着姐姐尸骨的那个坛子:“藤罗,你让我怎样相信你。”
你没有否认你将那个坛子送给皇帝,你没有否认这是你激怒皇帝的计谋,你没有否认在你的计划里,白雅儿本来就要死
!
是你亲自动手杀,还是派人杀,这一点重要么?
白雅儿,那个虽然总是冷冰冰却对我极好的那个女子,宁愿独自背负着复仇的包袱也不愿给我一点压力的那个女子,对
我说希望我平平安安过一个普通人过完一生的那个女子,面对着最爱的天子却不能动情拼尽性命只希望能生下那人孩子
的女子,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至亲,她死了。
她!死!了!!!
她已经活不长,你为什么连她最后希望留下一个孩子的愿望都不能给她实现,你还嫌害我们白家不够多吗!!!
不够多吗!!!
五十八、
藤罗面对着我,期盼的表情一点一点黯淡下来,逐渐化为极深的平静。
“我就料到你会是这种反应。”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过,也没有关系了……”
我心里一凉:“你说什么?”
“以后……”
“放箭!”皇帝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藤罗没有说完剩下的话,转身挡箭。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藤罗将我往后一推,道:“你们带他先走。”
我被他推得踉跄着拉开了距离,箭雨却在那一瞬间变了方向,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密密麻麻的冲我而来。
“小和尚!”藤罗暴吼一声,运发剑气弹走箭只,无奈数量实在太多,眼看就要被炸成刺猬,忽然有人扑在我身前。
“刘靖宇?!”
我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他不是最恨我的人么?为什么……
那人在我身前,如同一座堡垒,挡住了全部的箭,我已经不能想象他的后背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竟然露出解脱般的笑容。
我看见他嘴巴微微张合,那口型俨然是“对不起”三个字。
为什么?我扭头望向藤罗,他先是一愣,严重痛楚一闪而过:“卫东,你带小和尚走。”
“属下遵命……”卫东低声道,那声音却是异常得不自然。
身前刘靖宇的身体砰然倒下,几乎是瞬间,跪在藤罗身后的卫东豹一样的窜起,手中银光一闪,刀已经穿透藤罗胸膛。
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时间似乎都在那一刻定格了,直到卫东松开手,藤罗双手握着刺入自己身体的刀,后退了几步。
箭雨戛然而止,皇帝满是嘲弄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藤罗,你真以为朕会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孤身犯险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之后,石门大开,朝廷大军涌入,幽冥教兵败如山倒。
原来就是这样的结局。
“白公子,不是公公我找你麻烦,可这御书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呀,你这些天每天都来,也看到了,皇上不乐意
见你,我也没有办法啊。”
不顾眼前人的阻止,我依旧站在御书房门口。
“哎……你要站就站着吧。”那公公磨破嘴皮也劝不了我离开,终于放弃,摇摇头离开了。
走到这一步,我才真正明白,了解全部事情真相的人,其实,是坐在御书房里面的人。
他最后留我一命,就会料到我会来刨根问底,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见我的。
“哎呀……”方才的公公忽然一跺脚,小跑着从我身边经过,高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回头一看,远处有两个一身素衣的人走来,竟然是周瑛和俞秋远。
“公子……”周瑛一见我,眼就红了,摇摇头垂首拭泪,再不做声。
“武林盟主俞秋远求见。”
本以为皇上会再找个接口推掉,没有想到,这一次倒是顺利让我们进去了。
“人来得到齐全。”龙椅上的人慢悠悠的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周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陛下将小姐的尸骨还给我们。”
“还?”皇帝冷笑,“你竟然让我把我的妃子‘还’给你们?”
“陛下。”俞秋远不卑不亢的道,“白雅儿与我自小就有婚约,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要回妻子的尸骨又有何不可。”
“放肆!”皇帝龙颜大怒,拍案而起,“他可是朕的妃子!”
“既然如此,皇上也知道白雅儿为何私自离宫了吧?”俞秋远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若不是碰巧见了这封信,雅儿她
一定还是被蒙在鼓里,心甘情愿的倾尽生命为灭他全家的仇人生下孩子!”
“闭嘴!!”
我浑身一凉,夺过俞秋远手中的信,颤抖着,把那信打开。
信纸已经发黄,上面的字体模糊,有的已经看不清了,但若是细细分辨,内容并不难理解。
原来十年之前先皇奢靡无度,国库空虚,几乎连军饷都发不出来。
“若不是看到这封信,有谁能想象得到,当年的白家惨案,竟然是朝廷勾结江湖人士下的手!” 俞秋远道,“因皇上大
婚,白家上供的礼品太过奢华珍贵,为表忠诚精心所选的珍宝竟然变成自己的催命符!恐怕白家二老死也不会瞑目!!
”
“新皇坐稳江山十年,兴修水利,安抚灾民,发展军防……这中间所花的钱财,有多少是白家人命换来的!”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十年前那群盗贼闯入时的残像又在眼前浮现,娘的那只断臂,黑暗中听见外面的惨叫,在我身后瑟
瑟发抖的白雅儿。
沉默的时间长的让人几近窒息,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似乎说的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白家富甲天下
,早有叛臣贼子私下笼络,若不尽早除掉,总会成为祸害。”
“你混蛋!”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挥着拳头向皇帝打过去。尚未触碰到他衣衫,便被侍卫擒住,摁在地上。
“只是当年你们走的匆忙,恐怕事后才发现白家密室,其中的珍宝已经不知所踪。朝廷敢做却不敢当,怕落人口舌招来
非议,就把这一摊脏水泼在魔教身上,” 俞秋远接着说,“可怜雅儿她一心想着为父报仇,全部精力都放在诛灭魔教身
上,四处联系江湖中人,当年白家乐善好施和江湖门派关系紧密,雅儿表明身份就有不少人声援,谁知这其实是被陛下
你们顺水推舟,自古正邪不两立,朝廷灭了魔教,即拿到白家剩余财产,又得了民间声誉,赢得了正派人士的支持。”
俞秋远冷笑,“真是一举多得啊……”
“即便是如此,你们想要怎样?行刺朕?” 皇帝冷哼,“不要以为前几次让你们自由出入皇宫便是我朝中无人了。”
“你是天下至尊,吾等小民只能被你玩弄于手掌之上,自然做不了什么,可是皇上,”一直伏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周瑛忽
的抬头望向皇帝,“你是否真的对小姐有过情?”
“若她不对朕产生怀疑,若是她没有发现那封信……”皇帝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的握紧,“若是她呆在宫里哪也不去……
”皇帝的手缓缓道,“我已经为她报仇了。”
“不、皇上,你不明白。”周瑛缓缓说道,“小姐她最大的仇人,就是你。”
闻言,一直镇定的皇帝瞳孔猛的放大。
“你已经猜到了吧。”周瑛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姐她,亲手杀死了自己和你们的孩子——她是自杀的。
”
“小姐临终前让我告诉你,她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再见。她定不愿意在死后依然面对于你,所以陛下,请把小姐的尸骨
还给我们。”
皇帝脸上血色尽褪,似乎是支撑不住身体一般的扶住桌子,喃喃道:“生生世世,永不再见……白雅儿,你果然绝情,
永不再见……永不再见……”念到最后,语气中竟然带了万念俱灰般的绝望。
“皇上。”俞秋远紧逼着说,“请把雅儿的尸骨还给我。”
“朕不会给你们。”皇帝用手扶着头,表情隐藏在手掌中看不分明,声音虚弱而平静,“劝你们尽早离开,不要等朕厌
烦,下令杀了你们。”
“小姐说的果然没错。”周瑛轻声道,“小姐和未来小公子两条命,能让陛下惦记一生一世,那也值了。”
“陛下,白家的恨,我想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偌大的空间寂静无声,皇帝如同雕像一般静止在哪里,终于,缓缓的谈了口气。
“放了他吧。”
按着我的侍卫手上的力道一轻,我爬起来冷冷的看着皇帝,他像是一下子被人吸掉了所有的精气,竟然有了苍老的感觉
。
“无论你们信与不信,当年笼络白家,与你们关系最近的就是后来因谋反被诛的三皇叔。”
周瑛拉着我往外走,跨出门坎的时候,皇帝低声说道:“天下恨朕的人不止一二,但朕又能怎样。”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中,皇帝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寂寥。
五十九、
“此人是朝廷要犯,五日后就要问斩,有什么话说完了赶快出来,出了事情我们可担当不了!”
铁门随着狱卒的声音在身后关上,隔断了外界的光线。
天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肉类腐烂的味道和令人作呕的臭味,如果不是偶尔有铁链移动的声音,真的很难想象这
里还有很多即将被处决的死刑犯。
那人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很小,地上铺着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换过的稻草,顶窗照入的阳光不足以照亮整个牢房,等我
眼睛适应了光线以后,才看到躺在面对着墙睡在石床上的藤罗。卫东的那一剑没有取去他的性命,可落入朝廷手中,被
夺去性命只是迟早的事情。
依照他的功力,绝对知道我来了,却一动也不动。
“你来做什么?”那人问,然后坐起来,面向我,带动铁链移动碰撞的声音。
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能看见粗黑的铁链自那人肩胛骨穿过,双肩处的衣服颜色深的似乎能和背景融为一体。
见我盯着哪里,他轻声笑道:“这世上也只有你师父会手下留情给我留余地,现在我一身武功,已经全费了。”
我站在铁栏外,手紧握着铁栏,被金属冰冷的触感触的全身冰凉,呼吸瞬间停滞,身体似乎不像是自己的,嘴唇似乎动
了,应该是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让人绝望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藤罗才低声道:“小和尚……”
“小和尚……”
“小和尚……”
“小和尚……”
他一声一声的叫着,声音轻柔,我没有回应他,藤罗又叫了几声我的名字,然后无力般的叹了口气:“你不信我。”
我说:“你利用我。”
“有些事情,是必须的。”他苦笑,“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我身边已经几乎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那次刺客掉落的桂花,并不是仅仅想让我怀疑刘靖宇,那是个死套,这种一眼就
可以看穿的粗劣的嫁祸方法,有可能是卫东差人做的,也有可能是刘靖宇为了反咬一口卫东故意设下的套,亦有可能是
教中有人挑拨我与其他二人对立。”
“幽冥教早就腐烂了,可是你依然抓着不肯松手。”
“松手就什么都没了。”他说,“幽冥教背的黑锅,我被监禁10年的痛苦,不知道父母是谁,自小为了活下去成为第一
所做的努力,亲手杀死所爱之人所受的折磨……”他歪过头看我,凤眼一如既往的眯起来,“如果我松手了,这些要怎
么算?你们人人都想着报仇,我受的苦,要向谁去报复?”
那一刻,我真希望时间能够倒流,流回到我们都在皋山上的时候,我每日看着老和尚端着酒葫芦喝的七扭八歪,然后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