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箭!
好痛——他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了下来,流到滚烫的黄土上面。这不是他的汗水。
他脑中还是一片浆煳的时候,纷遝的马蹄声又由远及近传了过来,钟灵隐隐约约觉出他们是来找「自己」的,虽然他还
想不清这是为了什麽。
他咬牙用力撑起身体,念动心法,召来一块附近的翔云,吃力地踏了上去。只有灵身的时候他轻盈无比,飞天遁地根本
不需要驾驭祥翔云,可他感觉现在的身体简直就像扛着几座大山似的,寸步难行,如果再不逃走,就要被那些会射毒箭
的傢伙找到,他们会对「自己」做出什麽事情可就不知道了。
幸运的是,他虽然莫及其妙进了这个凡人的躯体,但心法口诀一点没忘,很快他所踏的翔云就飞上天空,钟灵慌慌张张
的也不知该飞到哪里去,只觉得神智越来越迷离,好像是那箭上的毒药也开始侵蚀他的心智。
钟灵愤怒地握着直插入胸口的箭,赌气地将之往外拔,可越拔就越是感到撕心的痛楚,这具身体已经和他完整地契合了
,每一寸痛楚都如此清晰地传达到他的灵魂里。
钟灵大叫一声,发狠地拼命将箭从胸口拔出来,鲜血立刻喷涌而出,他的眼前一片晕黑,身形在天空中晃晃荡荡几下,
便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南疆的土壤柔软湿润,密林中表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藤蔓们互相垂挂纠缠着,彷彿在密林中布下重重叠叠的罗网
,使每一个落入陷阱的人泥足深陷。
在天空御云一行千里的钟灵并不知道,他稀里煳涂已经踏足了这块神秘的土地,当脚下的翔云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他便
直直从天空坠落下来,高耸入云的桫椤树高达十多丈,它们灵巧的枝叶阻止了他下坠的势头,钟灵感到有无数的荆棘毫
不留情地划过他的皮肤,痛苦鑽心而至。
还没有跌到地面,他的四肢已经被蜿蜒生长的藤蔓缠住,垂在了半空中。密林在起初的骚动后很快恢复平常,只馀下他
厚重的喘息在空气中回荡。
「呼……呼……」
钟灵惊异于自己真的有呼吸,看来他经历的一切不是梦——他真的成了人了!
他慌张地握了握拳头,发现掌间的那颗小花妖的种子还在,他安心地将拳头放在胸口拍拍,苦笑地自嘲道:「看来我真
的找到一个很适合你生长的地方了,小花妖。」
周围黑乌乌静悄悄的,钟灵根本没有意识到四面八方有无数奇异的生物正在向他靠近,他还在徒劳地跟缠手绑脚的藤蔓
们挣扎,突然感觉有个凉嗖嗖的东西爬上了自己的手臂,伴随着一种诡异的咝咝声——
这是什麽?
钟灵并不像凡人那样,对这种冷血的生物凶险有所瞭解,所以他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就伸出另一只手把那凉凉的东西
划拉下来,没想到那东西脾气还挺大,反过来就咬了他一口。
「哎呀!」剧毒的疼痛让他禁不住惨叫起来,引起了密林中的一阵骚动,他看到黑暗中有无数闪烁着阴光的眼睛在向他
狠狠瞪视,佈满杀气和血 腥味的群体形成了巨大的涌流,正要朝他袭来。不好!
钟灵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到密林前方传来一道清迈的喊声:「喝退!」
顿时那凶恶的涌流定在了半空中,没多久,就如海上的退潮般的,很快消无声息。
他奇怪地眯着眼睛往前看,却什麽也看不到,只感觉到有一团温暖的力量正向他靠近,黑暗中有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眸正
在凝视着他,令心情变得异常安宁。
「你……是什麽……」
钟灵本想问你是什麽人,本来嘛,他来到人间后所遇到的也应该是人。但是这个站在他不远处的黑影,却给他一种不似
凡人的气息,即使没有看到他的相貌,单是那种恍如在静夜中飘浮的幽魅气魄,就让钟灵很怀疑他的身份。
「你中毒了。」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一把握住钟灵的手臂,上面被不明生物咬的那块伤口已经红肿起来。
男人的指尖彷彿燃着一串火焰,刚刚触到手臂的时候钟灵吓了一跳,差一点喊道:「好烫!」
可那一时刻,那男人就用湿润的嘴唇噙住他的伤口,伴着凉意的舌尖紧紧嗫住他的痛处,一种奇妙无比的疼痛感从钟灵
的伤口蔓延出来,越来越澹,越来越澹,渐渐的,他已经不感到痛了。
「啊……好神奇。」他口中不禁溢出舒服的讚歎声,感激地望着那个男人,笑道:「没想到连我也会中毒。」
男人不知道懂不懂他的意思,澹澹地笑两声,放下钟灵的手臂,却将衣袖朝他身上缠的藤蔓上轻轻一拂,顿时那些坚韧
的植物乖乖地收起张牙舞爪,把钟灵从束缚中鬆开。后者身体一空,就要朝地面上栽倒。
男人的臂弯正好就在下面接住了他。
「你——」钟灵被他抱住后,惊异地寻找着他那幽魅不定的视线,「你怎麽总能出现得那麽及时?」
距离那麽近,他还是看不清这男人哪怕一根睫毛,只是能够感觉到面对面,那灼热的气息已如细雨般洒落在自己周身,
令这个潮湿粘腻的密林,更添了一层暧昧与氤氲的情调。
「你能看到我吗?」钟灵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了个傻问题:「我却一点看不到——你怎麽跟个鬼一样!」
男人又清朗地笑两声:「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
说着他抱着钟灵就要朝密林外面走去,一个人在泥沼中行走本该深深浅浅寸步难行,但男人的步履却迈得异常平稳,彷
若行走在云端一般。
钟灵越发怀疑这傢伙有可能是自己的同类了,可他不好意思问,来到人间的神仙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彼此都
要互不干涉,有可能他的这位同类正在进行什麽秘密的工作,自己若是拆穿对方身份,那就不好了。
所以钟灵乖乖地闭上嘴,直到他们走出这片密林,骄人的月光像块毯子般铺浮在南疆的大地上,钟灵的眼睛被这炫目的
月色吓了一跳。
「怪怪,我住在那麽高的山上,都没见过这麽亮的月亮呢!」钟灵禁不住啧啧称奇,望着那大如银盘的明月挂在半空,
近得彷彿伸手就能将那细碎的月银捧在手中。
他回过头来对男人说话,却正好看到男人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他的脸是象牙一样的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圣者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骄傲光芒,就连钟灵这个与
神仙经常打交道的小仙,都震惊于一个凡人的脸上能够散发出这样出尘脱俗的风采。
「神啊……」钟灵情不自禁地感慨:「你一定不是人。」
男人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不,我还是人。」
「还是?」钟灵眨眨眼睛:「也就是说终有一天不是喽?这麽说你正在修仙?」
「修仙?」男人蹙着眉头,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没有。」
「那你怎麽……」
钟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从远处奔来的人打断了,仔细一看他们身上都穿着与男人一模一样的白袍子。
他们奔到跟前,先是惊异地打量了一眼钟灵,然后扑得一下跪在地面上,五体伏地喊道:「大祭司,您突然离开圣坛,
就是为了来救这个肮髒的汉人?」
「汉人?」钟灵奇怪地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错,他身上穿的锦袍以及脚下所蹬的长靴的确和这些白衣服不是一个风
格,不过他们因此就说他「肮髒」,也未免太过份了吧!
钟灵气鼓鼓地瞪着他们骂道:「喂!你们说谁髒啊?我享日月精华成天地灵气,连五穀杂粮都不吃,我比你们凡人可乾
淨多了!」
那些人听到他的话,更加大惊失色:「他……他……他竟然还懂苗语!」
「奸细!此人一定是汉人派来的奸细!」
「呸!你们才是奸细呢!」钟灵要气炸了,如果他不是被那男人抱着,早就冲下去踹这些笨蛋的脑袋了!
「大祭司!请您离他远一点,汉人阴险狡诈!说不定他身上藏了什麽凶器!」
钟灵翻了个白眼,暗忖自己跟凡人沟通真是有困难,他们怎麽能够把人都想得那麽坏?
幸好那个救他的男人没有那麽俗气的思维,他还是牢牢地抱着自己,即使听到那些人危言耸听的话语,依旧笑意吟吟:
「他本来就是我们苗人,懂苗语也是自然。」
「他是苗人?」白衣使者惊愕地抬起头来,在钟灵脸上来来回回扫视数久,还是不敢确定地问道:「怎麽可能……」
骆焰哈哈大笑两声,彷彿在嘲弄他们的愚蠢,「你们就算不认得他的脸,总该认得觉颜王朝世代承袭的印记吧……」
说着他竟然蓦地撩起钟灵的衣袍下摆,一把撕开他的衣服,钟灵一呆,耳中只听得嘶啦一声布帛破裂声,自己的下身顿
时变得凉嗖嗖的。
那些跪在地上的使者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两条光熘熘的大腿,目光顿时变得惊异万分,「少……是少帝!」
「是少帝!」
「是少帝!」
「是少帝啊——」
这句话从一个使者嘴里传到另一个使者口里,从山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从月的这一端传到月的另一端,像瘟疫般的蔓
延了出去,顿时整个山上数以万计的教徒都像中了魔怔般的骚动起来,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传了过来,此起彼伏的白浪是
教徒们恭敬祟拜的磕拜。
「大祭司他成功了!」
「少帝终于回来了!」
「南疆有救了!」
「哈哈哈哈……」
钟灵生平从未见过如此震慑人心的场面,顿时被吓傻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好惶恐地去看那个男人。
男人的目光却和那些白衣使者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腿,并且伸出手指来,轻轻地抚摸着钟灵腿上的印记。
「这刺青……是我亲自纹上去的……」
他那热辣辣的目光和燃烧着火焰般的手指一样,让钟灵又难堪又害羞。即使明知大家关注的不是属于他的身体,可被众
人注视的尴尬局面还是让他禁不住羞红了脸,整个身体都跟着泛起一阵红霞。
顺着骆焰的目光往下看,只见这双腿匀称修长,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雪白,可在这无暇的白色中却攀附着一左
一右两只剧毒的邪虫,一只是蜿蜒扭摆的蓝衣碧蛇,另一只是扬起尾针的褐色毒蝎。
们分别盘踞在少帝双腿的一左一右,钟灵一低头就看到了,他憷目惊心地大叫了一声:「天呀!我变成怪物啦!」
在他进入这个身体之前,绝对不知道「他」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秘密,钟灵真恨不得现在能够逃开。
可众人的想法和他截然不同,他们望着那丑恶的附在他身上的毒虫,露出了讚歎而祟拜的目光,一个白衣使者激动得满
脸流泪,跪在地上一步步朝钟灵移来,伏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少帝啊……您回来啦……我们找您找得好苦……」
那人满脸的涕泪滂沱,激动得难以自抑,就在他枯柴般的手指就要触到钟灵的趾尖的时候,骆焰却愤怒地对他大喝一声
:「放肆!」
随即将钟灵放在地上,从自己白袍上撕下一块布来摭住他的下身,拦在前面对众信徒大喝:「统统退后!少帝是你们可
以随便触碰的麽!」
钟灵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男人回过头来,不看他的眼睛,低垂着眼角语气谦恭地说了一句:「少帝,为了证
明您的身份!本司冒犯了!」
「啊……那个……没关係。」钟灵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心里嘟囔:反正这也不是我的身体,随便爱谁看就看呗!只不
过你这傢伙真够奇怪的,明明把我撕开给人看的是你!现在恨不得戳瞎别人眼睛的也是你!
你你你——你这怪男人究竟在想什麽啊?
第二章
祭司骆焰的白袍被自己撕掉一块,裸露出一条坚硬的臂磅,他用赤裸的手臂牢牢地揽着钟灵的腰,霸气的目光威慑着在
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他从近乎疯狂的信徒群中穿过。
少帝从未与自己的子民有过这样近的接触,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可以说除了大祭司骆焰还有几位在朝的近臣
外,不可能有人能够认出他的身份,所以骆焰不得不用他腿上的标记来证明,是真的少帝回来了。
他离开得太久……久得大家心中的信仰都要破灭了。
「少帝!您为什麽要离开?您可知南疆这十年来受尽外族欺凌,若不是大祭司一人苦苦支撑,恐怕……您已经看不到这
片被月神眷顾的土地了啊……」
一个颤危危的老人跪在钟灵走过的道路上面,咚咚地不停磕头,他的额头已经血流如注,吓得钟灵赶紧俯下身去想要扶
起他。
骆焰却霸道地把他重新拉回来,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少帝,我们不能再引起骚乱了,请您尽快回宫。」
「回宫?」钟灵迷茫地重複着这个字眼。
「这里距离帝都还有很远,我们今晚可能赶不回去,所以请您先暂时在离宫过夜。」
说着骆焰不由他分说,已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钟灵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要被他带得飞起来,这个男人虽然没有翔云,却
和飞天的神仙一样拥有飘淼无穷的法力。
没多时,那漫山遍野的白色波浪已经距离他们很远,可那如山吼的呼喊声还是不绝于耳的传来,令人心惊肉跳。
「他们究竟是些什麽人?」钟灵忍不住问。
「是您的子民啊。」骆焰理所当然地说:「南疆的皇帝。」
「这……」钟灵瞪大了眼睛,「这怎麽可能?只不过被扒开看下大腿,我就突然成了皇帝啦?哪有这麽便宜的好事!」
骆焰被他的话逗得摇头直笑,轻轻摸着他的发丝,用原谅小孩子般的温柔语气说:「我知道您忘记了。您被毒物侵蚀脑
部,十三年前未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把身边的人事尽数忘记……只是没想到您会去汉人的国家。」
「汉人的国家?」钟灵皱眉想了想,钟南山下他看到这个身体的主人被人追杀的地方,应该就属于汉人的地方,在那儿
他看到的几个骑马的人,统统都穿着和南疆人不同的装扮。
「对,等您安顿下来,我再帮您慢慢驱除脑中的毒物。」骆焰温柔的手指轻揉着钟灵的耳际,他对自己的态度亲昵得不
同寻常。
钟灵感觉怪怪的,「我怎麽会中毒的?」
「这……」骆焰的动作略有停顿,还是很快微笑着答道:「您忘了吗?那麽我也不可能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神仙吗?」
「我是神仙?」骆焰愣了愣,仰天哈哈大笑,一头青墨色的发丝在月光下如流瀑般飞洒张扬,俊美得让钟灵一瞬间把什
麽都忘了。
「你……你一定是神仙……」他痴得连话都说不顺熘了,「人间哪有这样……美的男人……」
骆焰止住笑意,用指腹刮了刮钟灵的脸:「少帝真是把什麽都忘记了,包括您自己的容貌。」
「我没有忘啊。」钟灵眨眨眼睛,「我见过自己的脸,虽然很漂亮,可跟你完全不能比啊——你简直就是神仙!」
「南疆人人都很美,因为我们侍奉月神,而您纵情酒色渐渐被神遗弃,失去了月之光华……少帝,您一定不能再让南疆
子民失望了。」
钟灵还是不太听得懂他的话,很痛苦地把脸皱成一团说:「怎麽那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