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挺挺的坐了一会。耳听隔壁间讨价还价,已经说好价钱准备回去取银换画;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两人可恶,最后
按捺不住,一推椅子站起身来,眉毛一挑道,「我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你别拦我。」
濮阳少仲走出小隔间,果然见到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从隔壁间走出,这两个人身穿文人衫,走路脚步虚浮,看去就是不会
武功的样儿。
好吧,既然不会武,小小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濮阳少仲走到他们前面,又突然止步。那两个人正在讲话,冷不妨面前一个人影出现,想止步已经来不及,其中一个扎
扎实实撞上了濮阳少仲故意突出在身后的剑鞘。
剑鞘撞的腹部的穴道上,只听「唉唷!」一声,拿画的那个手一颤,画轴落了地,刚吃进去的食物全呕在了画上。
另外一个正要骂人,濮阳少仲回过头来,两指并拢,「笃」的一声也在他的腹部点了一下。
「你、恶、你……」另一个人只觉得腹部一阵翻搅,也是一阵狂呕。
「下次再拿别人的痛苦来捞钱,让我遇到就不止是这样了!」
此时正是中午用饭时间,客栈里满满的都是人,眼看出了事,已经有不少人望向这边,有好事的索性围过来看看是发生
了什么事;掌柜的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打躬作揖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哼,这两个人,」
濮阳少仲还要往下说,一只大手突然在他肩上按了一按。末鬼向那两人走去,一伸手就将两人自地上拉了起来。
「哇!」
「呜!」
两个人各自惨叫了一声,脸色俱都发白。「这是误会。」末鬼毫无表情的说道。那两个人手被他握住,已经痛得说不出
话来。末鬼又道,「这是误会,两位说是吗?」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
末鬼放开手来,其中一个一甩手,跳起身来一手指着末鬼,一副要开骂的态势。
末鬼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个人突然像被谁定住了身形一样,张大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鬼也不理会,拉着濮阳少仲径自转身出了客栈。
「哈哈哈,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冷血嘛!」濮阳少仲笑得一张嘴咧到腮边,连着在末鬼肩背上拍了好几下,高兴得几乎要
手舞足蹈起来。
末鬼唇角微微一扬。他喜欢看少仲那种灿烂爽朗的笑容。
突然,一道视线盯着他。末鬼陡然停步回头。
一个陌生人和他正对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走了开去。
「怎么了?」
陌生人已经转进前面小巷里,再也不见人影,彷佛方才只是不经心的一瞥。末鬼微微沉下眼帘。他有一种被注意的感觉
。
「到别的地方去找客栈吧。」
「咦?」濮阳少仲以为他担心刚才那两个人再回头来寻仇,耸了耸肩笑道,「何必呢?那两个人敢再来,我就再掌他们
两拳嘛!」
末鬼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加快了脚下速度。
「喂喂?」他奶奶的,怎么老是说走就走啊!眼看末鬼就要走得不见人影了,濮阳少仲只好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这一走又走了几十里,一直到近黄昏时,末鬼才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客倌,请问要吃饭还是要住店?」
「住店,要两人住的一间房。」
「两人房!」店小二么喝一声,马上有另一个小厮趋步前来,呵腰道,「两位客倌请跟小的来。」
送茶送饭都是常事。濮阳少仲一整天未曾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一见饭菜送上来,掩不住欣喜,拿起筷子就要挟菜,末
鬼却突然按住他的手。
「怎么?」濮阳少仲愣了一下。
末鬼取出一根银针,放入菜肴里。
银针没有变色。末鬼将银针取出,又放入饭、汤里。濮阳少仲刚说了声,「这是有名老字号的客栈,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猛见沾到茶水的银针已经变了色。
「是蒙汗药。」末鬼说。
「我们被跟踪了?」濮阳少仲简直难以置信。以末鬼的敏锐,他实在不能想象有人能跟踪他们而不被发觉。
末鬼微微眉思索着。如果有人能跟踪他们而不被他发觉,那么要擒要杀都易如反掌,根本不必下药。但如果不是跟踪,
那又如何得知他们的落脚处?
他抬眼,看见濮阳少仲正看着他。会不会是……?
他想起稍早前曾经感觉到的那种不经意的视线。杀手的训练使他习于隐藏自己,像一滴水落于大海中,愈是在人群里,
愈不容易发现他的存在。
但濮阳少仲不同。他长相俊秀,又不懂得隐藏自身的气息,在人群里是十分显眼的目标。若是在他们经过的路上,预先
安排盯梢,他们的行踪就尽入对方掌握。但谁能预知他们的行动?又是为什么?
「你看会不会是洪宽?他不死心又想来害我们一次!」濮阳少仲问道。
这么精细的安排,应该不是洪宽能办到的。但究竟是谁一时却也难以推测,末鬼便不打算多说。
「吃饭吧,你得补充一些体力。对方既然用蒙汗药,一时还不会动手。」
「……」濮阳少仲闷闷地扒了几口饭,突然抬头,「我们去刘府吧。」
末鬼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惹麻烦,但是如果想害我们的人是洪宽派来的,那表示这恶贼连想帮刘小姐的人都不放过,那他怎么
会放过刘小姐?」濮阳少仲咽下口中的饭粒,晶亮的眸子直直的望住末鬼,「她是个可怜的女子……我很想帮她。」
想到哪里去了?末鬼不由莞尔,「吃吧,冷了不好。」
***
吃过饭,沐浴更衣。两人不言不动,各自靠在房内一角,等待敌人上门。
谁知过了大半夜,仍然毫无动静。濮阳少仲毕竟有伤在身,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咕哝道,「真他奶奶的,再不来我
要睡了!」
末鬼唇角微微一扬,「你睡吧。」
「那你呢?」濮阳少仲怀疑的看着他。
「自然守在你身边。」
「呃,」濮阳少仲突然想起未鬼从昨天深夜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面上一红,呐呐的道,「不然你先睡好了,我看着。
」
末鬼也不推让,说了声,「好。」吹熄了灯火,真的看衣躺上床就闭上了眼睛。
濮阳少仲呆了呆。灯火一灭,屋里便是一片昏暗,屋外虫声唧唧又格外催人欲眠。他连眨了几次眼,才想到没跟末鬼问
清楚什么时候换班。但末鬼的呼吸均匀绵长,大概已经睡着,他想末鬼难得能睡个觉,也不想在这时候把末鬼叫起来问
这种问题,只好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一旁守夜,觉得自己快睡着了就站起来在屋里绕圈圈。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末鬼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你睡吧。」末鬼说。
「咦?可是你好像才刚躺下不久……」濮阳少仲说。
「这样够了。」末鬼说。
「真的?」濮阳少仲疑惑道。
「真的。」末鬼答。
濮阳少仲微着眉,他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是太累了,也想不清楚了。「好吧,那等你累了就叫我起来喔。」濮阳少
仲说完,人跟着躺在床上。头一沾枕,几乎立刻就睡熟了。
末鬼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替他拂开了几绺落在脸上的发,又替他将被子盖好,而后合上眼帘,在一旁静坐。
三更梆子敲响,几丝极细微的气息出现在屋子四周,猎物上勾了!末鬼张开眼来,一手轻拍着濮阳少仲的肩,一手虚按
着他的唇。濮阳少仲醒觉过来,点了点头。
***
屋檐上有两双眼睛监视着屋子前后的动静。
另外还有三个人靠在房外。最前面的一个匕首划开门扣,轻轻推开进来。
末鬼和濮阳少仲伏在案上,茶水翻倒在地,看来像是喝了蒙汗药已经熟睡。
「杀黑衣的,另外一个抓活的。」其中一个人发号施令。
两个人正要动手,原来伏在案上的末鬼和濮阳少仲突然翻身跃起,一人一掌各毙了一个;见第三个人要冲出去,末鬼剑
鞘一挑,一根竹筷顺势而起,杀手只觉得一阵劲风拂过耳畔,还来不及感到痛,就看到自己的耳朵自头侧飞离,一根竹
筷穿过硬生生被撕扯下来的耳廓,稳稳的钉在青砖上。
「呜哇哇哇哇~~」杀手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主使者是谁?」濮阳少仲问道。
「刘、刘霜霜!」杀手道。
「什么?」濮阳少仲愣了一下。
「刘霜霜!」杀手重复道。
「胡说八道!」濮阳少仲一怒,上前一脚踹出,只听喀喀两声,杀手已断了两根肋骨。
杀手呜咽了声,竟又重复了一遍:「刘霜霜。」而后突然用力一咽,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末鬼一步向前要救已经不及
,杀手口吐白沫,双眼一翻,竟立刻绝命。
「好烈的毒!」濮阳少仲吃了一惊。早在动手之初,他已经察觉屋檐上还有两个人,原想这里抓住一个,那两个跑了倒
也不忙去追,现在可好,线索全断了!
濮阳少仲懊恼的一拳捶在桌上,「真可恶,派人来追杀不够,还要嫁祸给刘小姐!」一瞥眼却见末鬼站在一旁,目光缓
缓的在三具尸身上逡巡,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他知道末鬼江湖历练丰富,不定已经瞧出了某些端倪,连忙问道,「看出
什么了吗?」
末鬼没有立即回答。他矮下身去,拨开其中一具尸体的头发,仔细搜寻着;濮阳少仲不觉好奇,也跟着蹲下身去仔细察
看,这一看就是一呆:在死人百会穴竟有一点豆大的青色痕迹。
怎么可能?末鬼的脸色微微一变,竟有那么一瞬间阴沉得好像即将骤雨的天空。
濮阳少仲从未见末鬼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直觉末鬼心里有事。「末鬼?」
「这三个人是中了咒术。」末鬼的表情已经变得平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们被咒术趋动,并不是自愿前来执行任
务。」
「被人控制心智吗?」濮阳少仲一愣,突然感到刚才立下杀手毫不留情,对方却是行动不能自主的可怜人。他心里既愧
疚又愤怒,恨恨的骂道,「他奶奶的,藏头缩尾,叫别人来送死!」
末鬼没有说话。
据他所知,咒术是凤凰火族独步天下的利器,除了凤凰火族,他未曾见过其它门派或族类使用咒术。但凤凰火族,那个
早已被围剿诛灭殆尽的族类,又如何能够再度出现?
那个全是女人的族类……
难道昨夜那群女杀手竟是凤凰火族的人?
末鬼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现在还有力气吗?」末鬼突然问道。
「有啊,怎么?」
「我们到刘府去。」
濮阳少仲一呆,指指黑黝黝的天空,「现在要出发吗?」可是现在出发,再怎么马不停蹄也不可能明天白天时拜会刘府
啊!
末鬼只是点了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
两人夜晚赶路,白天尽量捡偏僻处休息。几天下来,倒也不曾再遇见杀手阻截。濮阳少仲开始有点明白,末鬼是要避开
对方的耳目直捣黄龙。但末鬼向来是不干己事,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个性,如今一反常态自己扑向前去,实在是一件奇
怪的事。他隐约觉得末鬼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但这家伙的嘴巴比臭掉的蚌壳还硬,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
到了刘府,末鬼并不去拜会刘家,两人只在刘府附近埋伏着。
万籁俱寂的时刻,几条人影掩上刘府屋脊,迅速窜入宅院中,看方向似乎是往刘霜霜的闺房而去。末鬼与濮阳少仲对望
一眼;埋伏了两天,猎物总算上勾了!濮阳少仲心中一阵高兴,正想跟去,却见刘家老爷的书房里原本亮着的烛光突然
吹熄,房门打开,一道略显消瘦的身影缓步而出。
是刘家老爷,刘魁。
刘魁是地方名士,财富殷实的人家,原本养得油光水肥的身材,近月来却因为独生爱女刘霜霜的事大受打击,整个人都
瘦了一圈。
他望了望刘霜霜那边的院子,提脚像是想过去看看,却又步履蹒跚,重重叹了口气。
此情此景,看得濮阳少仲心里一酸。他自小离家跟随师父上山习武,十八岁下山,却又遭逢朝廷权力斗争,他哥哥濮阳
柔羽被卷入这场政争,几乎珐掉一条小命,他就曾经见过自己父亲这么愁云惨雾、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儿。想想自己现在
出门在外,半年了也没给家里一个音讯,不知道现在爹和哥哥是不是都好……
「啊!救命!」
正胡思乱想间,陡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濮阳少仲一呆,辨出声音正是从刘霜霜住的那边院子传来,身形一展连忙掠
了过去。
只见一个全身包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夜行客,高举着手车的刀正要劈下,一个ㄚ头吓得腿软,整个人委顿在地,
只拼命流泪哭喊;濮阳少仲见状,一声大喝:「住手!」身随声至,腰侧长剑已然出鞘。
夜行客回身架开他的攻势,随即高举大刀,向他头顶压下;刀势既快又猛,濮阳少仲只得向后跃去避开刀锋;夜行客一
招奏效,也不恋战,身形微曲,瞬间已翻过屋顶。
濮阳少仲正想追去,倒在地上的ㄚ鬟却突然抓住他的衣摆,脸上的惊惧恳求就像孤海里突然抓住一叶扁舟得了生还希望
的人。
濮阳少仲一阵不忍,脚步一顿,刘魁正巧赶到,惊愕不已的望着他。「濮阳公子?」
此刻屋里的灯火都已点燃,提着灯笼的奴仆从各个通道涌入,濮阳少仲望一眼屋后摇曳的树影,知道自己是再也追不上
了,只不知末鬼是不是已经随后追去?
「快、快去看看小姐!」刘魁眼见刘霜霜房里灯火仍暗,在她住的院子里弄出这么大的声响竟没看到独生爱女走出来,
他心里一急,也顾不得招呼濮阳少仲,径自就向刘霜霜的闺房跑去。
濮阳少仲原就对刘霜霜的事心怀愧疚,见刘魁惊呼出声,这才想到刺客不寔是从刘小姐房里行凶出来的。!他担心刘霜
霜的房里还有刺客,赶忙一跃向前,抢到刘霜霜门口,一脚踢开门板跃了进去。
月光随着启开的房门泻进屋里,映亮一地银霜。
刘霜霜还没有入睡。她靠坐在枕上,盯着挂在壁上的一幅图。她的神情是那么专注,彷佛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濮阳少
仲突然闯入,她的眼睛也没有向他望上一望。
随后而来的刘魁见了这景象,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外头声浪嘈杂,人头钻动,都想挤进来,刘魁只好顺手将门关
上,温声说道,「霜霜,这位是上次救过你的濮阳公子,他今天又救了我们刘府一次,你向人家道声谢吧。」
刘霜霜这才转过头来。
月光下她的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略微失神的眼睛缓缓向濮阳少仲望去。视线相对,她陡然一阵颤抖,像是突然清醒过
来似的,一双美目注视着他。
濮阳少仲只觉得胸口一阵紧缩。刘霜霜的眼睛晶莹潮润,十分漂亮,但那对漂亮的眼睛却像凝上了冰一样,有着透骨的
冷意。
刘霜霜已然回头,再度盯着墙上的挂图。
濮阳少仲不由得向那幅图望去。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出图上画着一个女人,微蹲着身向一旁的小女孩说话。
虽然图画得精致漂亮,但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刘魁见他尴尬,连忙轻咳了一声,「没事的话,爹就带濮阳公
子去歇息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刘魁领着濮阳少仲退了出来。一边吩咐各处加强巡逻,一自趋散想看热闹的下人,忙了半晌总算一切安稳妥贴。
「让濮阳公子见笑了。」刘魁抹了一把脸,疲累的说道。
濮阳少仲原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但他原本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想起刘霜霜的情形,又怕说错话反而惹对方伤心,也
就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