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少仲硬是睁开酸涩不堪的双眼,想看看末鬼是不是受了伤,不料一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另一个自己熟悉到
不能再熟悉的脸。
「哥哥!?」
濮阳柔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替他拉紧身上的袍子,一边低声道,「今天一早,师兄带你来找我。我们现在已在
忘怀岭,再往前一段路,就是长老居处。」
眼看末鬼就倚在轿厢的另一个角落,一动也不动的闭着眼睛,濮阳少仲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消化哥哥的话,身体一颤就
要冲过去摸他的脉搏,濮阳柔羽赶忙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接口道,「师兄没事,只是累了休息而已。」
濮阳少仲紧张的盯了末鬼一会。见他胸膛起伏匀称规律,这才略安下了心,跟着压低声音问,「哥哥都知道了?」
「我已经派人先到刘家去调查了。」濮阳柔羽神情微敛,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沉着的眼瞳里隐着一点忧虑。「凤
凰火印在长老手里,必须先见了长老,才能决定下一步。」
「凤凰火印究竟是什么?」濮阳少仲低着头闷闷的问道,「为什么刘……」他始终很难相信刘霜霜会这样害他。「刘霜
霜这么想得到它?」
「凤凰火印是凤凰火族的宝物。传说它能起死回生,又隐藏着凤凰火族历代积累下来的宝藏秘密。」濮阳柔羽应声答道
。
「那又与末鬼有什么相干?」濮阳少仲愤愤的抬起头来,「先是跟踪追杀,最后又在我身上下咒术害他!」
濮阳柔羽瞥一眼闭目静坐的末鬼,暗暗叹了口气。师兄一定什么都没对少仲说。
轿子突然微微顚簸了一下。濮阳柔羽掀开轿帘,向外探了探,轻声对轿夫吩咐了一句什么,回头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
,「过了独木桥就是长老居处。再继续坐轿子对长老不敬。我们得下来走一走。」
「好。」濮阳少仲顺从的点着头,不暇思索的道,「我背他。」说着爬过去就要拉末鬼的手。不料末鬼突然张开眼睛,
他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
濮阳柔羽望向沉默的黑衣人,「师兄?」
「走吧。」轿子稳稳地落下地来。末鬼望了濮阳柔羽一眼,点了点头,率先掀帘下轿去了。
***
如果说圣魔界里,有比君皇更受尊敬、地位更崇高的人,那就一定是长老。
长老是经过千年的艰苦修行,而将自己的生命提升到另一层次的人。圣魔界每任君皇都有九位长老相佐。他们不老不死
,以超然的立场辅佐君皇掌理圣魔界,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决定君皇的去留,以维持圣魔界的稳定和和平。
因为长老的重要性无可取代,所以每位长老身边,都有一个护法。护法是宛若盾的存在,护法的职责就是守护长老。
踏进长老居处,濮阳少仲小小吃了一惊。他原以为长老既然已经在修行之门里修行千年,就算不是满脸皱纹头发苍白一
副慈祥老者的神态,也该有点经风历霜,岁月蚀刻的痕迹,没想到居中而坐的那位「长老」,看去竟比自己还小着一点
!而他身旁侍立的那位青年,看去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大抵就是护法了?
「臣濮阳柔羽,见过长老。」濮阳柔羽屈膝拜下。濮阳少仲看了一眼末鬼,末鬼只一抱拳,他也就跟着拱手为礼。
「诸位不必多礼。」长老伸手虚抬了抬,目光略在三人身上扫过,嗓音十分平和,问道,「濮阳丞今日协同这两位来访
,当有要事。」
「是。」濮阳柔羽站起身来,又是一躬,「舍弟身中凤凰火族的咒术,对方指明要以凤凰火印换取解法。濮阳柔羽为此
事特来请教长老。」
长老看向濮阳少仲。濮阳柔羽连忙示意他走过去。
濮阳少仲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长老面前。长老抬头一望,刹那间视线交会,濮阳少仲只感觉那双绿色的眸子里像有什么
要将自己拉过去,他不由得退了两步,略走了定神,才发现长老已经移开视线。
「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你是不是曾经梦见什么?」长老问道。
濮阳少仲又看了末鬼一眼,不安的说道,「我梦见以前和末鬼一起游历江湖的往事。」
「都是美梦?」
濮阳少仲吃了一惊,「你知道!」
长老微微敛了眉,说道,「是悔心咒。」
「悔心咒?」濮阳少仲脱口问道。
「传说悔心咒是一个被情人背弃的女子所创。爱沉落、恨积累,所以舍心、绝情、不杀对方势不罢休。她在梦里回忆着
美好的过去,梦外不择手段,誓杀负心人。『悔心』就是后悔过去付出的心。」
啊?什么?他跟末鬼才不是什么情人!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付出的什么……心?濮阳少仲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微微的发起
烫来。他左右瞥了瞥,希望看到别人不赞同的神色,却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同样正经严肃……他奶奶的,那他一个人不
好意思个什么劲啊?
「有破解的方法吗?」濮阳柔羽问道。
「有两个方法。一是杀了咒术指定要杀的人,二是唤醒咒术的媒介者。」
咒术指定要杀的人是末鬼,此法自然不可行。长老也不多做说明,直接续道,「要施行悔心咒,首先要找到媒介者。媒
介者是能吃下悔心蛊而不死的女子,而且这女子必须与传说中的女子有相似的遭遇,心情处在爱恨极度矛盾的情况下。
取她的血,让被施咒者饮下,就可以对被施咒者指定要杀的人。」
长老望了濮阳少仲一眼,「只是,这咒术力量虽强,施行却极不容易,被施咒者必须心甘情愿,直接饮下她的血。」
这显然是指刘霜霜了。濮阳少仲头一低,想起当时她那着急恳切的模样。他觉得刘霜霜应该是被人骗了,并不是存心要
害他。
末鬼的表情略略一沉。据说能服下蛊毒而不死的女人很难遇见,一万个里头才有一个。凤凰火族为了寻找这样的女人,
往往毒死数千人在所不惜。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族人就曾经成为试蛊的对象。
末鬼问道,「要如何才能唤醒媒介者?」
「最简单的方法是杀了媒介者。」
末鬼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刘府,他原本有机会杀掉刘霜霜。如今已过三天,刘霜霜想必早已不在刘府。三天后在有容栈
道,凤凰火族的族人可能会带她出现,届时立下杀手,或许不必以凤凰火印交换,就有机会破解咒术——
「请问还有其它的方法吗?」濮阳少仲一见末鬼的神情,就知道末鬼决意要杀刘霜霜,但他觉得刘霜霜是被利用了,并
不是故意要害他,他实在不愿意牺牲她。
长老望了濮阳少仲一会,缓缓说道,「还有第三个办法可以解咒,只是十分困难。」
濮阳少仲双眼一亮,立即问道,「什么方法?」
「如果被施术者能够对抗咒术,以自己的意志解除咒术的束缚,那就有可能自行解开咒术。」
「咒术施行当时,他毫无意识,如何对抗?」末鬼问。
「我能让他在咒术施行时,拥有自我意识。」长老平静的说道,「他可以自回忆里醒来,看见实际正发生的一切。」
「不行!」濮阳柔羽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反对。
濮阳少仲吃了一惊,他没见过哥哥这么强硬的语气。
濮阳柔羽毫不让步,「这太痛苦,而且不一定能成功。」他缓了缓语气,不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长老,臣想向长老
借凤凰火印一用。」
「当初宰辅在贵族躁动、国势艰危时仍不惜动用朝廷仅剩的精兵,削弱凤凰火族的力量,好顺利夺得凤凰火印。你是幸
辅的得意门生,当知凤凰火印的重要性。」
传说凤凰火印能起死回生,历代凤凰火族的女王借着它不断重生,实行咒术,毒害天下苍生。他们咒术精妙、剑术也高
,凤凰火印又牵涉到一笔庞大的宝藏,三者相加,足以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万一用来对抗朝廷,时机适当的话,恐怕
足以动摇朝廷的根本——!
濮阳柔羽的额角渗出汗来,他细细盘算又盘算,陡然昂首说道,「臣明白。臣若不能归还凤凰火印,愿以死谢罪。」
「哥!」濮阳少仲吓了一跳,他怎么能让哥哥为自己担负这种后果?眼看哥哥毫不动摇,濮阳少仲咬了咬牙,大声说道
,「长老,我愿意试试第三个方法!」
濮阳柔羽的眼底闪过一抹不安的情绪。他直觉长老是故意说出第三个方法好让少仲自己去选择。但这是为什么?是不相
信自己能完璧归还火印?还是另有用意?
「少仲。」濮阳柔羽温馨说道,「你不信哥哥的能力吗?」
「我当然相信哥哥!但这是我自己闯的祸,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哥哥来担待。」濮阳少仲紧握着拳头,不敢去看哥哥的
表情。他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用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反正离最后期限还有三天,这三天里我尽量试试,如果不行
,到时再借火印也不迟啊!」
末鬼微微敛着眉头。他见识过咒术的力量,不以为凭意志可以与之对抗。但他也不认为凤凰火印眞有不可失却的重要性
。他已经灭过凤凰火族一次,如果凤凰火族再兴,那么他就再灭一次。他绝不想双手将凤凰火印奉出。只有凤凰火族,
他不想败在她们手里。
濮阳柔羽看向末鬼,末鬼只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濮阳少仲觉得哥哥似乎还是不同意,而末鬼的表情好象也在说自己太天眞,但不管如何,末鬼没有出声,就算默许了吧
。
「既然这样,」长老微微一笑,「就暂时先用第三个方法吧。」
***
晌午过后,光芒万丈的太阳渐渐减去它的热力,风来黄沙飘扬,天与地的交界阴阴的扑上一层灰暗。厚重的云层层在天
际翻滚堆拢,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稀疏疏的溅湿黄土道,不多时,便织成细密的雨幕,远山近树全笼罩在一片迷蒙里。
下雨了。
洪宽奔逃在雨湿的树林里。他到刘家寻仇,原就抱定要与刘霜霜同归于尽的念头,但杜鹃一席话将他惊醒了过来,他在
心伤神恸的情况下被杜鹃一掌推出,伤及心肺,原已是伤重待死之局,但他胸中那份沉重的窒郁,迫使他的心脏猛烈颤
动,硬是将他自死亡的边缘拖醒过来。
他所犯下的罪,不是死一遍就够的。他要留着这条命,让霜霜亲手杀他一万遍。
所以要逃!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提刀劈断一个黑衣人的颈子,用力过猛旋翻在地,另一个黑衣人扑上来在他腹部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他回手一刀戳
进对手的胸口,连刀带尸体甩撞在另一个人身上。一个黑衣人要逃,他大吼一声扑过去,两只手指硬生生挖出一对眼珠
……
他逃进树林里。他的腹部已经痛得麻痹,肠子好象要掉出来了,他压着伤口在树林里顚簸,猛得踏上苔藓仆跌在地,他
爬了几次都没站起来,眼前已经渐渐模糊。
雨滴滴答答的敲在树叶上,突然一阵歌声混在雨里清脆的传来。霜霜!是霜霜吗?
洪宽用力张大眼睛,看见一双沾着泥泞的鹅黄色绣鞋。绣鞋上方的白底黄纱裙,让雨里的风卷得微湿,一道深红的流苏
在裙侧轻轻摆荡。
然后他看见一柄伞。
褐色的油纸伞下站着一个少女。少女的声音像黄莺出谷,在动听的笑声里问道,「要我救你吗?洪宽。」
他想活下去。于是他点头。
「那你要听我的话,替我做事唷!」
好。
「呵呵,你很干脆呢!我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了。」
你是谁?
「你问我吗?我是黄鹂。对了,以后大家就是伙伴了,你叫我鹂儿就好。记着啰!」
记着了。洪宽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午后天就阴沉了下来。忘怀岭地处高处,不多时已下起滂沱大雨。
雨打在青花石铺成的天井地面,叮叮咚咚的声音扰得濮阳少仲心里一阵忐忑不安。他跟着长老走出大厅,沿廊道进入一
间空阔的大屋。屋子中间有一块圆形的黑色盘石,长老指着那块盘石说道,「这是定心石,你在那上面坐坐。」
他依言而行,盘膝坐在定心石上。刚闭起眼睛,就感到一双手按在他背上,随后一道温暖的气流在他身周慢慢回绕了起
来。
「我将引导你的意识脱离咒术的束缚。现在,你仔细想想梦里曾有的回忆吧。」
突然要他想梦里的回忆?想什么好呢?对了,想想昨天刚做的梦好了……唔,昨天做了什么梦来着?应该是有末鬼在吧
?末鬼、末鬼……
***
天突然就阴了下来。
他和末鬼才刚在岐路上分开,两个人沿着不同的路追赶一窝土匪。轰隆一声闷雷,雨就像打翻了脸盆一样当头扣了下来
。
濮阳少仲一眼望见前面有间破庙,心头一喜,连忙加快脚步,不料前脚才踏进去,就发现一排湿漉漉的脚印从庙门口一
直延伸到里边神龛下。濮阳少仲微微冷笑,侧身闪在门边,注意倾听里头的动静。
外边的雨下得密实,细细的雨雾随着凉风飘洒,他站在门边,雨很快就沾湿了他全身上下。
里头还是没有动静。该不会根本就不在里面吧?濮阳少仲微觉诧异。
他等了会,又侧耳细听,仍然毫无异状。眼看雨愈下愈大,他的衣摆已经有水滴下来。等待既然徒劳无功,他决定入庙
一探。
水迹消失在神龛底下,他提掌拍去,将神龛拍得离开原位,空的!他陡然醒起,已听一阵刀风自上劈了下来,他举剑架
去,略侧身卸去力道,剑身一抖,剑芒银蛇一样窜出,将对方逼得跳开几步。
一个满脸胡子的粗壮男人用力喘着气,狠厉的眼神里透出一点惊惧,恨恨的骂道,「老子和你们无冤无仇,就端了老子
的窝!」
濮阳少仲微微眯起眼来,不屑的说逍,「你打家劫舍,抢夺钱财也就罢了,做什么杀害人命?今天既然撞在我手里,我
就抓了你去见官!」
「喝啊!」男人大吼一声,举刀劈来,濮阳少仲回剑削去,男人立刻收刀后退,虚晃几招转身逃出庙外。
濮阳少仲跟着纵身跃进雨里。
他和末鬼追缉这窝土匪已经半个月,就剩两个大头目还没落网。末鬼追其中一个去了,另一个现在就在他眼前,大好机
会岂有放过的理!
濮阳少仲轻功厉害,几次追及,都因雨势奇大,男人又拼死抵挡,而未能一举成擒。两人一前一后在雨中奔跑了小半个
时辰,地势渐渐高起,一座凉亭出现在眼前。
凉亭建在坡上,鲜红盖顶十分显眼,男人像是愣了一愣,回头看了濮阳少仲一眼,突然用力骂了一声,「操你娘!叫你
再追!」就加快脚步冲上了斜坡。
濮阳少仲心头火起,紧追着跳了上去。眼见男人就在前方不远处,他心头一喜向前跃起,半空抽剑砍去,满以为就要手
到擒来,不料男人突然怒吼一声:「去死!」,刀片子用力向下一挥,咻的一声,男人的身躯已经急坠而下。
濮阳少仲一怔,这才发现两人所在处竟是一片断崖。他不熟地形,高处斜坡又遮掩视线,没有发现男人其实是站在吊桥
上,现在吊桥被砍断,他奋力一跳等同直冲断崖。
他身在半空,又是挥剑下砍的势子,脚下没有支撑,立即直堕了下去!
形势凶险,眞正是生死悬于一线。男人原是站在横跨悬崖的吊桥上,如今吊桥被刀劈断,男人早有准备,手抓着被砍断
的吊桥摆荡到悬崖的另一侧;濮阳少仲急中生智,奋起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向前射出,「噗」的一声,剑射在男人身
上,男人笑声未绝已被利剑钉死在崖壁上,他自己也借着这一掷之力后退,勉强攀住崖边突出的一块石头。
呼呼呼!
濮阳少仲右手抓着雨滑的石块,脚下寻了个突出的地方,左手也抓住一枝横生的树枝,这才喘了口气,而后开始双手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