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盯着他做这做那的样子都历历在目。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忍不住会去想念人体温暖的触感,特别是在冬
天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江南离京城千里之遥,当谢家谋逆案传到这个小县城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如此,想到那些当时肯定凶险万分
的毒杀逼宫时,他还是为皇帝捏了一把冷汗,一时间想见他的愿望更加强烈。
那一日,县衙的官差找上门来通知他的案子要被刑部重新审理,让他收拾行李择日启程回京的时候他正在邻居的家里喝
喜酒,同在的还有齐远恒。
小县城的官差都是乡里乡亲,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私下里过来告诉他一声。
“已经过了这些年,你流放也被流放过了,苦头也吃过了不少,你家皇帝为何还要重新审理这个案子?”齐远恒想不明
自为什么皇帝要授意刑部重审这个案子。当然关于“你家皇帝”那样的称呼,只是他的口头禅,并无其他意思。
“陛下大概是想重新起复我,让我先摆脱身上的罪名。”这里面的原因,身在官场的卫衍比较了解。
卫衍目前的状况是刑罚已赦罪名犹在,皇帝不是不能起复他,但是这条罪名如果存在日后总是会被人作为攻击的由头,
如果能有办法脱罪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年他没办法帮你脱罪,难道现在就有办法了?”卫衍的这桩无辜被冤屈案的前因后果后来相见时私下里对齐远恒说
过,所以他对事情也很了解。齐远恒当下说了这一句话,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年,他收到过不少京里的好友来信,谈及京中的形势,知道那位皇帝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位被各方势力掣肘的少年
帝王。如今太后隐于后宫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政事,后旌谢家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朝堂上其他的势力也被他用种种手段收
编梳理。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是真正的大权在握,君临天下,只要他授意下去,自然会有无数的官自秉承他的旨意为
他想出办法来。甚至他不需要授意,下面的官员大概也会揣摩着他的心已帮他办好这件差事。
“既然是父亲上书要求重审,肯定是有办法的。”对于这一点,卫衍深信不疑,一点也没有担心。他家老爷子不会莫名
其妙就上书要求重审,自然是皇帝授意的。既然是皇帝授意,怎么可能没办法。
“怎么样也好,反正不可能用同一个罪名惩罚你两遍。”齐远恒不再纠结这一点,而是语重心长的嘱咐卫衍,“以后你
回到你家皇帝陛下身边做事要小心谨慎些,你家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陛下
“齐兄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卫衍嘴上答应得很爽快,至于有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其他人都
不知道了。
卫衍与左邻右会乡里乡亲告别后,收拾好一切与赵石等人沿江北上的时候,宫中有一条小生命正挣扎着要来到人世问。
紫砚阵痛了整整一天一夜,孩子还是产不下来。
“陛下,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太臣稳婆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再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主事的太医没办法之下
,只能胆战心惊地出来请示皇帝的旨意。
里面的那位女子若说得宠的话却至今还没有名分只偏居在深宫的一方小小院落中,若说她不得宠的话也不尽然,自皇长
子后,这些年来皇帝添了那么多皇子公主甚至连皇后分娩的时候都不曾再次出现在产房外,今夜却出现在这里,足够说
明一切。
不过太臣们猜不出来在皇帝的心里到底是大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示圣意。
孩子还是大人?
这个问题景帝显然并没有考虑过,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大人。”
皇宫是那么寒冷残酷的地方,这个孩子无缘皇家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个院子很小,产房里的声音外面听得到,里面也同样听得到外面的声响。本来已经气自微弱无
力叫唤的紫砚听到皇帝的那两个字时却突然有了力气。
“保孩子,陛下您答应过的,您是天子,不可以食言的。”
内外皆沉默下来,只有那女子一遍遍要保孩子的泣声呼唤在夜色中飘浮,令听者动容。
“孩子。”景帝终于转过头去,低声吩咐,遂了里面那女子的愿。
皇六子出生的时候是夜色最黑的时候,景帝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那一团漆黑,并没有去看宫女抱出来的那个孩子一眼,
只是冷声吩咐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皇六子景珂,母薛美人,这是在皇六子的出生玉碟上记载的,也是景史上后来对宣帝母妃的描述,但是烈帝的后妃中有
关这位薛美人的记载只有一个姓氏,其他的东西全部语焉不详,以至于日后关于这位六皇子的出身有过无数荒谬无稽的
传言。
“太后,那边咋夜生了,是位皇子。大人没保住。”
第二天一早,太后醒来后,一边梳洗一边听人汇报咋夜打探来的消息。
“死了也好。”对于子存母逝的情况太后并没有感到意外,那位女子的身份太过敏感,若不死皇帝怕是倒要在杀还是不
杀上面为难上一阵子,现在死了也算让皇帝不用头痛了,而且那女子活着对六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事。若嫡长子长大后知
晓今日发生的种种,父子失和、兄弟反目肯定是逃不过的。皇帝在世时或许不会怎么样,等皇帝百年之后,嫡长子继位
,六皇子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还不如现在死了,对皇帝和六皇子都是好事。
“奴蜱听说刑部要重审永宁候的那桩案子,永宁候大概很快就要回京了。”那女官一边替太后梳头一边又说起了另一桩
事情。
“就算永宁候能回来又如何,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至此后,就算是永宁候也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于这个
消息,太后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担忧。今时不同往可,经过这几年的磨砺,皇帝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君王,从此后,卫衍
也罢,卫家也罢,都需要谨守臣子的本分。否则的话,不需要别人提醒,皇帝自已就会动手。
第七十七章 御审
永宁候卫衍私纵幽王余孽案的重审最后是在太极殿上由皇帝御审的。
在卫衍抵达京城的第二天,刑部就重新开堂讯问了这桩案子。卫衍当年只是罢官流放,爵位还在,如今皇帝要求重审摆
明了是要替他翻案,刑部自然不敢怠慢,这讯问事实上也和询问没多大区别。
然后,卫衍在刑部大堂上坐着讲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让主审的刑部尚书听得一愕一愕,冷场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
卫衍讲述的这个故事是这样的:那年卫衍去幽州宣旨监刑,有一日在街头偶遇官差押解一群没官的奴蜱仆役路过,其中
有一女子明艳动人光彩四射。卫衍见之,顿生爱幕之情,辗转打探之下将那女子赎了出来,此后春风数度,如膝似漆,
本想带回京来禀明父母收作妾室,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竟然回在祁阳府码头被强人所掳,不知所踪。卫衍曾多方派人寻
访之下,皆无所得,只能作罢。
私纵案爆发出来后,卫衍因不知那女子的底细,以为真是幽王余孽,只能惶恐着认罪。后来卫衍到了江南,收到一封耶
女子临死前托人转交的书信,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女子被强人所掳后,卖到荆州,偶遇当年在幽王府内服侍过的幽王手下一属官。那官员原先念着旧情,将她救下
,后来见她正怀着身孕,心生恶念,硬要逼她承认这腹中的孩子是幽王遗腹子。那女子一介弱女子,怎强得过一凶神恶
煞般的男子,为了保住腹中孩子的性命,只能暂且答应下来,徐徐图之。只是没料到那属官竟然会迅速打着这个旗号,
聚拢当年侥幸逃脱或者不曾暴露的幽王一党,再行谋逆之事。
等那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无数的乱党已被那属官以此名义聚拢过来,而且为了让她腹中的孩子出身具
有说服力,那些乱党硬把她的名字也编入乱党一册,以求众人相信那个孩子便是幽王遗腹子。
后来那女子眼见着事情要越闹越大,便私下里试图对人说明真相,结果被那属官发现,就将她囚禁了起来,再也不让她
见到她的孩子以及其他人。
那女子思念孩子,很快忧虑成疾,临死前留下一书信说明真相,辗转数年,那封信终于到了卫衍手上,才知道期间的前
因后果,种种自来。
“候爷的意思是?”刑部尚书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嘴巴张得足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继续发问
。
“从来就没有什么幽王余孽,绿珠是我被强人掳走的未进府的妾室,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位幽王余孽是我的孩子,硬被
乱党捏造出身,成了幽王余孽。”卫衍正色给出了结论。
其实卫衍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和堂上的那位尚书一样听得目瞪口呆,嘴已里面可以放鸡蛋,不过他在被他家老爷子
逼着一整晚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倒背如梳,别人怎么问都不会露馅的时候,终于对这个故事不再有在听天方夜谭的感觉
。但是,要把故事里面的事情和他自已真正联系起来,他目前还没有完全做到。
刑部尚书听完他的结论,擦着冷汗招属官上前来商议。
所谓的幽王余孽,泛指的时候是指当年侥幸逃脱的幽王一党,特指的时候却是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被人证实
是幽王遗腹子,然后乱党凭着这个孩子纠集起幽王当年的旧人,再行谋逆之事。目前,那名孩子连同众多乱党皆被捕获
,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面,正在加紧审问。
此时此到,永宁候竟然说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不是什么幽王遗腹子,刑部尚书听了后实在不知作何反应。此事若被证
实,别人大概也就和他一样,嘴已里面吞个鸡蛋而已,但是那些乱党如果知道了的话,恐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此事重大,而目又烫手无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审下去。
各属官七嘴八舌替上司分忧。
“不如大人上书,请求陛下金殿御审。”最后,某个属官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的烫手山芋不好接,恐怕也没人敢接,要推就只能推给那个有能力接手的人。目前,最有能力接手的当然就是皇帝
陛下。
刑部尚书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很妙,急忙给皇帝上了个折子,言明事关重大,而他能力不足,不堪重任,请求皇帝陛
下金殿御审,以求此案能够尽快水落石出。
皇帝收到这份折子后,准了。第=天,卫衍在太极殿上又将这个故事向皇帝和众臣讲了一遍。
“若那幽王余孽是卿的孩子,的确可以证明卿是被冤屈的。不过卿说那幽王余孽是卿的孩子,可有证据?”
那么多年不曾相见,此时也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着他从上面传下来的说话声,连抬头直视都是不被礼仪所允许的。
卫衍强压下心中那些莫名情绪,稳住了心神,沉声回答:“罪臣有。”
他一五一十地将事先背下来的那个孩子身上的胎记统统说了一遍。自有人已上去查证,很快过来禀告,永宁候并没有说
错,胎记的位置形状全部都丝毫不差。
这个结论一出,廷上的众臣已经有一大半相信了,不过有一小部分显然还是有疑虑的。若皇帝有意帮永宁候脱罪,这种
事情派人查了再告诉永宁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根本就做不得准的。
“其实,最能说明问题的莫不过于是滴血认亲。”皇帝犹如是那些人肚中的蛔虫,非常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马上又提
出了下一个要求,一定要把这个结论当着众人的面坐实。
最后,滴血认亲的结果当然让群臣信服。
既然这个孩子真的是永宁候的孩子,那么永宁候的故事当然就是真的,既然永宁候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永宁候当年被流
放一案就是大大的冤屈。
不过对于这个天大的冤案,皇帝并没有追宄当年造成这个冤案的那些官自的责任,只是抚恤勉励了卫衍一番,就退朝了
。事实上,当年有关此事的那些官自死的死,贬的贬,都已经不在这朝堂上,皇帝就算想追宄,恐怕也一时技不到人来
追宄。
“金殿御审,滴血认亲,群臣见证。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永宁候的孩子,从此以后就必须得是永宁候的孩子,任谁也无
法推翻。皇帝的这步棋走得很不错。”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对于皇帝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表示了首肯。
“卫老候爷接着又上了份折子,说什么?幺子行为不端,有负圣思,然稚子无辜,不忍流落在外,已求陛下准许此子认
祖归宗,陛下很快就准了他的请求。”陪着太后闲聊的女官继续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卫老候爷此时肯上这样的折子,陛下正求之不得呢。卫老候爷果然很会体察圣意,这次他们君臣二人称得上是配和无
间。”
卫老候爷的聪明识时务太后也是深有体会的,不过因为卫衍的关系,卫家无法避免的站到了皇帝一边,不过卫老候爷还
是会经常入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卫老候爷深谙为臣之道,卫家日后的掌权人只要能学得其父几分本事,卫家在这朝堂上
就能站得稳稳当当了。
“太后说得是。陛下准了后,卫家已经挑好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大张旗鼓地开宗祠将那孩子纳入宗谱呢。”
“这种事,自然需要大张旗鼓,越多人知道越好。”太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永宁候入宫来谢恩了吗?”
“还不曾。”
“还不曾?”太后疑惑起来。按理说,金殿御审以后永宁候就该入宫来谢恩,怎么会不来呢?
其实,不只太后觉得奇怪,此时就连卫家的人都开始觉得奇怪,卫衍为何始终没有入宫去谢恩。
“衍儿,就算你有再多的委屈,这入宫去谢恩还是要去的。”如果照柳氏的意思,儿子一辈子都和皇帝没有关系才好呢
,不过儿子好不容易能够平安回来,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做。
“陛下派人来传了个口谕,说孩儿若愿意还像以前那样,就三日内进宫谢恩,若不愿意,就三日后进宫去谢恩。”卫衍
趴在母亲的膝上,有些苦恼地开口。
以前怎样,卫衍虽然说得模糊不清,相信他母亲也都知道的。
“那衍儿的意思呢?”柳氏摸着趴在她膝上恨不得直接变小十岁的儿子的头,无奈地问他。
“孩儿不知。”皇帝以前从来就没给过他选择,无论愿意不愿意他必须得愿意,突然给了他选择,卫衍一下子不知道该
怎么选了,他已经苦恼了一整天,还没有做出决定来。
此时,皇帝的寝宫中,正一片兵荒马乱,宫女内侍正奉了皇帝的旨意在重新布置寝宫,将永宁候惯用的东西统统都从库
房里面拿出来整理,能用的摆上,不能用的赶紧去添置新的。
“师傅,您说,要是候爷三日后进宫该怎么办?”福吉注视着眼前忙乱的景象,有些不安地问他的师傅,高庸,高大总
管。皇帝的口谕是他去宣的,宣了以后他就开始已望着永宁候赶紧入宫来,真到了三日后再进宫皇帝会怒到什么程度众
人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
“放心好了,候爷跟了陛下这些年,应该不至于这么傻,以为陛下这次是真心让他选择的。”高庸虽然这么安慰徒弟,
不过他心里面对于卫衍会怎么选择却同样很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