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跟原姓名韩梦幽近乎一模一样。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
韩梦幽听月心瞳的分析,显然亦觉得有些问题。一时间,也沉吟着。
“话说回来,音音妹子可曾到过‘幽然谷’,见过梦姊姊?”
韩梦幽绞尽脑汁想。一双梦底才会涌现的水蓝羽翼似秀眉,微微蹙着。
“有想到什么吗?”
“音音不很能肯定。‘幽然谷’对我而言,也许真有什么。有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氛流。
像是孩童记忆底角落。开朗而光明。但是──那──薄弱,很薄弱。薄弱得好若前生前世发
生的事儿。彷佛不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
“也有可能是你年纪太小呗…可也好奇怪!究竟谁带你去的?”
韩梦幽迷惑至矣。
月心瞳想了一阵后,嘴角张开炽烂的光漾笑容,一副放弃的模样,“算了!”
好洒脱似的。
韩梦幽对月心瞳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并不陌生,微微而笑。
“对了,音音刚才的问题──”
“嗯…”韩梦幽好配合的又娇羞起来。
“这有啥好操烦的哩…心瞳可真不懂。坦坦方方告知那块大铁石就好了呀…”
韩梦幽这可楞住了。
“怎么?不好么?直率点儿,比较好,不就是这个样么?”
“但是,音音很难──说不出口。”
“没人叫你说呀!更何况,反正你也是用比的嘛…”
韩梦幽表情一黯。
月心瞳自知嘴快说错话,赶忙补救:“呃呃呃…音音,姊姊不是那个意思啦…”
韩梦幽摇摇头,没说话。
月心瞳这下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赶忙连番劝解和抱歉。
“铁大哥,会因为这而──嫌弃我么?”韩梦幽沉默好半晌,忽然比起手语。
──神情之幽的。
月心瞳看得一楞。而后,语气甚为严厉,且认真,“这应该问你自己,音音!”
听出月口吻中的凛然,韩梦幽略受惊吓的抬头,看向月心瞳。
“你觉得大铁石会是那种对残缺嫌恶的人?”
“不!音音不这么认为。”
“这就对了!大铁石顶多是大铁石。顽固一颗。可他不会是嫌弃残缺的垃圾!”
“但我──”韩梦幽难以抑止某股从心底冷冽发散出来的不安──与及畏惧。
“要对大铁石有信心。亦要对自己有信心,音音!”等了好一会儿,月心瞳才续道:
“这段感情,是你自己抉择的。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心,哪还能说什么?”不知道在对谁说
似,“你·必·须·对·环·绕·你·们·的·爱·恋·光·环·有·信·心·啊…”
跳动于韩梦幽眼目之间的骚动,忽而寂止。
“这是你的人生喔…其实,瞳儿亦知道由我来说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可是,这毕
毕竟竟是你的人生呀…更何况,你曾失忆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你能够重新开始
另一段人生呀…不是么?想一想,这是多么棒的事嚜…你现在大可将韩梦幽的人生,像脱衣
服一样甩到一边儿,换上另一个崭新的身分;梦幽音。然后咧,展开更精彩的新人生哟…真
了不起啊!你不这么觉得么?瞳儿钦羡得简直想哭了──呃,有些夸张啦…而且,哼哼,照
瞳儿看来,你所谓的爹,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梦幽愕然,“月姊姊何以这末说?”
“因为嘛…瞳儿才不信一个让自己女儿想出走的爹,会是什么好东西。”月心瞳说完之
后,楞了楞,才又道:“当然罗,瞳儿不能否认,臭云飘对你爹的评价,说什么‘绝对现实
主义者’之类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可以让人愉快的人。”
韩梦幽不言不语,陷入自己内心深处的思虑之海。
“音音,听瞳儿姊姊的话,准没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的人生,是你的。谁都不
能取代呀…或者,有许多的人,会用关心啦爱护啦善意啦等等的型态,来干预你的人生。可
那是不对的──至少我,月心瞳觉得那是不对的。那些人也许真对你好。但他们忽略了人生
这种东西的无限可能。那些人只是在用他们人生经验过的方式,来限制你罢了。他们觉得为
你设想的人生,是多么美好。可是,你想嘛,人生可以设想的么?人生这东西,有这么简单
么?所以,瞳儿觉得呀,他们只不过是害怕而已喔…他们害怕你飞离身边。害怕你飞得好高
好远。这样子,就显得他们如此软弱、如此沉溺、如此悲哀。因为他们害怕发现自己,所以
非得绑住你不可!他们自以为的善意,却是源自恶意渊薮。为了一时感动,将自己的幸福和
未来断送──这样值得么?值·得·吗?”月心瞳气愤填膺。
梦幽听着。
“呃…瞳儿好像太过激动了,是吧?嘿嘿…记得爷爷曾经这么跟瞳儿说。他说:‘瞳
儿,别当个将别人所谓善意与及关怀,无止限收编成自己人生指标和准则的人!因为,善意
和关怀同时也是最大的恶意和伤害。亦别嫁鸡随鸡,只懂得为自己所爱的人,傻傻付出、痴
痴等待!因为,等待和付出会把你推入自尊戕灭、万劫不复的地狱。’瞳儿一直记得这些
话。一直记得。刻骨铭心的记得。所以啦…每次走到这个临界点,瞳儿便忍不住会发作一
次。真是──嘿嘿…”月心瞳拉着自己的发丝,好可爱的笑着。
韩梦幽也感激地笑了。梦明白,月姊姊的愤慨,是由于心疼梦的不珍惜自己!
“善意这种东西,有时真令人感动。但其内在,却是腐烂的。真是这样的哟…觉得自己
人生失败的人,想要在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见到导正后的所谓美好哩…于是,拼其命
抑止、压制他们理想方向之外的任何可能。而于自己人生过得顺遂而美好的人,异曲同工,
有同样倾向。他们认为自己的人生模式,才是最美好、最值得。于是乎,他们也采取相似的
毁灭态度。当然,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善意。可你不觉得过分么?他们凭什么去决定别人─
─是他们的亲戚孩儿或是陌生人都好──的未来与及人生?他·们·凭·什·么?”
月心瞳停顿好半晌后,“当然这么说的话,瞳儿好像也是用自己的善意,在干预音音
你。只是、只是呢,瞳儿这么想,至少、至少,如果你决定了自己的路,不管是怎样的路,
瞳儿都会全力支持你。因为瞳儿相信!瞳儿相信你可以在选择的人生底,过得更好、走得更
快乐!只是──如果,你自个儿甘愿放弃这样的权力,而随着别人的意念和决定,让自己的
人生像浮萍一样摆荡,那么──瞳儿真的觉得可惜。好可惜呢…人生只有这么一次。时间不
断流逝。在这个飞也逝的人生底,究竟能掌握些什么?就端看你自己了啊。音音!”
月心瞳说得语重心长。韩梦幽听得也神色沉凝。
一阵发白的沉默之后──
“对了,说到底,音音你出走──究竟为何,你要出走?”月心瞳突然想到。
“因为,爹要将我嫁给【狂殿教】教主的儿子。所以,逃出来!”
“什么!?”
就在月心瞳和韩梦幽谈过许多之后──
“师兄,你真的不后悔?”
“… … …”铁毅沉默。
“韩姑娘要走了,你──”
“她要走了!?”铁毅反应。
“为何不阻拦韩帮主带走韩姑娘?”
“… … …”
“难道,因她是绿林第一帮【涉寒帮】亲生女的身分,便──”
“不!”斩钉截铁。
“那为何──既不是正邪两立,又是什么?”
“休说幽音不过是黑道之主的女儿。便是黑暗第一帮【魔之宗】属员,毅亦不在乎。只
──韩帮主算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她的爹──生身父母。他要带她走,是天经地义。毅
又能如何?”
“说什么天经地义,纯然可笑、可笑啊!师兄,你难道忘了我们人在江湖么?”
“… … …”
“江湖何以为江湖?”
“… … …”
“江湖之为江湖,便在快意恩仇、纵横驰欢呀…什么狗屁礼教,弃之何惜?”
沉默一如猫儿御敌、张牙舞爪之际,浑身毛拔竖张模样似的卷曲起来。
“谁说父亲带走女儿,便是天经地义?父与女,哪里天经?哪里地义?还不是无聊的血
缘系绊,所衍生的缚束。师兄不是才劝过小飘,不要执着过去。那只会是束缚和堕落。你还
说,穷究身分根源,最后得到的只有虚妄。师兄你已忘?”
铁毅的寂默,开始缓缓地波动起来。
“你若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兄。”
毅一霎瞬像是被某股力量,割掉灵魂,抛往遥远的虚之彼端,渺渺飘飘──心的声音,
从理识汹涌袭将上来,暮鼓晨钟般占据整个脑域。毅无以自己。………你若是不去,一定会
后悔的,师兄。………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兄。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
兄。………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不去,一定会后
悔!………“去?我该以怎么样的身分去?”
“身分?又是身分?你是她的谁,有那么重要么?有么,师兄?”
………是的。有那么重要么?是的──有,那,么,重,要,么?………
“或者──其实你害怕?”
铁毅沉稳的脸,恍恍忽忽:动摇!!!
“你害怕再度失去,对么?”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也就太过恐惧。因为曾经失去,所以不想再失去?”
“师兄,你怎能这么怯懦?”
“难道,你要这样逃避一辈子么?只因你曾经失去过?”
“师兄啊…你真以为不再试图拥有,就能阻止失去的再度发生?”
云飘一连五句,彻底击动铁毅。
“不是曾经失去。而是必然会失去──终究会失去……”铁毅沉沉、沉沉的说。
“然后呢?”
“… … …”
“然后,那代表什么吗?”
“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无穷无尽的。”
“可你忘了呀…你也曾经拥有过。我们不用自欺欺人,说什么天长地久、死生不逾。可
至少,我们的的确确拥有过。真切的确切的实切的拥有过。这是生命最灿烂的时刻哩…该发
光的时候,就尽情燃烧罢,师兄!”
“我──看不到拥有──我看不到!”
“师兄,你怎会看不到?”
“… … …”
“你拥有的,都在你的记忆里。那是最珍贵,且永不褪色的拥有!”
长长的深深的沉默,潜流一样,漂过四周。
“更何况,你以为不去碰触,就不会再因为拥有,而体验失去的痛楚,以及随后来的绝
望──师兄,真可以如是么?不去掌握一个美好的可能,就已经失去了。这怎能算是不再失
去?!别再欺骗自己,师兄!”
笔直的身躯,骤然,毅抑止不住地颤抖着。
“诚实面对自己罢…师兄!逃避只会惹来无限凄伤和痛楚。记忆将会深切刻印这些失去
的烙痕。你将不用再害怕失去。因为──生命底所存在的一切,都会被失去这个意义,涵括
且覆盖。”
“… … …”
两个人一起陷入沉默的深河好半晌──
“师兄,小飘最后只再说一件事。”
“… … …”
“据说──梦幽姑娘是离家出走。因为她爹,要将她嫁予【狂殿教】教主之子。”
“… … …”
!!!!!!!!!!!!!!!!!!!!!!!!!!!!!!!!!!
铁毅一个人,来到“侠者庄”西厢。
月儿独照夜半。
天穹是一片辽阔无边──无限黑暗,往两边不断延伸。
一切显得既沉邃且安宁。
铁毅孤身步履,彷佛悠闲至矣。
然则,毅的眼神,却充盈炽明之光。透澈一如清溪。
毅迳自来到【涉寒帮】一众憩居处,叩门,朗声道:“求见韩帮主!”
门掀。
一人走将出来。
正是韩冲雪。
韩冲雪甫出门,便道:“喔…是铁少兄。这末夜,真是稀客。请进!”
铁毅摇头,“铁某只有几句话想说。”
“是嘛…”韩冲雪掩好门,走向铁毅。
铁毅默默注视韩冲雪。两点精光,像是深夜山间一浑暗黑之后,偶而亮烁的兽之睛。某
种寂静式厉锐,彷佛可以直视内心深坎的空阔。刀光饱满的一对眼瞳。铁毅似乎已成圆满。
“对了,韩某人还未谢过,铁少兄对小女的照顾。却不知这向来,有何要紧事?”
“嗯…是。”铁毅决硬的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紧张。
韩冲雪听出古怪。“怎么?莫非有什大事发生?”
铁毅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韩冲雪亦不催迫。
沉吟一会儿,铁毅才说道:“是关于幽音的事。”
“幽音?”韩冲雪怔然,“哦?想必铁少兄指的是小女韩梦幽。说也真巧。据说梦幽音
这名姓,是小女失忆后,梦殇情梦谷主为她取的名字。居然有些相似,真是缘份至矣。改日
理当专程谢访之。不过,韩某听闻梦谷主要闭关五年?”
“是。”
“那便可惜之极。不能当面对梦谷主聊表谢意,着实遗憾。”
铁毅不语。………听到“她”的名字,居然无波无动?………这样平静的感觉,真能坦
白而平静的接受?………现在脑底装的都是她。“她”的存在,或者只能于回忆的曲廊底,
珍藏某种青春的初始的宝贝的感动………
蓦地,韩梦幽夺门奔出。
韩冲雪皱眉:“梦幽,怎么这生没规矩?”
韩梦幽两眼满满的是欲泪的喜悦。
铁毅看得一震!
──天──翻──地──覆──
两人像隔着千世百生再度相会。
就在这一刻,铁毅首度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于毅的脑海,幽旋浮动的身影,是她。她和“她”重叠。两人的身影,彻底密
合着。不,或者该说掩覆。绝大而曼妙的掩覆。“她”终于只存在记忆次元底。不再盘踞毅
的思域。毅确切肯定这点。
铁毅移开视线,正眼看住韩冲雪,“她是铁某人的幽音妹子。”
韩梦幽恍若被一股灼电贯穿。
韩冲雪却是满脸深烙的疑惑。
“她是我的幽音!”铁毅愈发坚烈说着。
梦简直要就此昏厥。欢喜的热流,以无比的惊天气势,一举将梦吞没。
韩冲雪的脸,开始沉下来。且冷。
铁毅再次强力而绝对的说:“幽音就是幽音。不会是别人。就只会是我的幽音!”
韩冲雪忍受度已到极限般。他怒道:“铁少兄,你拿韩某闹着玩?”
铁毅摇头。彷佛山的震动。真切而实在。
韩冲雪冷冷看着铁毅,“梦幽今年还不足十八。”
“铁毅知道。”
“而你的年龄,业已──”
“这,我也明白。”
“此外,道之不同也,你我殊途异旨,又怎能──”
“铁某并不着意江湖价值评断。并不!”
韩冲雪两次话语的中断,都带起铁毅更坚定的意志表现与及言语硬度。
韩冲雪两眼森森,好若要穿破铁毅内心。
而铁毅亦毫不回避。回看之。
“韩某以为,铁少兄最好回房冷静一下。”
“铁毅如今很冷静。我必须冷静。”
“是么?”韩冲雪讥讽已极的反诘。
铁毅犹如冬季被夜扑熄日晨微弱光亮的山丛,呈示硬块般的寂静氛围。
两人相对,互不相让。
空虚之间,正进行一场眸光之争持。
铁毅一字一句,道:“还,望,韩,兄,成,全!”
韩冲雪无语。只一脸鄙然,不屑之也觑着铁毅。
铁毅不理会如斯羞辱,“铁毅曾经一度什么都没为幽音妹子做,就要失去她──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