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泷————飘飘何所似

      　　第二天清晨，无泷起床後发现，满圆的玉芙蓉竟一夜里凋零殆尽。
      　　　 ……

      

      无泷31

      [念奴娇]中秋对月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风泛须眉并骨寒，人在水晶宫里。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霜华满地，欲跨彩云飞起。
      　　记得去年今夕，酾酒溪亭，淡月云来去。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寄言俦侣，莫负广寒沈醉。
      　　……
      　　素馨谢了又是两个月，桂花就开了。
      　　八月中秋，无泷生日，可魏天炽要陪皇上大宴群臣，只好由魏平、赵天、无霁、无霄和无霜代为庆祝了。用了晚膳，喝了桂花酒，赏了月，说完了京城里所有的新鲜事，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也渐渐散去，正心居里又是一灯如豆──无泷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等，天炽兄不是说过不要等的吗？可是等到午夜，看到魏天炽进来时的表情，无泷突然觉得天炽兄是骗了他的──此刻，天炽兄看来是那麽的失落，他需要倾诉和安抚。
      　　“无泷，果然还是没睡。”魏天炽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无泷心里,还是有我啊！不禁心情略好。
      　　“是啊，这麽好的月色，睡了不可惜吗？”无论如何，无泷可不会说是在等人的，这样的借口就最好了。
      　　“是吗？”魏天炽又是明知故问，“不过，没有睡也好，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说著，魏天炽将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子递了过来。
      　　“是什麽啊？”无泷知道，天炽兄不会随便送东西给自己，对於这件生日礼物，他十分的期待著。
      　　“北方贝特部落进贡的上古神剑──冰魄银光。”魏天炽一边解释，一边将匣子打开，“以万年冰制成。”
      寒光闪闪的宝剑，握在无泷手里，似乎是找到了主人，轻弹一下剑身，就发出了“呜呜”的共鸣。
      　　“好剑！”无泷简单地赞美，却是全然的欣赏。
      　　“宝剑赠侠士，无泷！”魏天炽被无泷情绪所感染，“冰魄银光得其所归，今日何妨让它尽兴一舞？”
      　　“美人如月，剑如虹……”魏天炽品著三十年的桂花酿，看著月下翻飞的身影，还有什麽比古人这句话更贴切的呢？
      　　……

      　　收了剑，魏天炽竟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拉著无泷，在院子了继续喝酒。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把暗火，慢慢地熬著……
      　　“今天也是我亡妻的生忌。”魏天炽下定决心──无泷是我最信任的爱人！沈沈地道出往事，“印象中她是一个娇小的女子，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後面叫我‘炽哥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魏天炽似乎已经不记得了，端起酒杯，眼睛是盯著无泷，但又更像在要透过他看些什麽，“後来她死了，留下霜儿。我甚至没有为她难过，只是……”
      　　“只是每年的今日会魂不守舍地浪费掉许多的桂花酿！”无泷轻笑道。毫无理由的，无泷却相信：那个娇小的女人泉下有知，大概已经满足了吧！
      　　“‘炽哥哥’！哈哈，他叫我‘炽哥哥’，我只是她的哥哥吗？”魏天炽突然狂笑起来，“为什麽，我一个人会有那麽多叫法呢？父皇叫我天炽，朝廷上众人尊我为太子殿下，江湖上的朋友们有的称我‘魏兄’，更亲近一些的，如你，无泷，就唤我‘天炽兄’……谁能告诉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著，魏天炽手中的白玉杯，“啪”的一声碎成了粉末。
      　　“那些都是你魏天炽啊！”无泷像要把魏天炽警醒一般地大吼。他知道，他的天炽兄这一刻是真的迷惑了，迷失了自我──亡妻只是一个借口，天炽兄在意的是自己心灵的归属！──“每一个都是你魏天炽，只是他们看到的是你不同的性格侧面和扮演的不同角色罢了！”
      　　“男人都是需要妻子的，给自己一个家的感觉，但我没有，我有妻子，但她却叫我‘炽哥哥’！”魏天炽被无泷的话震住了，猛灌一口酒，尽量地平静了下来，“无泷，如果有朝一日，你成家立业，而妻子虽不是你的爱人，但你仍还是要为她负责的！”这像在劝无泷，更是劝自己──“斯人已逝，但愧疚常怀我心，我只能是好‘哥哥’，却不能是好‘丈夫’，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爱她……”
      　　“那不是你们的错啊！”无泷此刻也只能想到这样苍白的句子，他不想魏天炽消沈，即使是一年只有一夜，但他又自问，我有任何立场去评价吗？
      　　突然，魏天炽抬起头，认真地看著无泷的眼睛问道：“不知你以後的妻子会怎样叫你啊，是‘无泷’吗？”所有的人都叫他‘无泷’的，毕竟他就只是‘无泷’啊！想到这里，魏天炽竟觉得心里一阵失落──对於‘无泷’这个名字，我并不是特别的啊！
      　　“那是不同的！天炽兄，你心里的‘无泷’和别人口中的‘无泷’是一样的麽？”谈到自己，无泷的话理直气壮多了，“难道无泷心中的‘天炽兄’和别人口中的‘天炽兄’也是一样的麽？”情急之下，无泷也道出了心事──他的“天炽兄”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不想你也叫我‘天炽兄’呢？”魏天炽小心翼翼地试探著问，“如果我，想你和别人不一样呢？”
      　　“那，今夜我叫你‘炽’好了！”无泷早知道自己对天炽兄是特别的，但话一出口，还是禁不住羞红了一张俏脸。
      　　“今夜？也只有今夜对吧？”魏天炽何等聪明之人，怎麽不明白呢？今夜，是安慰啊！但是，还是很想听──
      　　“无泷……”
      　　“炽……”
      　　 ……
      　　第二天，魏平发现，太子殿下醉卧在院子里，无泷照顾了他一夜。
      　　接著，年年中秋如此……
      　　……

      

      无泷32

      　　“娘，你的剑好漂亮！”无霜看著冰魄银光，眼里充满羡慕。
      　　“谢谢！”无泷轻轻地微笑──我为什麽要道谢呢？像一个炫耀的孩子。　　　　　
      　　“我可不可以玩一下？”这才是霜儿的目的。
      　　“不行，霜儿，这太危险了！”其实有什麽好拒绝的呢？霜儿还是个孩子，怎麽明白这把剑对我……很重要，以至於片刻都不想离身呢？然而，无泷却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任何人碰他的剑。
      　　“娘……”无霜又开始撒娇了，这一招向来百试百灵，“娘最喜欢霜儿了，对不对？娘最疼霜儿了，对不对？只要玩一下下就可以了！”
      　　“这……”无泷只觉得自己真是进退两难，这样可爱又可恨的孩子，时时都轻易牵动自己最脆弱的神经、攻击自己最大的弱点。一年来，他也越来越粘著自己，每次想将真相告诉他，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还是再等等吧！能等什麽呢？难道会有一天我白无泷真的变成一个女人，做了霜儿的娘吗？“哈哈……”不知不觉，无泷发出一阵苦笑。
      　　无霜被娘今天怪异的举动吓坏了，隐约感到有些什麽事发生了或者将要发生了。注意到这个，霜儿立刻收起了玩闹之心，关切次看著无泷道：“娘，你没事吧？不舒服吗？”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暖暖小手也抚上了无泷略嫌冰冷的双颊，“我去叫平叔过来吧？”
      　　对了，就是现在了，霜儿已经长大，会为别人考虑了，是该告诉他一切了。总不能永远抹杀另一个给他一半生命的女人在他心中应有的位置，那太不公平了。无泷想著，开口道：“我很好，霜儿。只是有些话，必须对你说。”将霜儿抱到膝上，无泷艰难地作出了决定。
      　　“哦！”乖乖地看著娘，无霜知道娘平时虽然温柔，但说正经话的时候还是有让人不可忽视的威严，比他那个只会“吼人”的爹可是令人信服得多。
      　　“对不起，霜儿，其实我不是你娘！我是你爹的朋友，我叫白无泷，和你一样我也是男的，你一见到我就认错了，而我却一直没有和你解释。”无泷一口气把话说完，不给机会自己後悔，他知道，再不说就要陷在这父子二人的深情中不可自拔了。可是说话的时候，无泷甚至不敢看霜儿那对明亮的杏眼，他怕里面有丑陋的自己，只是低著头，把脑袋埋在孩子的後颈里。
      　　“哦？我知道了。可是我还是喜欢你，你还是做我的娘，可以吗？”霜儿似乎不知道娘内心的挣扎，很容易就接受了事实，平静地说道。
      　　“你不恨我骗你吗？”得到出乎意料的反应，无泷抬起头，把脑袋支在霜儿的肩膀上，这一刻，他对这个孩子更理解、更珍惜了──他喜欢我做他的娘，不是应为我像他的娘，只是喜欢我白无泷。
      　　“为什麽要恨？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生我的娘，他们都告诉我娘去很远的地方了，开始我还相信，後来我就知道娘是死了，不要霜儿了……”毕竟还是孩子，说道这里无霜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不是的，你的娘是很喜欢霜儿的，她只是没有机会，她知道霜儿是好孩子，时时刻刻都在天上看著霜儿的。”无泷尽力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是我娘，爹的飞鸽传书早就告诉我们你是少宫主了。可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娘，我只是，只是想要你做我娘……呜……呜……”说完，霜儿恢复了一个六岁的小孩的摸样，有一分的痴，两分的傻，三分的狡黠和四份的固执。
      　　“我就是要你做我的娘嘛！”不断地强调的虽然只有这一句，却是白无泷所无法拒绝的真情。
      　　“只要你愿意，只要我还在这里，我都会做你的娘的！”无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做出了这样的保证。对不起了，苏姐姐，等霜儿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的，但现在自少让我照顾他吧！
      　　“娘……”无霜得到了保证，立刻破涕为笑，甜甜地唤著。
      　　“哎！”
      　　 ……
      　　“娘！”接下来，无霜笑得更加可爱，唤得更亲切，似有什麽阴谋，“我可以玩一下你的剑吗？”
      　　“好！”心结解开，就让这个孩子小小的满足一下吧！我是“娘”呢，应该好好疼他的。
      　　 ……

      

      无泷33

      　　中秋一过,魏天炽发现无泷竟有了些许的变化，还是那个姿容绝世的少年，却有了蛊惑人心的魅力──仿佛一夜之间拔高的身材，却没有增加什麽重量，越发修长和纤细；少了西域的风沙和烈日，京城温和的气候似乎也格外滋养，肌肤更加白皙润泽，轻轻抚过竟有上好的羊脂般冰凉的感觉；一双凤目少了灵空，多了风情，顾盼之间，秋波流转，直要慑人心魂；一年未剪的青丝已长及肩背，一时虽然不能簪髻，任其随意垂下，倒增加了不少无拘无束的自然风流。这样的无泷，仿佛月夜下破蛹而出的蝴蝶，另是一番境界了。
      　　魏天炽不禁感叹这滚滚红尘，他的小仙子竟在一年之中轻易地被其沾染了；然而，更感叹的却是上天造化，无论外表如何变化，无泷始终还是无泷，变不了的才华盖世、侠骨柔情。
      　　……
      　　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拈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
      　　闹了元宵，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
      　　“上官野百拜西戎左贤王元英陛下，前有累陛下亲征，而无所得，上官野深为愧疚，今凉州四郡春耕在即，戒备松弛，陛下可派使臣以此相要挟，上官野愿为襄助，则陛下兵不血刃，可得关外沃野千里，野亦可少如所愿，此乃两便，原陛下勿疑。”
      　　“哈哈！”一阵狂笑，元英将密函扔入火塘，火苗轻舔著纸叶，瞬间就灰飞湮灭，“凉州一役，去我精兵十万，数年之内本是南征无力，不料中原竟出此等乱臣贼子，感谢锁罗真神，我西戎的深仇大恨，终於今日得报！”
      　　“传令──”大喝一声，守在帐外的各部首领立刻拜在帐下，元英怒目圆瞪，剑眉倒竖，活似地狱阎罗，“十部帐下第一勇士台吉（首领之意），三日後领亲随五百人入中原朝贡，以宝马千匹、玉碧十双换凉州四郡，如不许则兵戎相见！”
      　　……
      　　不数日，西戎使臣进京，五百余人，皆是野蛮壮硕，不习礼仪却武艺高强，天生神力的野兽。这样的使臣一但出现在朝堂，年迈的老皇帝竟有心胆欲裂之感，几乎不能正视，勉强接受了献上的宝马玉碧却不明白其来意──所有来人似乎无一能说完全的中原汉语，更不必提能识汉字了──也真可见来者不善了。一时间，朝廷之上气势竟被西戎占了上风，使臣们个个长身而立，拒不跪拜，口出狂言，态度极为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