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泷————飘飘何所似

      
      无泷1

      “妖女！今天我们就要荡平你的霜华宫！”
      原本是慈眉善目的方丈一笑大师此刻竟变得凶神恶煞，宛如鬼魅。本来，来此随盟主剿灭魔教的武林中人自是有名有号，见惯大场面之人，然而看到平日不怒而威的少林方丈如斯暴跳如雷竟也不免阵阵心寒，一些胆小之辈已下意识地後退。
      前面，被称为“妖女”的霜华宫主白无泷身著白袍，头带面纱，高坐於大殿之上，月光下，衣袂翻飞，飘然出尘的仙姿，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可是这样的佳人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本来，霜华宫传到无泷已是第五代，前四代宫主皆以武林第一美女著称，传到第四代白雪银却只有无泷独子一人，而教内对继承者其实并没有性别的规定，无泷也顺理成章继承宫主之位，习得历代宫主单传的霜华神功，只是宫外的一票所谓正道人士却认定无泷也是“妖女”，此刻饶是解释也没有意义了。
      本有“天上月华，地上霜华”之称的霜华宫大殿经过一轮恶战已是七零八落，地上满是扎眼的尸身，浓重的血腥味早已盖过早先一直柔柔地飘荡在殿上的素馨花香。
      殿下，原本由武林盟主上官仁带领的白道众人在刚才的闯宫中已是死伤过半，此刻更添群龙无首，想来是凶多吉少。殿上，霜华宫主白无泷却自顾地弹著他的焦尾琴，一曲阳春白雪正是绕梁不止。透过面上的薄纱，无泷温柔地注视著在大殿中心仗剑而立的少年，许是太远了，无泷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刚刚打败了武林中不败神话的上官仁的十五岁少年脸上会有什麽样的表情？自信？骄傲？然而，在这个无论有什麽激烈的表情都不会突兀的时候，面对上官仁的尸身、疯狂的一笑和尚以及慌乱的众人，少年脸上竟是一片清冷，仿佛心不在焉一般。
      刚才一战，还历历在目呢：
      武林中黑白两道霜华宫和武林盟本是互不相干，然而现任盟主上官仁仗著自己修炼到第九层的焰火神功却挑起争端，以霜华宫主白无泷为修习霜华神功在满月之夜吸食人血，是为魔教为由，率众攻打霜华宫。当一众白道人士打到大殿上，上官仁质问无泷，无泷冷言：“月夜练功是有，吸食人血这样莫须有的罪名盟主须不要强加无泷了。”这样的回答自然被众人视为狡辩，上官仁回头与众人一对眼色，道：“既然如此，只好向宫主讨教了。”下一刻，十层功力的寒冰烈火掌已然出手，看来这位盟主对白无泷也不敢小窥。寒冰烈火掌自是上官家绝学，然而能练到第九层，上官仁也是青出於蓝，想来当初他以弱冠之年练到第七级在白道中已是无敌，当了近十年的盟主，功力却只提高了两层，而没有达到十层，恐怕也是俗务缠身吧。身後的众人分别由各自的掌门带领，虽然折损不少，但仍能保持进退有序，而看到盟主发威，想来不用多久就可以解决霜华宫，面上都微露得意之色──霜华宫的珍宝，呵呵……霜华宫的美人，呵呵呵……即使失败，自己也不是出头鸟，呵呵呵呵……此刻，看得出为盟主安危担心的恐怕只有少林方丈一笑大师，只见他手撸自己的白须，勉强保持镇静，全不似往日出家人的修为，倒像是担心的长辈，甚至，父亲……
      修炼到第九层的寒冰烈火掌今非昔比，旧时左手寒冰，右手烈火，此刻却纠集在一起，双掌齐发，一金一白，众人仿佛可以看到两条翻滚的游龙，冲向大殿上抚琴的白无泷。避得开吗？避不开的！游龙须臾已到无泷胸前三分，饶是无泷的轻功天下第一也是避无可避，此时想来也只能是运起霜华神功护体而已。然而神功未聚，上官仁的攻击却被生生地斩断。只见无泷身後不知何时越出一个少年，使一把宝剑，在龙头下七寸轻轻一挥，刹时双龙不见，只闻一阵疾风卷过大殿，一切归於平静。众人都被这不知来历的少年镇住了。少年舞一个剑花，飘下大殿，立在上官仁面前，朗声道：“上官盟主龙形已成，只可惜还是蛇身，被人打了七寸，哎……”此时上官仁即使修养再好，进攻失败，被一少年看破弱点种种打击也逼得他脑羞成怒，可是刚才的一掌以用十成功力，再要聚劲已是困难，然而此仗若败，上官仁自是无颜江湖，更不用提即将到来的盟主选举……思此，上官仁强提一口真气，攻上前来。眼前的少年似乎没有感受到上官仁的愤懑，从容出招，剑气却笼罩了上官仁全身大穴，几招下来上官仁已经是左支右拙，渐露败象，勉强出拳，却连少年的衣角都擦不到。忽然，观战的人群发觉了异样，不知是谁，喊道：“他没有内力！”这一声提醒了上官仁，少年与他缠斗时的确只出剑招，却没有聚内力。这一惊不小，但上官仁不愧是武林盟主，此时他已豁然开朗，这少年不论是不屑用内力或根本没有内力，总之此刻他对内功心法的攻击竟是毫无防备，虽然今日定是要败在他剑下，但也不能让他全讨了便宜去，他要以最後的内力催动最致命的攻击！至此，上官仁提气，内力倾发，化做最後的攻击，冲向白衣少年。少年想也不想就用剑隔挡，但这不留後路的攻击夹杂著上官仁内心无限情感──羞愧、愤怒、绝望等等，实在是过於强悍，甚至超过了第一击的寒冰烈火掌，虽然尽力隔挡，仍是砸向少年的胸口。当然在发出最後一击，上官仁已然力尽，少年的剑坚定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没有人，除了一笑大师自己能理解他突然的疯狂，虽然死的是他们的盟主，虽然盟主的死导致了武林中一个神话的破灭，也大大降低了今天他们成功消灭魔教甚至仅仅是全身而退的机会，殿下各怀鬼胎的白道众人却不见得要以性命相搏来替他们的盟主报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再五天就是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盟主不是正要改选吗？呵呵……思此，各派开始悄悄後退，不一会，大殿上就只剩下一笑大师及其少数门徒。大师不愧是大师，吸取上官仁的教训，一笑一出手就是少林的上乘内功──达摩神功，然而，殿上众人已散，少年仿佛不再隐瞒些什麽，聚劲而待，出手，竟是历代只有王室单传的无上内功心法──大正神功。此刻，一笑已无心分辨自己与少年功力孰高孰低，拼了命的攻击，仿佛脱缰的野马；反观，少年却更加潇洒，将自己全身防了个密不透风，偶尔的进攻也是游刃有余，一百余招，似乎下定决心要结束战斗，一笑出拳，少年不挡，反而足尖一点，借力拔高身形，一笑扑空，收势不及，前冲一步，少年则抓住破绽，自上往下，一剑封喉。
      “！！”
      一笑死不瞑目却只能沈重地倒下。
      ……
      霜华宫中一片凌乱，白无泷却无心收拾，吩咐署下右护法司空明月善後，他运功翻下大殿，将殿中央的少年抱起，运起天下第一的轻功，飘出殿外，没入夜色中。

      无泷2

      　　霜华宫中一片凌乱，白无泷却无心收拾，吩咐署下右护法司空明月善後，他运功翻下大殿，将殿中央的少年抱起，运起天下第一的轻功，飘出殿外，没入夜色中。

      　 “魏无霜！你可知错？”白无泷一边飞奔，一边冷言责备怀中少年。
      　 “……”
      　
      “上官仁的功力，你不聚内力不过是不想让众人认出你的内功心法，这也就罢了，後来被他所伤为何还要妄动真气与老和尚缠斗百余招？”白无泷的语气愈发不善，却是难以掩饰的担心和心痛。
      　 “……”
      　　见怀中少年不语，白无泷继续自说自话：“敌人若是已动了杀机，就不应手下留情，我知你敬重一笑为有道高僧，但你杀了他的独子上官仁，他又怎麽会善罢甘休？总是你死我活，又何惜给他个痛快，也好，也好……”说到这里，无泷低头看著少年清亮的眸子，轻叹一声，“哎，也好不要加重了自己的内伤。”
      　　“……”
      　　“……”
      　　沈默了一阵，少年撒娇似地开口。
      　　“娘……”
      　　“……”
      　　“对不起，娘……无霜下次不敢了……”
      　　“……”
      　　此时白无泷心中五味杂陈，虽怎麽也不想再苛责这受伤的孩子，但安慰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只能更专注运功，加快脚程。
      　　然而，孩子却以为娘真的生气了、不理他了，竟思索起怎样才能让娘再搭理他来……
      　　过了一会儿，无泷发现怀里的孩子轻抖了一下，不由地分神查看。在淡淡的月光下，原本清亮的眼睛已经紧闭，清羽般的眉毛微微纠集，面色苍白，小嘴微张，连气息竟也慌乱起来……
      “无霜！无霜！”降下身法，白无泷焦急地呼唤起来，往日高深修为、镇静自若、仙姿绝世的霜华宫主，这一刻已经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只是和所有普通父母一样担心著这个自己自幼照顾的孩子。
      　　哈哈，成功了！心里高兴，表面却要佯装痛苦，虽说别扭，但听到娘关切的呼唤，魏无霜自认“计谋”得逞，一丝温柔的甜意在心头荡开。

      京城 皇宫
      　　三个时辰的飞奔，白无泷到达了目的地长庆宫，当今天子的寝殿。五更一刻，夜幕渐渐升起，天开始微亮了，巍峨的宫殿耸立在曙光之中更显得气派不凡，也许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怀中的少年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一个翻身挣了下来，拔腿要逃。不过，无泷仿佛知道少年不会真的离开般，并不急著追赶，只是柔声道：“你爹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没做到，只能送你回来。上官仁的内力攻击伤人心脉，使人同时中寒、热两毒，不及时医治只怕会内力全失、武功尽废，到时候即便你的天剑是以意驱剑，重招不重气，也会功力大减，不能畅意挥洒了。此刻只有当今天子的大正神功能替你矫枉过正，保住你这几年的辛苦修为了。”
      　　闻言色变，少年内心挣扎，清丽的脸上一时纠现了数种表情──担心、害怕、不服……零零种种，最终，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占了上风。魏无霜大步闯入长庆宫後殿，无泷轻笑，也随即跟了进去。
      　　此刻路上，少年心里是忐忑的，嘴上却犹强：“我的大正神功都到第九层了，只比，只比爹差一点，就凭上官仁那两下，能伤得了我多少？即使有一点点伤到，宫里二哥的医书我也全数看过，自己也会医治的！更何况……”
      　　“更何况你把你娘给骗了回来，你爹我纵然再生气也不会把你怎样，对吧？霜儿！”
      　　殿内，一个沈稳的男音传出，不悦地打断了少年的怨言，无霜大惊，一闪身跃到娘身後。此举虽然幼稚，却是无霜百试百灵的绝招──自小无霜就爱拿娘做挡箭牌，隔挡爹的“教诲”，即使五年前，娘离家出走，他也很没有骨气地当了跟屁虫……同样，此刻，当朝天子魏天炽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无泷，即使是自家数年不见的儿子，也可以视而不见了。五年不见，眼前这雪白清透的人儿出落得越发超凡脱俗、红尘不染，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只要一靠近就会再次凭空消失一般。美人如月，本是可遇不可求，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五年来，自己东征西讨，定下万里江山如画却仍不能平抑心中寂寞，今天的魏天炽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心里最重的是什麽──爱上了就是爱上了，那抹清晖冷月般的身影只不过在心头轻轻萦绕自己却怎麽也挥不掉了……
      　　“无泷……”“无泷……”将那单薄的身子收入怀中，魏天炽无意识地轻唤爱人的名字，“今生你我再不分离……”
      　　“……”

      　　呵呵……看到这感人的一幕，暗处的少年悄悄地离去，功成身退，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谁知，刚走到门口，只觉得淡淡花香，不察却是迷药，还未防备，无霜就已不支倒下，不过，在他和地面亲密接触之前，一个熟悉的怀抱向他展开……
      　 “二哥……”

      　　过了许久，
      　　“……”
      　　“炽……”
      　　“唔？”
      　　“无霜走了……”不愧是娘，激情过後，还能想起儿子来。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他被上官仁……”
      　　“我让宵儿在殿外候著呢！”（魏无宵，魏天炽次子，魏无霜的二哥，神医，擅长──以毒攻毒）
      　　“哦？好象挺严重的……”
      　　“我听到你们进来前说的话，”魏天炽，“别担心，宵儿是神医呢，一会儿我们也过去看看就是了……”

      无泷3

      十年前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月二十日，西戎大军进犯敦煌、武威、酒泉三地，著太子魏天炽为威武大将军，总凉州等府州县兵马，边患一日不止则不得回京。即日赴边上任，不得拖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过圣旨，魏天炽冷笑，是发配吗？母亲尸骨未寒，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吗？父皇呢？三十年结发之情竟比不上上官家女子一曲霓裳羽衣舞吗？
      　　经过了十来天的跋涉，最後一天行程全军上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日出前，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行装，傍晚，玉门关下，魏天炽的三万大军布下阵来。命令大军原地休整後，魏天炽换上便装，独自在营地四周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