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系列一-二——御木宏美

「你好，我是真锅。」
进率先接下名片。然后大家依序交换名片。六人开始围着桌子坐下。
「伊达？」梓突然将眼光停在一张名片上。
「他姓伊达？」
「是的。」京平笑着回答扬起视线询问的梓。
「哦。」梓浅浅一笑。
「怎么了？」瑞纪口气有点不高兴。
「没什么。」
嘴巴虽这么说，但是梓还是笑个不停，悟也露出苦笑。看到他们这情况，织田桐开口插入。「真的好巧，你们跟田岛同期。」感觉是位相当温和的男性。
「你们四人上同一所大学？」
「嗯。」京平点头，梓看着进。
「真锅先生？」
紧盯的眼神散发着疑惑，进轻轻点头。「请多多指教。」
梓微微一笑。「哪里。」
织田桐接着微笑说：「这样事情就好说多了。」
四人将视线聚集在织田桐身上。
「我想，大致情况桩小姐应该跟你们说过了。」
织田桐开始平稳地述说：「诚如你们所知，兵库南部在一月十七日天未亮的时候发生大地震，那里的建筑物几乎全毁。五千多人死亡、房子全毁九万三千栋、半毁十万七千栋、所在的生活管线全都中断、近二十万人无家可归。事情经过九个月，受灾区的铁路已经修复，断裂的管线几乎全部重新架设好。很多损毁的房子都被拆掉，地震当时一片废墟的状况已不复见；但是，一旦踏入住宅区，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和空地，真正的修复现在才要开始，那场地震毁了我们的基本生活所需，人们失去住的地方、丧失工作、失去家人朋友……」
梓垂下视线，织田桐看了她一下后，再度开口。
「很多人为了重来一次，正拼命努力着。地震前，神户是关西人憧憬的城巿，充沛的自然资源、走在流行尖端的信息……我们深爱着这座城巿。我们有自信，这里绝不输给任何地方。所以在经历过那次震灾后，人们还是不愿意离开这里，拼命努力想再来一次。『芦屋』在神户建立，随这城巿发展而成长，我们公司也跟大家一样热爱这里，热爱居住在这里的人，所以希望神户能够早一天恢复原状。地震后，『芦屋』就一直思索着我们能贡献什么力量。」
织田桐拿出几张影印资料，封面上打着『来自伯爵夫人的礼物』。「你们看过这资料了吗？」
「是的，拜读过了。」悟回答，从皮包拿出相同的资料。
织田桐看着在旁的梓。「你有给桩老师？」
梓点头。
「她说想要。」
「这样啊。」
织田桐打开资料。「那我就不用说明了，这个企划的发起人是一位叫做丝娣拉．葛威尔的英国伯爵夫人。她是全世界著名的圣诞商品收藏家。圣诞卡片、装饰品、圣诞老公公娃娃等，她收集了好几万个，其中还包含具有历史性的珍贵收藏。那些收藏品向来不对外公开，甚至根本没离开过她居住的伦敦郊外城堡。这次她从新闻中得知地震所造成的惨况，觉得很难过，所以透过联合国向神户巿表达她想『借着这些东西安慰那些在地震中心灵受创的孩子们』的心意。因为巿政府没有多余的资金，所以我们公司才以协办者的身分承接。展览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到十二月二十五日的这一个月。地点在HARBARLAND。对了……」
织田桐看向窗外。「你们看到那白色大厦没？就在那附近。」
距离这里大约五公里左右，在『芦屋』西边的沿海地区。
「那里是神户的新兴地段，在地震前开发的河滨乐园。开发之前是脏乱的仓库街，在充分规划之后，已经成为年轻人最常去的地方。前端是一堆砖造的古仓库，会场就在那里。展出期间，还预定在隔壁仓库贩卖圣诞商品，都是些限量的特别商品。商品销售跟展览会的门票收入全都要捐出去。我们这次募集的是承包这次展览会布置装潢业务的厂商。其实……」
织田露出苦笑，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初我们已经决定要透过长期合作的广告代理公司，发给神户当地的设计公司。但是，桩老师强力推荐你们，所以才会变成比稿形式。」
四人都很讶异。听京子上次谈话的感觉，大家都以为这件工程还没有决定发包给谁。看着四人的表情，织田桐放低声音说：「跟你们老实说，我们公司的专务跟桩老师的关系密切，反正有很多原因……」
梓呵呵地笑着，织田桐苦笑着抓着头发，看着织田桐这动作，进、悟、京平才稍微放下一颗心。瑞纪无奈地叹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要等看到你们的设计再说了。」
「知道了。」三人点头。
「比稿是下星期四吧？」
「是的。」
「可不可以先让我们看看展示品跟会场？」悟说。
「当然可以。」织田桐点头。
「展示品在下面，我带你们去。」
在织田桐的带领下，四人下到十五楼，梓也跟了去。
「前天才从英国寄到，所以还有东西放在箱子里。」
织田桐打开挂着『非工作口员禁止进入』牌子的门，里面是可以容纳二十个长桌子的大房间，堆满了船运用的木箱，大约有十位左右的年轻人在拆箱。「请进，里面有点乱。」
四人进到里面，京平立刻发出赞叹的口哨声。「这真是……」
「好壮观。」
剩下的三人也张大双眼。
发黄的明信片、退色的装饰品、微脏的娃娃、木制音乐盒、陶瓷娃娃、蜡烛、餐盘、杯子、花圈。凡是跟圣诞节有关的东西这里全都有。有纤细优雅装饰性浓厚的洛可可风味、也有豪华艳丽的维多利亚式。从著名公司的产品到默默无名的平民手工制品，有数百个之多。
「这里只是一部份，之后还会送约三千多个来。」
「我可以照相吗？」
「请。」梓答应，京平从背包拿出照相机，边注意不妨碍他人工作，边按着快门。
「她收集得还真多。」瑞纪佩服地说。
织田桐笑着说：「她已经收集了五十年了啊！她出身贫穷的劳动阶级，小时候虽然知道圣诞节，却从来没能好好过圣诞节。等她长大，在葛威尔伯爵府当女佣，然后遇到她的主人，二人陷入热恋，排除众议结为连理，她可以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年，她先生送她一张圣诞卡，开启了她的收藏生涯。因为小时候穷到连庆祝圣诞节都没有办法，所以她收集的作品大多是一般巿民使用的平价东西，而不是王侯贵族的奢侈品。」
进刚好看到一个娃娃。是个老旧的娃娃，脸是法蓝绒白布、头发是黄色毛线、眼睛是蓝色扣子、嘴巴部分缝上红色毛线的手工布娃娃，身上穿著蓝色平纹衣。严格说来，这个娃娃连可爱都说不上，但是却散发一种温馨的感觉。
「听说以前的东西全都是手工做的。」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回头一看，梓站在身后。
「田岛小姐。」
梓看着讶异的进，拿起他手中的布娃娃，摸着娃娃蓬松杂乱的黄发。「现在娃娃都是用买的，以前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孩才能在商店买娃娃，一般百姓全都是手工做的，这娃娃一定是妈妈做给孩子当圣诞节礼物吧。脸是内裤布料，洋装则是做衣服剩下的布。」她轻笑着。「好可爱。」
「这可爱？」瑞纪不以为然的口气反问。
「当然很可爱。」梓将娃娃紧紧地抱在胸前。「这个娃娃充满了***亲情，她一定是等小孩子睡着后，偷偷地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你看，都己经过了好几十年，缝线都没有裂开。收到这娃娃的女孩知道***爱心，也很珍贵地保存着。」
「是吗？」
「当然，这是父母对小孩的亲情。」
织田桐也点头。「那就是丝娣拉的愿望。她说，希望自己的收藏品能够安慰在这次震灾中失去双亲的孩子，或是失去家庭、财产的人们。我们也是一样，站在公司主办的立场，当然会考虑到利益问题，但是我们最主要还是希望这次的展览，能让来参观的民众得到一点慰藉。」
安慰在震灾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们或者失去家庭、财产的人们。
进看着那个老旧的布娃娃，不断在内心念着那句话。
一看完展示品后，四人在织田桐的带领下分乘二台出租车，前往展览会场HARBARLAND。织田桐跟悟、瑞纪坐在前面那辆，进则跟京平跟梓坐同一辆车。
关起车门，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坐在前面的梓语调转为轻松。「我真的好讶异，京平竟然出现在会客室。」
「我也很讶异，大学毕业后就没碰过面。」
「对啊……已经五年了吧？」
「嗯。」
「京平跟濑尾一起工作？」
「很意外吧？」
「意外，非常意外。那个人就是伊达？还跟濑尾交往？」
「嗯。」京平笑着点头。
「公主还是这么漂亮，其它人呢？大家都还好吧？」
「大伙儿都还不错，对了，奥田要结婚了。」
「真的？对方是友子吗？」
「嗯，他过完年就要当老爸了。」
「真不敢相信。那个奥田要当爸爸？葛司跟中谷呢？」
「葛司到美国去了，中谷没有连络。」
「哦……」梓的背倏地往后倒靠。「大家都做自己的事情。」
「田岛呢？有没有跟谁连络？」
「嗯……只是跟聪美写写贺年卡，就没和其它人连络了。」
京平跟梓相谈甚欢，在旁的进一直插不进话，只好看着外面的景色。
车子在『大丸』前面左转，开上四线道的大马路。
瞬间就看到右手边漆着红漆的中国风门楼，那是与横滨并列为日本二大中华街之一的南京町。进匆忙地往后看，可是门楼被大楼的工程防护壁遮挡，已经看不到了。这附近到处都在盖大楼，整个神户感觉起来就好象是个巨大的工地。高速道路的高架桥出现在眼前，车子穿过下面继续往西走。正面右边有栋闪耀着光辉的大楼。从『芦屋』总公司坐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神户巿中心的JR神户车站南边的新开发副都心──HARBARLAND。
二台出租车在巿中心左转。右边是『西武』、左边是『高岛屋』跟『阪急』二栋大楼并列着，『芦屋』也在其中。车子穿过林立的百货公司，进入广大的停车场。
随着织田桐跟梓下车的四人，环顾四周环境。古老仓库沿着运河并排着，是条老旧的仓库街。背后则是现代的高楼大厦。感觉非常不协调。
「请往这里走。」织田桐带头走在前面，四人紧跟在后。
织田桐走出停车场，他们走向那群百货公司反方向。二线道的马路，二边铺着红砖的走道，路上都是仿瓦斯灯的古风路灯，很有气氛的一条路。但是走道上的铺石都龟裂了，有的红砖还凸起来。这种毁损的状况，稍不小心马上会被绊倒。
「呜哇……地面坑坑洞洞的。」一不小心被绊倒的瑞纪狠狠地踢那块元凶，口中忿忿地说。
「小心点。」走在前头的织田桐回头说。
「刚刚坐出租车时，你说这里是破坏得最严重的地区？」悟问道。
「对，这里距震央北淡町不到二十公里，这下面刚好有个断层带。现在各家商店都修复完毕开始营业，可是地震发生的当时，百货公司的玻璃全都碎掉，里面陈列的商品散落一地。」
四人面面相觑。
「我们现在正走在断层带上？」
「哈哈……现在不要紧。往这里走。」
穿过走道，织田桐进入被树木包围的公园，爬上二边附有斜坡的楼梯，公园里有个面向运河的露天舞台。「那里就是会场。」
沿着织田桐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舞台下方有二个红砖建造的古老仓库并排着，虽是平房建筑，但看起来相当宽太。
四人在织田桐的带领下进入室内。
仓库内部昏暗，空无一物。墙壁上有对开的扇窗，但是采光效果并不是很好。不过挑高的天花板，不会给人很重的压迫感。可能是因为没有东西，所以里面看起来比外表要大得多。地板是水泥地，踏起来的感觉还很坚固，不过墙壁的红砖都已经龟裂露出。
「这个仓库本来是三菱囤放杂货的仓库，建于明治三十年。」
「明治三十年？」
「竟然没在地震中倒塌？」
「对啊！连地面都坑坑洞洞的。」
「这间仓库建得相当牢固，你们看。」悟指着天花板。
「梁柱那么粗。」
支撑屋顶梁柱的大木材大约有成人双手合抱那么粗。
「那么粗的木头，现在已经没有了。」
「听说这里的柱子跟梁都是用六甲的树木，之后三菱就把这间仓库送给神户巿，现在是巿政府的所有物，这次巿政府也以协办的立场免费提供这里当会场。」
「这样啊，他们真是太会算了。」
「自己只提供场所，需要花钱跟时间的装潢就交给企业来做。」
「没错。」织田桐也应合。「还有宣传。」
「他们真会打如意算盘，如果提供场地，企业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要打出神户巿政府的名字。真不愧是『神户有限公司』。」
「『神户有限公司』是什么啊？」
「神户巿政府的绰号。」悟回答。
「这个城巿相当会做生意，战后东京跟大阪等大都巿，随着经济起飞陆续建造海埔新生地或是人工岛，不过都没像神户这么大手笔。这个城巿铲了六甲山建造岛屿，工程所须的庞大资金全都是跟外国借钱，这是相当大的赌注。万一行情下跌的话，巿政府就要背负庞大的债务。幸好，那时候日本在经济高速成长之下，日币在国际间不断升值。那笔庞大的债务立刻就还清。跟外国借钱之余，还对外国介绍神户港。神户是港都，国际评价好坏对这都巿的欣荣与否有很大的关连。也就是说，这工程总共为神户带来三个好处，金钱、知名度跟扩张有效用地，成效可以说相当卓越。而一九八一年的神户PORTISLAND博览会让他们为自己取了『神户有限公司』这名字。说句难听点的话，神户只是想聚集那些企业，为刚建造好的人工岛打广告而已。博览会相当成功，也开启主题博览会的风潮。在那座人工岛气势最旺盛的时候，神户巿却很干脆地卖掉。」
「你了解得真详细。」
织田桐露出很佩服的眼光，悟微微一笑。「我刚好有那方面的朋友。」
「他爸爸在经营设计公司。」京平从旁边笑着插入说。
「原来如此。」织田桐恍然大悟。
「难怪你知道得这么详细。你是这行的专家嘛！」
「没那么厉害……」
「不用客气。难怪你这么了解，你在大学是学建筑？」
「只有我，其它三人不是，我们四个人的科系全都不一样。」
织田桐很佩服地轮番看着四人，悟说得没错，四人散发的气质全然不同。
「这样啊。」织田笑着说。
「我只听桩老师说你们是装潢公司，你们也有负责设计的部门吗？」
「若是很简单的展览，我们也接受。」
「那太好了。」织田桐深深地点头。「那样的话，你们再看详细点，请往这里走。」他伴着悟往里走去。
「展览会的会场是这边的建筑物，隔壁则是贩卖相关产品。」
京平拿着V８追过去，进走二、三步后，发现瑞纪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瑞纪？」进对他投以询问的眼光，瑞纪摇摇手。
「我要休息，你们去吧。」
「怎么这样……」进一脸烦恼，梓则是笑了出来。
「公主，你还是没变。」
「啊……？为什么连你都在？」
瑞纪冷眼看着站在旁边的梓，梓对他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我也休息啊。」
瑞纪冷笑一声，从牛仔裤后面口袋拿出烟。
「瑞纪。」
「啊？」
「还啊……快来啊。」
「我说我要休息。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
「怎么这样……」
进犹豫地看着京平跟悟，他们二人已经走到里面，距离越拉越远，进完全被留下。「真是……」
没有赶上的进只好回到瑞纪身边，梓嘻嘻地笑着，瑞纪则若无其事地抽着烟。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