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京平眨了眨眼,进沈默地点头。冻僵的指尖感受到阵阵温暖。进双手握著,京平在旁看著脸上露出轻笑。
「谢谢你大姊,我想顺便跟你要根烟,望你施舍。」
女性扬起视线。
「京平。」
进有所顾忌地阻止。
「你真厚脸皮!」
「抱歉,我的刚刚被人抢走。」
京平毫不在乎地笑著说。
「京平!」
看著进在一旁著急的模样,女性也跟著笑起来。
「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吧,我看到了,你连香烟盒都被拿走。」
「对!」
「他真有一套。」
她边用关西腔说边掏出香烟,抽出一根。
「谢啦。」
京平衔著烟,双手插在工作服的口袋中。女性用眼光询问进要不要抽。进默默地摇头。酒在宴会场合上是会喝一点,但是烟,进还没抽过半次。
这时候京平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空咖啡罐代替烟灰缸,放在暖炉上面。
「喔……很好、很好。」
「要是失火就完蛋了!」
「真是的,这么小心。那男人刚刚在那边抽烟时被骂得很惨!」
「啊?公主?」
「你们都叫他公主啊?嗯……的确很符合,他长得真的很漂亮。」
京平戏谑地笑笑。
「可是个性很烂!」
「嗯……没关系。反正他长得那么漂亮。那男人有恋人吧?」
「喂喂……你不是有小孩吗?」
「对啊,可是没有先生。最近很流行的未婚妈妈。」
京平跟进互看了一眼,在这行里,女性跟男性一样平等工作,所以单亲家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像她说得这么乾脆的人倒是很少见。
「哎……这种事隐藏也没有用,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内疚。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会将小孩教养得很好。」
「说得好。」
京平笑著说。
「你是很好的母亲。」
「谢谢夸奖。」
女性微微一笑。
「到底怎么样?他有恋人吗?」
「嗯。」
京平点头。
「有个跟他很搭配的恋人,而且已经交往十年以上。」
什么啊……女性悻悻地回答。
「啊……啊,好失望喔!不过说得也是,他长得那么漂亮,绝对有一、二个女人。」
进跟京平互看。她认为瑞纪的对象是女性。京平使个眼色,要进不要说,进静静地点头。这社会对同性间的恋爱仍然无法认同,但是,瑞纪跟悟还是贯彻彼此的爱,尽可能好好守护对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以上,那种关系不是单纯的工作伙伴能形容,不是家人、兄弟,也不是父子,只有当事者才能领略的不可思议的牵绊。
女性露出可惜的微笑。
「你们呢?」
「嗯?」
「恋人啊!有没有正在交往的女人?」
进看著京平。
「嗯。」
京平很乾脆地点头。
「……!」
女性浅笑起来。
「我好嫉妒喔。回答这么乾脆,她这么好啊?」
「他是最榛的恋人。」
「喔……喔……说得这么有自信!」
「……」
进紧咬下唇。
「今日子。」
一个人出声叫她,女性朝发声地方望去。
「抱歉,我要走了,工作、工作!」
将香烟捺熄在空罐中,她离开暖炉,走了二、三步,像想起什么似地回头。
「不只是公主,你们也是很好的男人。帮我跟你女朋友问好。」
说完就跑向同伴。二人彼此互看,京平笑了笑。
「那个『今日子』真是伤脑筋。」
「嗯。」
进点头附和,然後一直看著京平。
「怎么了?」
你有女朋友……进将这句话吞下去,因为他无法接下去问她是谁……进摇摇头。
「没什么。」
「进?」
京平疑惑地看著他有点阴沈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
「没有,真的没什么。」
京平还是很不解地看著进的表情,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真的没什么。对了,这个给你。」
他将今日子给的暖袋塞给京平。
「啊……没关系,你拿著吧。」
「可是……」
「没关系,这里很冷,小心,不要感冒。」
说完,京平也将烟捺熄,回去工作。进呆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好大好宽的背……
指尖暖暖的,但是相对的,心底却吹起凉凉的风。
『最棒的恋人。』
『京平跟田岛以前是一对恋人。』
握著小小的暖袋,进咬著唇。
「那边可以吗?」
「用力!」
随著吆喝,男人们一起施力将圣诞树竖立起来。
「喔,漂亮。」
「雪怎么弄上去的?」
「啊……那个啊,将保丽隆削碎,然後跟著喷漆一起吹到树上。」
「感觉相当漂亮。」
「对啊,这是我们真锅充满自信的作品啊!」
圣诞树上的雪洒得相当美丽自然。
「接下来是,装饰放在这下面的礼物。」
女性确定设计图後说。
「要先放桶子吗?」
「嗯,放在圣诞树下的装饰盒是几号?」
展览的『丝娣拉收藏品』收在箱子里,叠在一个角落,今天早上从『芦屋』总公司用卡车运到会场。箱子上有标示摆饰地点的号码跟场所名称的明细标签。前来支援的设计师们都有标示号码的埸地配置图,他们看著配置图跟设计图开始装饰展示品。
「咦……?」
负责墙壁的瑞纪,站在摆满箱子的地方,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
刚好经过的京平跟悟问他。
「不是应该有三个画盘?」
「啊?什么模样?」
「模拟卡尔德路杰的『拇指圣母』,另外二个是圣母子跟天使。」
「啊……就是那个披著蓝色披风的圣母玛丽亚画像?」
「海报上的那个?」
「对,进昨天应该送过来了。京平,有没有看到?」
「没有,老大呢?」
「没有啊。」
「奇怪。」
瑞纪看著贴在箱子旁边的标签,一一确认。
「喂,仔细找找看,都是你们弄得乱七八糟的。」
「罗嗦!」
悟跟京平开始检查开封的箱子,这时候梓走过来。
「怎么了?」
「三个展览品不见了。」
「什么?什么样的展览品?」
「就是送去东京拍照的蓝色玛丽亚。」
「啊……那个啊,等我一下。」
梓也加入寻找行列。
「奇怪。」
找了一遍之後,四人不解地思索著。
「真的有送到这里吗?」
悟问。
「嗯……进昨天打包的……进!」
瑞纪扯开嗓子叫他。
「咦?」
被叫到名字的进停止手边工作赶紧跑来。
「怎么了?」
「那个玛丽亚盘子到哪里去了?」
「咦?不是送到这里来了吗?」
「没有啊!」
瑞纪烦躁地怒吼。
「咦?咦?」
被四人盯著看的进显得狼狈不堪。
「这不可能……我的确放入『芦屋』的箱子啊……」
进拼命地回想。
「喔,怎么啦?大家都僵在这里。」
刚好经过的伊牟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织田桐也跑来问。
「有个东西不见了。」
梓回答。
「昨天从东京寄过来……」
「什么样的东西?」
「盘子,就是拍海报的那个玛丽亚跟圣母子与天使那三个。应该有放入『芦屋』的箱子里。」
「查过快递单子了吗?」
织田桐问。
「进,你寄了几个?」
「十六个,昨天五点多请快递来拿,那时候确认过。」
「我也是收到十六个,东西是我签收的。」
梓回答。
「那应该在会场里。」
六人彼此互看。
「好,是『芦屋』的箱子吧,也许夹杂在那边的箱子堆里,我去看看。」
伊牟田率先离去。
「我去那一区看看。」
「我到另一边找找看。」
梓跟织田桐各自离开。
「我们也来找找看。」
「嗯……进跟京平,这里就交给你们负责,我去看放在外面的箱子。」
「我去里面找。」
四人各自分散。
可是……
「还是没有。」
不管怎么找,就是没有找到那个箱子跟展览品。
「该不会被偷走了?」
瑞纪咕哝著。
「瑞纪!」
「你少乌鸦!」
京平跟悟瞪他。
「那是画盘啊!」
被当作美女肖像图跟宗教图代表的欧洲画盘,是之前被贵族用来夸耀权势跟地位而请陶工们制作的东西。画盘制作时间不但冗长,而且制作过程相当繁复。举个例子,画盘中的红色洋装,必须先要将底色烧成蓝色,然後涂上粉红色,再上一层红色,还要经过烧烤等复杂的过程,才能呈现配合画面的红色。边缘遇用象徵王者权威的高贵金色的描绘花样……一个优雅又高贵的画盘才大功告成。经过繁复手续而完成的美丽画盘,主要是放在室内观赏用,将贵族们的生活装饰得更优雅高贵。其中,以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柏林K.P.M.(柏林国立瓷器制作所)与奥地利的皇家维也纳窑制作的成品最具代表性,在全球艺术界享有很高的评价。现在失踪的那三个盘子,就是十九世纪末柏林K.P.M.烧出来的杰作。
「那个只是复制品,即是卖了也只够喝杯饮料。」
「笨蛋!这会牵扯到今天进出业者们的信用问题啊!」
「对啊。而且,出入口检查严谨,那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梓也说。
「但是,我们全都翻遍了……」
瑞纪满口怀疑。
「该不会是你忘了寄?」
伊牟田说。
「啊……」
进脸色一片苍白,死命地回想,昨天应该有送过来才是。
「进?」
进拼命地摇头。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
「进……冷静点。」
京平抱著他的肩安慰他。
「不要著急,慢慢地想。」
「京……」
京平看著他求助的眼神,对他点点头。
进拼命回想,瑞纪出去後,他一个人打包……因为这些东西非常重要,所以包了很多层,然後放进木箱里。在东西放进箱子为止,都还记得很清楚。之後,整理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写送货单,然後……「不行!」
进摇摇头。
「想不起来。」
进整个人慌成一团。
「进……」
瑞纪哼了一声。
「展览明天就要开始,万一被偷走的话,那该怎么办?」
「瑞纪!」
悟又瞪他。
进整个人不停地颤抖。
「怎、怎么办……伊达……」
「……」
悟也为难地垂下视线。
「回去拿吧。」
京平突然冒出这句话,大家一起看著他。
「京平……」
「现在出发的话,先坐新干线,然後赶飞往关西的最後班机,应该赶得上。我回去找找看。」
「京……」
进茫然地看著好友的脸,察觉他视线的京平笑了笑。
「不要担心。」
「京平……」
京平毫不在乎四周的目光,瞬间用力紧抱著进的肩,然後又若无其事地放开他。
「老大,剩下就拜托你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和你连络,到那时候再报警吧。」
「嗯……我知道。」
小心点,悟说。京平点头,转身离去。
「京平!」
梓追出去。
「我送你去三宫,从那里坐新干线去新大阪比较快,回来的机票我会告诉东京分公司,请那边的人送过去给你。」
「抱歉。」
「京平。」
进不由得叫他,京平回头。
「别担心。」
说完就跟梓二人冲出会场。
被留下的进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呆在原地,悟静静地走过去。
「伊达……」
圆大的眼睛好像随时都会崩溃,悟对他点点头,轻抱著他的细肩。
「不要紧,一定会找到。」
好朋友亲切的安慰刺入进的胸里。在温暖的胸怀里,他流著泪沈默地点头。
时钟的指针缓慢地移动。
展览品失踪的事情在梓的要求下,成为织田桐、梓、伊牟田之间的秘密。之外的人都不知道。每次看到瑞纪,进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他锐利的责备眼神刺穿一样,只能沈默地垂下视线。
过了八点,晚餐便当送来。
「喔……得救了。」
肚子饥饿的设计师们争先恐後地去拿便当。
「真锅,你不去吗?」
一起工作的三十多岁女性擦身而过时问他。
「啊,我想将这个弄好……不用管我,你先去吃吧。」
「哦?那我帮你留一个,快点来。」
说完,女性跟著同伴一起走向放便当的休息室,展览场地中有一半的人消失不见,感觉有种奇妙的空旷。休息室里相对地热闹异常,喧哗的谈话声透过分隔的布帘传过来。
在安静的会场上,进看著手边的展览品,怎么样都涌不起食欲,自己害了京平……一想到这里,内心对京平就万分抱歉。
这时候──
「你不吃吗?」
熟悉的声音在背後询问。进讶异地回头,伊牟田站在背後。
「伊牟田先生……」
「哦!」
伊牟田眯著眼睛看著进弄好、放在圣诞树下装礼物的桶子。
「你做好了啊?很有真锅的味道。感觉很温暖、温馨。」
「……」
「怎么啦?怎么创作者本人反而没有什么精神?」
嘿咻,伊牟田一屁股坐在进旁边。
「我年轻的时候也遭遇过很大的失败。」
伊牟田静静地开始述说:
「那是二十岁左右的事吧。我去札幌工作,好几个企业在那里合办展览会。那时候刚好是日本高度成长期,这一行也充满了生机,每天都熬夜加班……我真的快累坏了。那天,我人一到现场就发现重要的设计图忘在东京没带来……那瞬间,我眼前一片黑暗。那时飞机这种便利的交通工具一天只有一班。要去札幌得从上野坐夜行列车,再到青森转乘到青函的渡船,然後从那里搭慢车慢慢地摇,需要花掉整整一天。啊……那时我想自己死定了!与其被人炒鱿鱼,还不如自己辞职,於是我跟老板低头道歉,说『我要辞职。』话才出口,他就赏我一个拳头,我抬起脸,老板气红了脸怒瞪著我,口气很严肃地说『我看错你了,伊牟田。这就是你负责任的方式吗?』然後,他要求我想出那个设计图。」
进呆呆地看著他满脸胡子的脸。
「虽然我心想这太难了,可是我回住宿处後,努力运转我这没有什么东西的脑袋,开始画起图来。我若不做的话,会被修理得更惨。像阿修罗般凶恶的老板就在旁边盯著我,不让我落跑。那老板其实很矮小,身高不到我的胸口,头顶还光秃秃的。若真要打起来,我一定打赢他。可是,那时候我就是很怕他,拼了命也要想出来。」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画完时,天也亮了。我跟老板二人回到会场,将手边的材料组合起来。工作完成时,真是感慨万千。我原本还以为来不及了。」
「……」
「其实还有个大问题,我不知道老板哪时候会跟我说『我不用你了,给我瀼。』我内心一直很挂心这个……虽然事情发生时很乾脆地提出要辞职,可是当努力将工作完成後,却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但是,领班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不过,我还是很挂念,即使打柏青哥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一天,我终於忍不住了,自己问老板,结果他反问我,『你想辞职啊?』我死命摇头,『那就不用辞职啊!』老板就说,『不管谁都会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