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卡车。
悟的银黑色厢型车,就停在一片漆黑的停车场边,悟和京平站在旁边说话。察觉二人的进躲在施工卡车後面。
「幸好没伤到神经,一星期後就可以起床。」
黑暗中听得到京平的声音。
「只要稍微训练一下,就可以继续工作。不过,那也是二、三个月後的事。」
「公司怎么办?」
悟问。
「还有一些老职员在。即使我爸不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除非是万不得已……」
京平突然将话卡在喉里,沉默一会儿後说:
「他一定会叫我回去。」
「哦……」
悟淡淡回应。
「那间公司是我死去的爷爷创设的,我是第三代。」
「你打算怎么办?」
「老大,你自己呢?」
京平反过来询问悟。
「你也是第二代继承人。你不继承你父亲的设计公司吗?」
「这个……」
悟看著地上。
「老实说,我还没决定。」
「为什么?你不就是有继承的打算,才考建筑师执照的吗?」
「嗯。可是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你是指公主的事?」
「嗯,我还没跟家人说。」
「公主还是坚持不要跟老大的家人说?」
「嗯。」
「他都已经跟自己的妈妈公开了,还怕什么啊?」
悟苦笑著说:
「其实,我们也不想让她知道!只是刚好他妈进来的时间不对,才会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那是……」
二人相视而笑。
「哎……」
京平抬头看著天空。
「世间事尽是不如人意啊!」
「嗯。不过,你们比我们还棘手。至少我们已经有一方的父母知道……」
「嗯……」
京平看著天空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悟静静地问他。
「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觉得跟你父亲说,他会理解吗?」
「不知道。我爸爸并不是很拘泥一般常识的顽固男人。但是,儿子跟同性交往,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我没见过面,不过听进的说法,进的父母应该更难接受吧!」
「应该是。啊……烦死了!」
京平点点头後,突然朝著夜空咆哮。
「为什么不能只是单纯的喜欢对方就好了!」
「京平……」
悟扭曲著表情看著京平。
看到二人的表情,进在内心下定决心。
结束所有拆除工作时,已经超过半夜十二点。目送最後一辆卡车离开停车场的四人,也准备踏上归途。时针走到近一点
的位置。
四人分成二路,悟和瑞纪、京平和进,分别坐悟跟京平的车子回去。京平最近这几天都是在医院和会场间来回奔波,身
体非常疲惫,所以今晚由进代替京平开著LANDROBBER。
二辆车从台场开上高速公路,渡过彩虹大桥。这座被夜灯装饰得美仑美奂的跨海大桥,即使在半夜,车子还是非常多。
擦身而过的车子里,坐的几乎都是情侣。
从台场往芝浦方向看过去,深绿色的夜跟都巿繁华的灯光,重叠成一幅浪漫的虚幻之图。散发橘色光芒的东京塔,鲜艳
地耸立在这图的正中央,弥漫著异於白天的冶艳光采,任谁看了都会有被吞没的感觉。这个副都心的临界点,一到晚上
就成为驰骋成人欲望的幻惑之都。
进握著方向盘看著这美丽的夜景,偶尔看一下旁边。坐在前座的京平将椅背往後倾斜,双眼紧闭。
进将京平开的音响关掉,车内瞬间一片安静。
「怎么了?」
京平突然低声问道:
本以为他睡著的进反而被吓了一跳。
「啊,你没睡啊?」
「没有。」
「抱歉,我以为你睡著,怕吵到你……」
「没关系。」
京平微微一笑,有点神智不清地坐起上半身。
「啊,你睡吧!你很累了,就一路睡到家吧!」
「嗯。可是进开车,我有点担心。等我醒来发现人在潢滨,那可惨了!」
「我才没那么迟钝!」
京平浅浅一笑,看著进。
「你还好吧?如果不行就换我开?」
进摇摇头。
「我可以!而且,伊达的车在前面。我只要跟著他开就行了啊!」
京平看著前面。前面的悟知道进不习惯开车,今晚开车的速度比平常慢了许多。京平笑著想,坐在旁边的瑞纪一定会吵
著说:开快点啦!不,搞不好早就将椅背往後倒,呼呼大睡了。
京平闭起眼睛,无意识地叹口长气。
「很累吗?」
集中精神开车的进,静静地问。
京平微微苦笑道:
「是有点累。自从我爸爸住院後,我几乎很少睡觉。」
说完京平拿下眼镜,用手指捏著眼睛跟鼻子之间。仔细一看,眼下的黑眼圈更加严重。
自从接到父亲住院的消息,第一天在医院待到天亮,隔天工作结束後,半夜再赶去医院,清晨回来睡个二、三小时,这
种生活已经持续了五天。
「今晚也要去医院看你爸爸?」
「嗯。」
「你应该直接去啊!」
「没关系。东西很多,我等搬完後再去。」
「没问题吗?」
「嗯!」
京平的强颜欢笑,让进觉得好心痛。
京平父亲住院的医院是完全看护,可是他母亲还是每天过去。住在附近的姊姊月香,便一早就开车从横滨的浅野家里送
母亲到世田谷医院。因为月香自己也有二个孩子,无法长时间不在家。所以晚上就等京平收工後,送他母亲回家。母亲
跟月香都很辛苦,不过她们可以利用照顾小孩和看护病人的空隙小睡一下。可是,京平白天有工作,根本没时间休息。
加上他父亲住院前他就忙著准备珠宝展的工作,几乎很少睡觉。尽管他体力比进好,也到达了极限。
然而,京平还是担人不习惯开车的进,本想自己坐上驾驶座。
进很高兴京平对自己好。京平的温柔让他觉得很窝心,可以的话,他真的好想永远被他的体贴包围。
这是不被允许的,进心想。
京平有家人。他的家人与自己那些只有血缘关系,却没有一点亲情关怀的家人不同。听到父亲生病,全家担心地聚在一
起,不分昼夜地轮流接送陪伴父亲的母亲。他们是由强烈亲情凝结在一起的家族。
进脑海里浮现出,在医院所看到的京平一家人的模样。被不安跟担心击垮的母亲,屈身坐在长椅子上。月香在旁扶著她
的肩、鼓励她,京平笑著将母亲的头拥入怀里安慰。那时候进看到,她母亲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月香跟京平的背。这
二个孩子是她的依靠。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心情,丈夫住院、动手术,主治医生又说有瘫痪的危机,这些打击都让她陷
入极端的不安与恐惧里,可是她二位成熟的孩子,站在身旁支橕著她。如果是进,也会做相同的事。一定会依靠抱著自
己的京平。
不能从她身边夺走京平。
家人到底是什么?进在内心自问。
家人──麻理奈说:「家人保护我。」
家人,一般是指由亲子、兄弟姊妹等,有血缘关系的近亲所组织的团体。当然也有像麻理奈一样,由完全没有任何血缘
关系的人所组成。基本上,就是要住在同一间屋子,一起生活的人。
家人,是由爱凝聚的团体。
人类如果失去家人,就无法生存。
现在进就要从那些家人身边夺走京平。
『我喜欢你』京平跟进这么说,且不知说过多少次。进如果回应京平的想法,他们的事情迟早要跟双方家人说。那时候
,自己的父母、京平的父母、家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瑞纪说得没错,知道自己的儿子跟同性交往,没有父母不会讶异。要是京平的父母不承认,跟社会上其他人一样,用鄙
视的眼神看京平,在医院所看到的那个充满爱的家庭也就此瓦解。
要分手就趁现在。瑞纪说得对,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可是,那意味著要放掉京平的温暖。
不想放掉!
可是──
进双眼直视著前面厢型车的後车灯,缓缓地说:
「京……」
「嗯?」
京平转头看进。
「我们分手吧!」
「嗄?」
「我们分手吧!」
进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地说出来。京平讶异地张开双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
「怎么突然说这个?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是开玩笑!」
「进?」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进再一次很用力地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们分手吧,京。」
进即使正视前方,也可以感受到京平惊愕的心情。
「……为什么……?」
京平低声地问。
进早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可是这瞬间他还是不知如何回答。该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京平的心。握著方向盘的手全是汗
。
「到底为什么?」
看进一直没回答的京平,再问一次。
「难道你对伊达……」
「咦?」
没想到京平会说出进想都没想过的人名,进不由得看著他。
京平的眼睛散发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
「是……这样吗……?」
京平结巴地问。
「不是!」
进急忙否认。
「这跟伊达无关。」
「那到底为什么?」
「……」
进转头看著前面。
「进!」
京不不耐烦地叫著,进紧咬下唇,侧脸感受到京平刺人的眼光。
沉默一阵子後,京平静静地说:
「……你厌倦我了?」
进摇头。
「那是为什么……」
京平茫茫地说著:
「还是我说了什么让你讨厌的话?」
「京……」
「如果有的话我向你道歉……」
京平的声音如蚊鸣。平常看起来很可靠的身体,也变得好渺小。
进的喉咙突然觉得一阵哽咽,鼻头一阵酸楚。进在内心告诉自己,不准哭。
「……不是!」
进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京平没有做错什么!京平没有什么不好!」
京平倏地抬起头。
「那原因到底是什么?」
「因为……」
看著一路绵延的後车灯,进开口说:
「这是不对的。」
「咦?」
「我们这样不对……」
声音在发抖。
「进……?」
京平惊愕地皱起眉头。
「是错的……!」
进小声地说:
「错得离谱!」
「哪里……错了?」
「你问我哪里错?」
进转头看他。
「京平不觉得错吗?」
「进?」
京平疑惑地看著他。
「你怎么了?」
声音是平常关心他的体贴声音。这个温柔瞬间点燃进一直压抑的情绪。
「我们的关系太不正常了!」
进咆哮地叫出来。
看到进突然变得跟平常不一样,京平有点讶异。
「进……?」
本想好好地说,不想伤害京平。可是,情绪一旦发泄出去就无法控制。
「绝对不正常!不能跟父母说的恋情,这能算是普通吗?」
京平屏气听著。
「进……」
「京平不这么认为吗?」
进全身发抖。
「你敢跟你父母说?敢跟你住院的父亲说?说我们正在交往吗?」
「……进……」
京平疑惑地叫著他的名字。
「你不敢说吧!因为不正常,所以不得不隐瞒父母。这种畸恋又能够持续多久!」
进瞪著京平叫著。
「我们错了!」
进知道自己是迁怒,可是还是忍不住对京平大吼大叫,京平只是在旁安静地听著。
说完之後,进喘吁吁地看著前方奔驰的後车灯。
「心情舒服了一点吗?」
京平安静地问。
进紧咬下唇,听到京平在旁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再接著说什么。
车内一片死寂。
沸腾的热血冷却後,难以忍受的尴尬随之而来。进边操纵著方向盘边瞄著旁边的京平。京平看著前方,头微微下垂,双
眼紧闭。进知道他没在睡觉,整个人陷入沉思中。京平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看进的脸,一直沉默地紧闭双眼,散发难以
亲近的凝重气氛。看著那样的侧脸,进感到一阵心悸,只不过短短数分钟,京平却显得异常疲倦。
进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哭,但视线就是自然而然地模糊起来。
明明恋人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可是二人间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架起这道墙的人是进自己。再也无法感受京平的温
暖。
看著厢行车模糊的红色尾灯,进陷入绝望的寂寞中。
隔天是星期天,利用久违的假日,进和悟一起去探望京平住院中的父亲。
悟将花交给京平的母亲,并一边道歉这么晚才来探病。
京平父亲住的是单人房,约十个榻榻米大,里面有窗有床,旁边是冰箱,入口处的墙壁摆著二张布沙发。京平父亲的腰
部以石膏固定住,躺在床上打点滴。看目前的情况应该还不能起床。病房内除了母亲之外,还有月香的先生和孩子,没
看到京平。
接过花束後,母亲行礼答谢二人特地拨空来探病。
「我听月香说,动手术那天晚上你们也来了,那时候我整个人都慌了,没注意到你们,对不起。」
「哪里。」
悟微笑地摇头。
「听说一个月後就能出院。」
「是的。他自己说『不能躺那么久』。刚刚还跟来探望的店员说『十天就会出院』,真是乱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动腰部
手术,就是爱逞强。」
「我哪有逞强?我还年轻,这种小手术……哎……好痛!」
正想移动上半身的时候,因为拉动伤口,整张脸痛得皱成一团。
「你看!医生不是要你乖乖地躺著吗!」
「少罗唆!」
「看伯父精神这么好,一定可以提早出院!」
悟笑著说。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对不起,让你们特地来一趟。」
「哪里。」
「京平去哪里了?」
一听到京平的名字,进不由得全身僵硬。没见到京平让进松了口气。今天要来探病时,就担心碰到他,因为从那之後,
京平就没跟进说过一句话。
「应该在会客室吧?」
香月说。
「他刚刚拿著烟出去。」
「我去叫他吧?」
香月的先生说。
「啊,不用了!」
进急忙挥手阻止。
「我去叫舅舅!」
志愿去叫人的太一,咻一声跑了出去。
「喂,太一!不可以用跑的!」
月香立刻警告他。但是,太一根本没听进去,在走廊上边啪达啪达地跑著,边大叫著「舅舅」。
月香抱著头说:
「完蛋了,又会挨护士长骂了!」
「那孩子那么顽皮,到底遗传谁啊!」
「当然是京平啊!那绝对是岛津家的血统。」
跟充满朝气的太一成反比,妹妹萌就乖乖地被父亲抱在怀里。这是任何地方都看得到的一般家庭。看著这副景象,进在
内心想,这样才算正常。有父亲、有母亲、有孩子,用感情将大家凝聚在一起。自己跟京平绝对无法创造出这种『家庭
』。
进偷偷地对悟做出离开的讯号,悟可能也察觉出什么,虽然京平母亲说,京平马上就回来。悟还是很委婉地告别,带著
进来到走廊。母亲和月香的先生也认为病房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并没有强留人。
「你怎么了?」
走到电梯门口,并排等电梯时,悟问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