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系列之四——御木宏美

两人弹了五、六个小节后点头。
然后改由萨克斯风青年脚踏节拍。哒哒哒，踏出令人愉快的木板节奏声。
演奏开始了，两人节奏一致地开始。
乐曲是慢节奏的抒情曲。独唱由钢琴青年担任。
萨克斯风演奏主旋律，钢琴琴音高高低低地配合串联，精彩的演奏与演唱。
本间看见京平两人，走上台阶。
「你们来啦！」
「嗯。」
京平点点头。
「表演得很棒吧！」
「这两个人现在都还是音大的学生哟！特别是弹钢琴的八阪，他从小学开始就赢过无数古典音乐比赛，是很有本事的年

轻人。」
「哦！那为什么他要当街头音乐家呢？」
「好像是他对父母说想搞流行音乐，遭到极大的反对。他的父母都是古典音乐界的演奏家。在我们这些外行人看来，古

典音乐和流行音乐都是音乐。可是，对正统出身的音乐人来说，古典乐就有如良家妇女，而流行音乐就像平民百姓。所

以，他现在还在反抗中。」
「咦，良家妇女与平民百姓啊！」
京平傻笑。
两人前面坐着的女孩回过头来瞪他，示意要他们保持安静。
「拜啦！」
本间悄悄走下楼梯。
二人改看着八阪，看起来是个很受女性欢迎的纤细青年，不太像是会反抗父母的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京平小声说。进点头。
「不过，真的表演得很棒。难怪可以吸引这么多人──啊！」
京平突然提高了声音。
「怎么啦？」
进回头，京平默默指着入口附近。进视线望过去的同时也「啊」了一声。
「伊达……瑞纪……」
在人群中看到两人的身影，戴着墨镜的那个一定是瑞纪。
京平窃笑。
「这两个人。刚刚叫他们一起来，还推说有工作要做。」
「他们还是很在意嘛！」
两人进了门，立刻拿了杯酒靠墙站着。今晚所演奏的曲子是鼓励恋人们的情歌。
『只要彼此相爱，任何怒涛骇浪、苦恼均能超越。』
具透明感的歌声，使所有人沈醉其中，鸦雀无声。
进在角落里发现仓田的身影。仓田闭目听得入神，好像在沈思什么。
进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这首歌曲。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京平家人的影像。
该怎样做才好呢？进问自己。
要像悟所说的，早晚会告知父母；或是像瑞纪所说的，一生都保持沈默；或者像麻理奈一样，绝不放弃！
大家都决定了自己要走的方向。
那么我呢……？
还有京平……
进静静看着坐在身旁的京平，他也正好转头看着他。
京平那隐藏在眼镜后、眼角有点下垂的双眸，温柔地微笑着。他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进的手，进也回握。两人的手用力

交叠。
交叠的手掌传来爱情与温暖
进再次将眼光移向一楼。
看见悟和瑞纪的身影。二人并排站在听众的最后面，手中都拿着酒杯。他们并没有像进和京平般私下紧握着手。他们一

直各有各的生活空间，尽管如此仍然相爱了十二年。彼此都认定对方是成熟男子，互不干涉，却齐步迈向同一方向。他

们之间的爱是这样的无牵无绊。
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是不分人种、性别与年龄的。生而为人就会与人相恋、想念、珍惜对方。同时，生而为人与人相

恋，就会有烦恼、痛苦。这种烦恼与痛苦也不分人种、性别与年龄。恋爱经常伴随着苦恼。
一个人不可能独活。任何人都有家人、朋友、相关的族群。所以，喜欢上一个人，自己身边的人也会与这个人有所接触

、交集。
每个人都有嗜好与感情，所以在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交集中，不一定样样顺心合意。
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坠入情海，持续交住，因而使得两个成长於不同环境、性格的人，有了共同的生活交流圈。在这

个圈子中自然也会产生摩擦、纠纷与争执。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获得家人的认同……？
进不禁沈默地闭上了眼睛。
每年的春秋二季，在世界各主要都巿都会举行两次的时装发表会。今年东京发表会决定在表参道的『GLASS HOUSE』举行

，邀约了媒体及一般贵宾共七百席，手笔之大，刷新了日本时装发表会的纪录。至於记者招待会则选择在仓田美术馆召

开。
『THE JON BIZZER』从上一季开始就负责『CAMELLIA』在东京的时装秀会场布置和邀请函的设计工作。
和悟一起到『CAMELLIA』事务所洽谈布置事宜的进，从京子那里听说了仓田美术馆后来的发展。
美术馆开幕已经十天，白天的经营状况虽然离预期还很远，所幸每天的参观人数都在增加中。有人是看了情报志的报导

，也有人是听别人提起或接到开幕通知才来的。事实上，参与设计企划的『THE JON BIZZER』，从一开始就亲自投入宣

传活动。他们不但邀请朋友和同行设计师来参观，还拜托往来的客户让他们放置开幕通知。在咖啡厅筹备期间，僚子、

琴乃和里美三人更一间间前往拜访表参道周边的商店和公司，把开幕通知发给店员和粉领族，并在街头散发传单给年轻

人。
年轻人的反应普遍都很不错，还有些广播电台觉得这个企划很有趣，打算在节目中做介绍。看来种种的努力已经有了成

果，附近『GLASS HOUSE』的女性员工也向新田表示，愿意每天轮流发送传单。
来过的客人也很有好评，像是「装潢稳重」、「能让人放松心情」等。其中也有趁放假日跑来看画的女性。听到这些，

进心里比谁都高兴。
不知道仓田现在在做什么？进心想着稍后去探望仓田，边走出『CAMELLIA』。
「进！」
进和悟才到横滨的巴尼斯帮麻理奈挑白色情人节礼物，一回事务所就惊讶地看见她站在门口。
「什么时候来的？理奈。」
趁麻理奈和进说话的空档，悟连忙将装礼物的袋子提到仓库藏起来。
「大概一个小时以前。」
一个小时！京平和哈瑟彷佛同时松了一口气。
「喂，京平，那是什么态度呀，哈瑟也是。」
「没、没什么啦！」
「汪、汪！」
京平连忙摇手，哈瑟忙着摇尾巴。进苦笑着说：
「理奈，你就别计较了，放过他们吧！」
「哼！」
麻理奈气得鼓起腮帮子，可是看京平颇有悔意，才勉强放他们一马。
工作室里只有他们，不见瑞纪的踪影。
「对了，理奈，今天怎么有空？」
「嗯，想让进看看这个。」
她打开包包，取出色纸般大小的画板，上面画有麻理奈的肖像。
「理奈，为什么会有这个？」
「昨天我和同学一共五个人，一起到进说的美术馆去参观，这就是在那里画的。」
「我说的美术馆？『仓田美术馆』吗？」
「嗯！」
进重新看着画，京平和悟也靠了过来。
「画得真棒呀！」
京平赞叹，进也点头。
这幅用透明水彩绘制的肖像画，笔触、用色优雅，完全捕捉了麻理奈幸福微笑的表情，让人看了彷佛心也变得清澈透明

。
「理奈，画这幅画的人是怎样的人？」
「咦？喔，是个很安静的大叔，鼻子下留了一撮胡子……人看起来很温和。我在二楼看画时，他把我叫住，说要帮我画

肖像画。」
进心想应该是仓田。
「对不起，理奈。你慢慢聊。」
「进！」
不理错愕的麻理奈，进匆匆赶往『仓田美术馆』。果然，仓田正在三楼展览室角落帮人画像。
「请多点微笑。」
沙发上坐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性。
「就是这样，对。微笑想着你最喜欢的人。」
「嗯……」
原本苦笑的女性突然绽放灿烂的笑容。仓田俐落地在白色画布上做画。想起某人时，的确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麻理

奈大概也是这样，她的微笑是对着瑞纪发出的吧？
仓田发现一旁的进，嘴角露出苦笑。
进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没有出声。
仓田的背后挂着一幅肖画像，是京子年轻时候的模样。
不久肖像画画完。女性付了钱，将画取走后下楼。展览室只剩下进和仓田二人。仓田很快收拾好画具。
「让你久等了。」
仓田笑得有些尴尬，进对他微笑。
「怎么突然帮人画起画来了？」
「多少可以偿还点债务。」
「仓田……」
仓田转身背对着满脸惊讶的进。
「我被她骂了一顿。她说，一开始就放弃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随着仓田的视线，进也看着画中的京子。
「这是你画的吗？」
进问。他想起仓田曾提过找京子当模特儿画画的事。仓田静静地点头。
「这是我最好的作品。同时，也是不怎么样的劣作。」
「为什么？我觉得画得很好。」
画面背景是一座花园，满是盛开的白色茶花，看来像是玫瑰的八重瓣茶花。京子就站在花园的中间，白晰肌肤的身上穿

着一件白洋装，嘴角流露一抹迷人的微笑。
这幅优雅风格的作品，就像是仓田会画的画。然而他却摇着头说：
「画完成时，她看了立刻表示，那根本不是她。」
「不是京子小姐……？」
「是啊，这的确不是她。她不会笑得那么温柔。她的笑是更爽朗、傲慢、自信满满的。可是我画不出来……。因为我不

像她那么坚强……虽然这已经是我的力作……」
「仓田先生……」
进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我真的觉得它是很棒的作品。」
「真锅……」
仓田一脸茫然，进努力地点头。
「也许这真的不像京子小姐，但我喜欢仓田先生的画，既温柔又优雅。刚才那立小姐看到自己的画像时，不也是满脸欢

喜吗？绘画不就是这样吗？有人喜欢写实，有人欣赏立体风格，没有所谓的好坏问题。」
「真锅……」
「我喜欢仓田先生的画，真的觉得是好画。」
仓田浅笑。
「只有你这么鼓励我。」
「我……？」
进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我不太会鼓励人！反而觉得自己受到鼓励！第一次在这里看画时，我好像得到了某些慰藉。」
仓田静静地摇头。
「是你鼓励了我，希望我不要放弃。」
进张大眼睛。
「仓田先生……」
「老实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们是因为年轻才敢这么做。年轻就拥有无限的力量。因为年轻所以无惧，对自己的

未来充满信心。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股力量会逐渐消失，人也变得愈来愈保守，讨厌变化，只希望维持现状，只

会选择随波逐流。我就是这样。只会眼看负债不断增加，变成怎样已经完全不在乎，认为自己死了也无妨。」
「仓田先生……！」
进忍不住大叫。仓田只是沈稳地笑了笑。
「不要紧，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
然后视线又转向京子的画像。
「不要放弃，这是你们教我的。不论是楼下的僚子、琴乃、里美、明日香，或是每晚来演奏的音乐精英，大家都在为自

己的梦想努力。有的人想开店，有的人想成名，也许这些梦想无法一一成真，可是大家仍然为了梦想，很努力地过着每

一天。看到大家这样子，我才领悟的。」
仓田静静地转身。
「人不论活到几岁，都不可以放弃。不可以放弃生命，要不断挑战人生。」
进呆看着仓田。
「所以，我才又开始画肖像画。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却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仓田先生……」
进张大眼睛，仓田羞涩地苦笑。
「这都是你们教我的……」
这几年来，『CAMELLIA』的东京发表会已跃升为业界的翘楚。法国的流行杂志赞之为「宛如一场一开始即高潮迭起的电

影」。
『CAMELLIA』不但获得日本时尚品牌的最高评价，也成为世界级名牌服饰代表。
全球的顶尖模特儿和流行记者，纷纷涌进『CAMELLIA』的发表会。
走秀当天，会场『GLASS HOUSE』周边的表参道一带，处处可见外籍模特儿、经纪人和佩戴着采访证的各国记者，让人几

乎忘了这里是日本。
此外，日本电视台和女性周刊记者也争相来访。因为世纪末美少女模特儿八木麻理奈也参与了这次服装表演秀。
麻理奈刚出道时，虽然也曾以少女模特儿客串成人时装秀，但后来即专注平面和商业广告的演出，所以这次可说是她第

一次的走秀。加上今年夏天被偷拍到和进相拥的照片而轰动一时，难怪各方娱乐媒体一大早就忙着在会场取镜。
为了因应大批的媒体，特别在『仓田美术馆』设置了记者登记处。
登记完的记者，可以领到采访证和精美的小礼物。今年的礼物是和扇子，男女的花样不同。男的是白扇面上画有波州滨

、矶驯松、瑞兽等图案的海赋，女的是色彩艳丽的樱川。两者都出自与京子深交的日本画家之笔。
『GLASS HOUSE』的大厅摆满了祝贺者送来的各式山茶花篮，有大的、小的、八瓣的、单瓣的、红色、淡桃红、纯白、有

斑点的，简直就像座花园。自从京子的第一次时装秀上有名男子送来山茶花做为贺礼后，送山茶花给京子就成了惯例。

眼前就堆满来自世界各地精心修剪的山茶花束。
京子正在后台，为即将登场的走秀忙进忙出。她的胸前也别了一朵白山茶花，是今天早上仓田送给她的。
「真羡慕啊，京子那么倚重你……」
在后台一隅，仓田对站在一旁的山城说。
「京子爱的是我的商业头脑。」
山城苦笑回答，仓田浅笑。
「可是……」
进刚好经过，听到两的对话时停下脚步。
「也只有你一直待在京子身边。」
山城苦笑。
「我们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仓田也报以苦笑。
「是吧，就算这样……」
「嗯。」
两个男人同时望向一个女人。一位美丽的女人，不只外表美丽，更兼具了知性、感性和胆识。
「还是忘不了。」
两人谈话的口气虽然平稳，但内人却澎湃不已。
「山城！」
正在和麻理奈讲话的京子，举起手召唤山城。站在两人旁边的是七年来一直担任『CAMELLIA』形象模特儿的雅子。今天

是她为『CAMELLIA』的最后一场走秀，接替人选是和麻理奈同一事务所，名叫凉的少女。
「你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面对京子的严厉指责，山城耸耸肩。
「待会儿见……」
「祝顺利成功。」
仓田沈稳地说。
看着两个离去的男人背影，进觉得不可思议。
明知是没有结果的恋情，两个男人却同时爱上一个女人，而且长达二十年之久。可是，听两人的语气，似乎只将一切归

诸於命运。
这样幸福吗？
进静静离开后台。
京平和瑞纪正在大厅做最后的装饰，客人都还没到。
进伫立在一旁，看着两人工作。
「真是热心啊！」
背后传来声音，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仓田。
「仓田先生……」
仓田走到进身旁，似乎是看着京平。
「他是你的恋人吧……」
进震惊地颤抖。
「怎么知道……？」
「听京子说的。」
进垂下视线。
「你会轻视这种关系吗？」
仓田摇摇头。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