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系列之四——御木宏美

进突然问。
「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所以恋爱的形式也各不相同。」
「仓田先生……」
看着进感动的眼神，仓田微笑点头。
「虽然我不是同性恋者，但我觉得你是心胸宽阔又坚强的人。」
进优雅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
「我一点都不坚强……。无法告知父母实情，既懦弱又无情……」
「真锅……」
进慢慢抬起头来。
「仓田先生，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啊！」
「只能想着京子小姐……？却不能成为恋人……？」
仓田点点头。
「这样就够了。只要能想着她就很满足了，不过……」
仓田视线往下看。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手共度人生的伴侣。再怎么令人喜悦的事情，一个人庆祝总有说不出的寂

寞。喜悦没有人可以分享，欢乐的气氛似乎也减了一半。如果父母都健在，那还好！可是，父母总有一天会走，到时就

只剩自己一个人。年轻时精力旺盛，或许还感受不深，年纪稍长，一想到要一个人过完后半辈子，就不免害怕。人只要

能有人相伴，不论是年轻、年老或是同性，都不会觉得害怕。」
「仓田先生……」
仓田静静地说：
「不论生病、健康、欢喜、悲伤的时候，都有人在一旁安慰、鼓励自己。如果对你来说，他是这样的人生伴侣……」
发表会的隔天的星期日。
这是从新年假期以来相隔三个月的难得休假日。进一个人坐在起居室看『茶花女』。
碍於身分而被迫放弃爱情的玛格丽特．哥第耶，如果当初她不接受亚尔曼父亲的请求，坚持和亚尔曼的爱情，两人后来

会幸福吗？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只能在事后空想。
进望着窗外，天空在春天艳阳的照耀下泛白。每天被工作压迫得喘不过气，不知不觉冬天竟然已经过去。再过一个礼拜

，对面的青山灵园就会开满樱花了吧？
楼下有声音传出，原来是瑞纪忙完发表会的善后工作回来了。
「只有你一个人在？悟和京平呢？」
「带哈瑟去散步了。」
「哦。」
进看着总是沈稳应对一切的瑞纪。他身上穿着一件看来像是价值数万日币的女用衬衫，和昨天的不一样。
察觉进的眼神，瑞纪走过来。
「你在看什么？」
他拿起进膝上的书本，拆掉外包装纸。
「『茶花女』？你还真有兴致啊！不就是妓女和无聊男子分手的故事！」
「这故事，你知道？」
「这是一般常识啊！之前麻美也才搬上舞台表演啊！」
瑞纪从外套的口袋掏出一根烟，边抽边说。
「别再看这种东西了。」
「为什么？」
「反正是你自己的事。你看了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就像书中的主角一样，京平的老爸一定会反对你们在一起。你在烦

恼到时候该不该和京平分手，对吧？」
进黯然垂下视线。瑞纪继续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不想引起麻烦，就不要说啰。一直保持秘密也好呀！」
进脑海里浮现某天晚上悟所说的话。孩子只要到了适婚年龄，做父母的总希望他能成家立业。自己是这样，京平的父母

，特别是他的母亲有一天也会这么说吧！到时候该怎么办好呢？一直隐瞒下去，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吗？
进咬着嘴唇想。
这时，办公室外传来狗叫声，是哈瑟。
两人互看一眼。
「怎么了？」
两人下到楼下办公室。
「汪！汪！」
哈瑟在门外猛吠，叫声和平常不太一样。
「怎、怎么了？」
进急忙打开门，哈瑟随即冲进来。
「哈、哈瑟？」
没看到悟和京平的人影。
「汪！」
哈瑟咬住进的裤脚，硬拉着他。力量大到险些让进跌倒。
「怎么了，哈瑟！」
「汪！」
哈瑟跑向电梯旁的楼梯，才向前几步就回头叫。好像在叫唤着进跟它走。
「要带我去哪里呀？哈瑟！」
进连忙出门追哈瑟。这时背后的电话铃声响起。
「是，这里是『THE JON BIZZER』。」
瑞纪也追了出来。进停下脚步。
「悟打来的？怎么了？」
瑞纪表情怪异地说：
「京平被车撞了……」
「小心！」
进边护着受伤的京平上螺旋梯边说。
「哎呀！」
或许是途中震到伤处，京平抓着左手小指。
「京平！」
进慌张飞奔至他身旁跪在地板上。
「没事吧？」
听到进有点哽咽的声音，京平回头苦笑。
「没事、没事，只是有点麻痛。」
车祸的肇因是一颗红色气球。散步途中，哈瑟突然对随风飘来的一颗红色气球产生兴趣，开始跑起来。平常只畏用力拉

它就会停下来，可是那时京平正顾着和悟说话，没注意到气球。
牵着狗炼的京平，就这样硬被哈瑟拖上大马路。这时一辆小客车正靠往路肩、准备左转，结果就撞上京平。
由於右肩与小客车直接碰撞，京平滚落地面。幸好当时小客车速度不快，撞击力不大。所以他跌倒时只有左手小指骨折

，但由於跌倒的冲击力，眼镜摔破，碎片飞入刺伤了右眼。
四周路过的行人立刻用手机通报一一九，京平就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悟是从医院打公用电话回来。进和瑞纪一接获消息，立即开车前往医院。
两人到达时，京平已经包扎好伤口。骨折的小指用石膏固定，右眼的玻璃碎片也开刀取出，上面缠绕好几层的纱布。医

生表示，还好碎片没伤到瞳孔，不会影响视力，只需要安静休养一星期。
当时飞奔出去的哈瑟，现在正躲在桌子底下。看到四人回来了，也没跑出来迎接。
「不是你的错。」
京平出声叫它。
「乖，不要难过。」
京平张开双手作势要抱它。可是，哈瑟只是抬头，没动。
「乖，出来。哈瑟！」
京平一直用手招呼它。哈瑟终於直奔扑向京平。
「乖！哈瑟！」
京平护着受伤的左手微笑着。哈瑟似乎知道包着纱布的地方不可以舔，转而猛舔京平脸上的其他地方。
「呜呜呜……」
像在道歉似地哈瑟低鸣。京平轻声对它说：
「没关系。不过，以后看到什么，不可以随便就冲出去哟！」
「汪！」
哈瑟大声叫。
「好啦！」
京平抱着满身白毛的哈瑟说。悟和瑞纪看了纷纷摇头苦笑。
「你暂时先别做其他的事了。幸好不是昨天之前发生。」
悟说。瑞纪点头。
「真是的，如果是在上个月做情人节橱窗展示时，我一定先宰了你。」
「瑞纪！」
进哭丧着脸抗议。
「怎么这么说！」
「怎么啦，这么……」
「别吵了。」
悟劝阻他们。
「问题是明天的工作。手指的伤还算好，眼睛伤成这样就没办法开车了。」
「你大后天要去有乐町的『芦屋』洽谈吧！还有哪些工作？」
「啊，川口先生传来了一张报价单。详细的情形我还没问他，预定这个星期四去找他。不过，那里搭地铁也可以到。」
「太勉强了。现在看东西没有远近距离感，万一踩空了阶梯又会跌倒。」
进连忙阻止。
「又不是你！」
瑞纪嘲笑说。进脸颊泛红。
「瑞纪。」
悟制止他。瑞纪耸耸肩。
「放心，我只去谈事情，没问题的。」
「要不然……」
正当京平想继续说时，楼下对讲机响了。
「谁啊？」
进小声「啊」了一声，视线下垂。
悟下楼开门。
「月香小姐！」
「咦……？」
京平和瑞纪露出惊讶的表情。进则脸朝下紧咬着双唇。
「请。他在楼上。」
悟说。
「打扰了。」
月香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回答。二人从螺旋梯走上来，在月香后面的是京平的母亲佳子。
「怎么跑来了？」
「现在你不该说这种话吧！老妈都快吓死了。」
京平若无其事的样子，使得月香一开口就怒骂了。
「你听谁说我受伤的事？」
「是老妈快发疯似地打电话给我。老爸去札幌出差了，老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都是你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你到

底要让老妈担心到何时才够！」
「月香……」
佳子从旁虚弱地劝阻月香。她的脸色铁青，看起来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别再吼了。」
京平笑着故意摀起耳朵。
「只是有些玻璃碎片刺入眼睛，又没影响到视力嘛！不过，镜片快插到眼睛时，我也觉得怪恐怖的。麻醉的时候还看得

到耶。」
「你是自作自受！」
「太过份了。」
进暗示悟和瑞纪，姊弟俩的对话只是他们自家人的事。两人沈默点头。
可是，当他们三人准备悄悄离开时，被京平叫住。
「老大和公主离开没关系。进，只有你要留下来。」
「京平！？」
进和月香同时大声说。
「请留下来吧！你比较细心。」
「京……」
看着进难以掩饰的困惑与惊讶，京平开口说：
「向我老妈通报消息的是你吧！」
进视线低垂。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事情是瞒不了的。现在没事了还好，万一失明……」
光是想像，进就全身颤抖。
其实，他在医院的公用电话前也犹豫了好一会儿，该连络还是不连络？如果连络了，可以想见他的家人一定会赶来。说

真心话，他并不想和他们碰面。
尽管如此，进还是考虑家人的感受做了苦涩的选择。京平苦笑着说：
「真是的，赶来医院时，你一定痛苦死了。」
「京平……」
进柔和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京平看了他的脸一会儿，转向母亲。
「老妈，我有话要告诉你。」
「京平……！」
进和月香都察觉京平想说什么，两人同时大叫。
「你……！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就是因为现在，我才想说。」
面对激动的月香，京平冷静地回答。
「这家伙，一直都很痛苦哟！如果我现在不说，以后见到老爸、老妈还是得继续痛苦地隐瞒。我不想这家伙再痛苦下去

。我不是为了让他痛苦才喜欢上他的。」
月香头痛似地支着额头，然后只说了一句「没办法」就猛摇头。
「月香……？」
佳子叫她。
「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喜欢是……？」
她完全没有领会京平话中的意思，只是从两人的样子感觉事情不简单。看见愁眉苦脸的母亲，月香深深地叹息。
「老妈，你可能还不知道，就是……京平说他爱他，这两个人……」
月香一时之间吞吞吐吐，但还是决意说出来。
「是同性恋。」
「咦……？」
佳子不可思议地望着儿子和站在他身旁的青年。
「为什么？」
进对京平怒吼。
「为什么要说出这件事，我根本无所谓。」
「你并没有无所谓。」
「我无所谓。」
他很坚持地说，但却全身打颤，泪水盈眶。抬头看到进苍白的脸，京平也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看你，眼泪马上就跑出来了。」
「那是……因为……」
「又在自我压抑？你别再这样了。如果你不能幸福，我也不会幸福的。」
「京……」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管人家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走的。因为我比谁都喜欢你。如果会让你不幸福，我宁愿和家人断

绝往来。」
「京平！」
进惊叫。
「我把你看得比谁都重要……」
「京……」
进茫然地小声说。
「这是什么意思！？」
月香突然高声说。两人回头看时，她正严苛地看着进。
「我记得之前听到的是你先告白的……！可是，现在听京平的口气──」
「那是他说谎骗你的。」
京平平静地回答。
「不愿我和老姊的关系恶化，这家伙才会说谎。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宁愿自己背黑锅。」
「……！」
月香张大眼睛。进视线下垂。京平充满爱意地看着进开口说：
「先告白的人是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从大学时代开始，整整暗恋了他六年。」
「怎么……会……」
月香茫然地轻声说。
「真的……吗？」
「……」
进没回答，只是痛苦地看着她，然后视线转往呆立在一旁的佳子。她的脸比刚来时更没血色。
「……对不起……」
「你……你父母知道吗……？」
她终於问出这句话。进摇摇头。
「……可是……我也爱京平……。这么突然告诉您，您一定很震惊。可是……可是……请您不要责备京平，错全都在我

……」
「进！」
京平叫道。
「所以……请您……」
泪水不断滑落面颊。京平也变得愁眉苦脸。
「……这叫我怎么跟你爸爸说呢……」
佳子突然抽泣了起来。
「……．老妈，我们回去吧……」
月香低声说。
佳子在女儿的环抱下下楼。悟送她们到电梯口。
「不要紧吧？」
看佳子面容憔悴地呆立着，悟小声在月香耳边问。月香瞄了母亲一眼，摇摇头，然后看着悟。
「……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
悟觉得已无法隐瞒，老实点点头。月香深深叹了口气。
「该怎么办才好？」
月香手支额头。在佳子面前，她应该表现得坚强一点，可是仍难以掩饰所受的冲击。悟也於心不忍。
「……如今这问题也无法很快有结论。何况当事人才突然和你们说了那么多，心情一定很混乱。不如沈淀一段日子再说

。」
「……是啊……」
月香小声回答。
悟从口袋拿出一张便条纸。
「这是交通事故中，开车者的姓名和他工作地点的住址与电话；还有保险公司的号码和负责人的姓名。对方在附近开花

店，今天送花的途中发生意外，车子是无大碍，不过京平却进了医院。有关医疗费如何赔偿给付，正由保险公司交涉中

。」
「对不起，增加你的困扰……」
「哪里……」
月香将便条纸仔细收入皮包中。
「再连络。」
月香环抱佳子的肩膀，走进电梯中。
悟送走二人后，回到起居室。进一直在哭泣。哈瑟担心地陪在一旁。
瑞纪在叹气。
「你们是昏了头啦！什么都不说不就没事了。」
「别说了。」
京平虽然在苦笑，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瑞纪不耐烦地看着进。
「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啊？」
「因为……」
进不可扼抑地在抽噎。
京平的母亲震惊地知道他们的感情，恐怕不久之后他的父亲也会知道。进的脑海掠过『茶花女』的情节，亚尔曼的父亲

不赞同他与玛格丽特的感情。同样地，他也无法获得京平家人的认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