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一步一步,彷佛踏在云尘心坎上,感觉身旁一阵异动,原来是苍穹移步坐到他的身旁。
苍穹就这样依偎著云尘,听著两人皆紊乱的心跳节奏,俨若如此便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语。
「我......」
苍穹刚要说话,却像想起甚麽惊天大事,身子一顿,面青唇白。
苍穹以颤抖不堪的声音急道:「走、快走!」
「去哪?」
「不管了,快离开这里!」苍穹慌乱无措的样子使云尘开始留意周遭,但并无异状。
苍穹一手扯起云尘,拉著他就往外跑,云尘还未弄清状况,只得跟著急奔,甚至险些跌著了,都没停止慌乱步伐。
春寒料峭,百花丛草奼紫嫣红,处处争艳,两人所经之地,纷红骇绿,各色豔花摇曳生姿。
春季的王储寝宫与冬季截然不同,春季,草长莺飞,大地万物复苏;冬季,风嚎雪舞,一切失了生机,显得如此绝望,
唯魔族能接受。
连王储寝宫都还未走出,一道温和嗓音打入苍穹心里,他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不敢再前进。
太迟了。
「王弟,不陪陪王兄吗?」暗殷不仅嗓音,面色也和悦的使人打从心底温暖,苍穹却感到一阵恶寒。
如被钉住了般,苍穹动弹不得之馀忍不住发颤,色若死灰,那神情犹如面对今生最恐惧之事物。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十八)
定下神,云尘认真打量冬回与苍穹口中的「暗殷殿下」。
身披一袭刻画属於王族的图腾的墨色褕衣,与生俱来的非凡气息,别於暗翼那股让人惧怕的霸气,是让人不自觉放下警
戒的危险气息。
暗殷弯著的温和双眉,让人怀疑或许在愤怒之际也不会竖起,墨绿色的曈仁里,包覆著使人融化的无比温和。
与第一次见面的狼狈不同,现下站在云尘身前的──是尊贵的魔族大王子暗殷。
苍穹深吸口气,所有恐惧在旋身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却藏得不完美。
「王弟尚有急事,就不相陪了。」苍穹歛眸不敢直视暗殷。
身旁一人自暗殷身後徐步走出,脸上堆满笑容,在苍穹看来实在可恨。
「好久没聊聊了,殿下有何急事不妨搁著吧。」冬回出乎意料站在暗殷那方。
「此事甚为重要,一刻也拖不得。」
「是甚麽事呢?」
「王姑急召。」
「不必了,我们才刚议事结束,王姑让我前来探望王弟。」暗殷从方才就未搁下的笑容更深了一层,「话说回来,王弟
似乎身体微恙?」暗殷表态从容不迫,苍穹倒显露的几丝心虚。
「王弟是身体不适,招待王兄恐怕力不从心,您还是请回吧。」苍穹明显逐客,暗殷却没有那麽好打发。
「王弟脸色的确很不好,让王兄瞧瞧。」暗殷一步步逼近苍穹,具有侵略性的招牌笑容让人发悚。
再也不想玩兄友弟恭的烂游戏,苍穹惊恐地退到云尘身後喝止:「别过来!」
「王弟既然不欢迎,王兄也不好相逼。」暗殷耸耸肩,不以为意,依言停止脚步。
也许看够了苍穹的惧怕,暗殷视线转向云尘。
貌似温煦的墨绿瞳仁瞬间被冰冷占据,俨若几簇火焰中倏然冒出寒极人心、融也融不掉的千年寒冰,令人打起寒颤。
「神族御司,久违了。」
云尘默然不应,警戒地紧盯暗殷,只要他做出任何攻击,就算无法取胜,也要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我现下的立场,恰与过去相反呢,这也是种缘份,不是吗?」暗殷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云尘还未做出反应,躲在他身後的苍穹突然紧攫他的手臂,泛白的指尖无法克制地颤抖,就怕两人爆发冲突。
「有一事,不晓得王弟是不是忘了。」暗殷再次迈开脚步朝苍穹逼近,也不怕他逃走,双眼直瞅著他。
苍穹拉著云尘仓皇退步,好像前方有甚麽可怕魔物,双手掐得云尘疼痛,要把恐惧传递给他。
「我说过,将诛杀所有在我眼前出现的神族──」曈仁里的寒冰掩盖闪逝而过的杀意。
暗殷手心乍现诡谲的幽冥暗火,光是靠近,就快被其吞噬。
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暗殷将手中的火焰狠砸向云尘──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云尘也非省油的灯,但现下魔力被锁,他无力架起防护结界,只得仓皇朝旁边闪开,顺道带上苍穹,遗落的衣角遭幽火
吞噬,身体多处遭馀波烫著,样子实在难堪。
「真是狼狈啊,神族御司。」暗殷恶意嗤笑。
「住、住手!」苍穹拉著云尘到自己身後,妄想如此便能保护云尘。
「我将诛杀所有在我眼前出现的神族!」这回杀意完全包覆暗殷墨绿色的眼眸,温和之色消失无踪。
眼见下一波攻击即将袭面而来,苍穹惊声向冬回求救:「冬回,快阻止他!」
冬回一副眼前的事没甚麽好惊讶,单手玩弄发丝,慵懒回道:「殿下,很抱歉,这事我没打算插手。」
一向支持他、他最信任的冬回,竟不愿助他?!
还沉浸在诧异中的苍穹没有注意到咫尺危影,幽火以更迅捷地袭面而来,眼看就要扑向苍穹云尘两人。
云尘机警连带杵在原地的苍穹又是难堪闪避,避过第一颗,却没料到接踵而至的第二波攻击。
心知不能完全躲避,心念一转,云尘使力纵身扑倒苍穹,以自己的身子护住身下颤抖的人儿。
面对面,眼对眼,云尘没有丝毫犹豫。
幽冥黯火直扑上身,幸而只是轻扫过云尘的背脊,但如整片背脊被吞噬的椎心刺骨,云尘面色铁青、冷汗直流,差点就
要痛呼出声,背後更是惨不忍睹。
泪水几乎同时从眼眶落下,苍穹眼睛瞪得斗大,视线被泪水掩盖得模糊,但他仍能清楚看到云尘因疼痛而扭曲的神情。
一定,很痛吧......
苍穹颤抖著双唇,并非恐惧,是席卷而来的滔天愤怒。肩膀让云尘搭著,两人双双趔趄地站起。
愤怒把心中决然推上心头,苍穹解下掩盖容貌的兜帽,随手一抛,白发随风飘扬。
暗殷愕然望著魂牵梦萦的绝世丽颜──此时,苍蓝瞳目带著深浓恨意。
「暗殷,我以王储身分,命你停手!」
「神族御司,王弟认为不该杀吗?」暗殷怒意四射,尽管嘴边仍挂著万年不变的无害笑容。
「父王临行休养前,将云尘之事交由我来处置,你无权插手。」
「王指的处置,并非善待,更非放人。」
「父王指的处置,绝非诛杀!」
「那麽,待我杀了云尘,再向王请罪也不迟。」
暗殷双手朝天,手中火焰与方才的烈火截然不同,墨青色火焰,看来更为可怖、更为壮盛,四周骤掀起旋风,花草树木
尘土被吹到半天之高。
「神族御司,这是我回敬你在战场上予我之招待!」
更为狠毒的杀招,连冬回都略感不适,踉跄地退了一步。
苍穹没有退缩,伸出空著的手臂挡在云尘身前,不惧暗殷掌上熊烈的火焰。
「你杀啊!要杀就连我一并杀了──」没有人见过苍穹如此发狠,就连待在他身边多年的冬回也不曾。
暗殷怒极,四周山雨欲来之势,冬回冷汗涔涔,再不敢松懈,出声劝阻:「殿下,够了!云尘已伤著,那伤势一时半刻
绝对好不了,请您收手!」再不收手就换她出手了!这一击下,云尘必死,到时王的处置非同小可。
闻言,暗殷恢复数分理智,冬回赶紧上前低语。
半晌,火焰随眼底杀意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片寂寥。暗殷惆怅地瞅著苍穹,心中万般不解。
後者不发一语,连瞄都没瞄向暗殷,迳自搀扶云尘进室,留下默然的两人。
让苍穹惊愕的是,冬回竟没有随他进内,而是随著暗殷离去......
他开始盼望那人并非冬回,是其他人装扮的,冬回等会就会唉叫著出现在他眼前。
事与愿违。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十九)
紧紧掩上门扉,苍穹不敢松懈丝毫,确定两人离开後,才如脱力般,双脚颤抖软摊,连同搭著他的云尘一同摔跌。
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痛呼,苍穹才惊觉压著云尘的背脊。云尘伤势严重,现下还非松懈之时。
急喘著气,小心翼翼地扶起云尘,途中还得避免触碰到伤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云尘安置到床榻上。
苍穹汗水淋漓,正打算松口气,云尘痛苦的神情让他差点惊叫出声。
是哪里出问题?!
背部伤成这般,竟还让云尘躺著,全身重量压在伤口上,若现在云尘意识清醒,定不顾伤势跳起来大骂,乾脆一刀砍了
他比较痛快!
苍穹汗颜,方才情势慌乱,心都未定下来,才发生了这种纰漏,赶紧为云尘翻身,纠结的眉才稍稍松开,微启的口逸出
咒骂低吟。
细察伤口,恐惧、愤怒同时冲上苍穹心头,暗殷下手实在狠毒,整个背脊尽遭火吻,伤可见骨。
那一刹那的痛苦,足以杀了云尘,媲美世上最惨无人道的酷刑,苍穹没把握能挽回云尘的性命,打从心底惶恐不安,双
唇颤抖泛白。
拿出尘封已久的深红色血石,抽出柜里沉睡已久的小刀,光滑刀面映出曈仁里的决然。
此时,一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调穿透房门,苍穹感到刺耳,反射地将手上物品藏到身後。
冬回轻手轻脚地拉开紧闭门扉,门扉发出嘎吱摩擦声,一道澈明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殿下,我回来了。」冬回低了低头,宛如做错事的心虚孩童。
苍穹视线转回趴在床榻虚喘的云尘,双手握著双物,紧了几分,「你愿为云尘治伤吗?」
冬回讨好笑道:「殿下的命令,冬回哪敢不听?我最爱您了啊。」
「若因为我的命令,你才肯治疗云尘,就不必了,我自有办法。」
「殿下?」冬回还愣著反应不过来。
「那时,若我以王子的身分命令你,你会出手吗?」
「殿下的命令,自然无可违抗。」冬回走近苍穹数步。
苍穹唇勾起美好莞尔,轻声道:「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侍女,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我很珍惜。」凝视著的视线逐渐模
糊。
「能成为殿下的侍女,是冬回此生最大的幸福。」此话为真,没有半点虚假,冬回鼻间泛起一股酸涩。
「我不愿命令朋友,更不愿指使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但不说云尘,今日我也涉及危险,为何你不愿帮忙?我之於你,
可当真是朋友?!」
冬回止步,仰首目光对上苍穹湛蓝色眸子,里头尽是悲痛与不信。
今日不是暗殷伤了他,而是冬回,狠狠伤了他的心。
「那事我无意插手。」冬回逃避地偏过头,紧咬下唇,仍是无情之语。
「倘若......倘若今日我遭王兄的魔法伤了,你也不愿插手、你也无所谓吗?」
「若暗殷殿下伤了您,陛下自会对他做出适当的惩处。为云尘治疗,出自我个人意愿。」。
「不必了。」冬回走回床边,方要催起魔力,却被苍穹制止。
「殿下,如此严重的伤势,以草药治疗恐怕帮助不大。」
「我自有办法,你走吧。」
「您身後藏著甚麽?」苍穹虽移步,双手却藏在身後,引得冬回生疑。
「没甚麽。」
「既然没甚麽就别藏著了,让我看看。」
冬回朝苍穹逼近一步,沿途臆测身後之物,苍穹来不及掩饰诡异神情,冬回更肯定了其中有问题。
一个移步,苍穹只见残影,还欲躲避,冬回已在身後惊叫:「殿下,您、您这是!」
形迹败露,他无言辩解,只得接受冬回震天的怒气。
「我告诫过您多少次,血石绝对不可以碰!那会吸取精血成为您的第二生命啊!难道、难道您......」冬回不可置信地
瞪大眼,不谅解地问:「您想把命赌在云尘身上?」
冬回欲夺走苍穹手里的东西,他却紧抱在怀中,不让她碰得一丝一毫。
「无论如何,我要救云尘!若非他执意护著我,我早就成为王兄手下幽魂,他是为我、为我才受伤的啊!」语末,竟泛
起一股哽咽,连冬回听了都为之不忍。
但怒气还是缓不下来,毕竟赌上生命,代价实在过大。
「他有何资格让您这麽付出?您曾救他、为他涉险,他挡下攻击不过是偿还!」
苍穹甚麽也不说,直摇头,眼泪也给摇了下来。
「他是神族之将......算了,不提这个。」冬回甩甩气到混乱的头脑,想想会付诸如此多,一点回报都不求,也就只有
那个可能──「您对云尘动了情?」
动、情?听见动情两字,苍穹脑中轰然一炸,无法以这两字涵盖这份感情,但......
究竟,那股心痛是以甚麽为名?
「待到我能肯定答案,我定亲口告诉你。现在,我无瑕思考,得救云尘。」
答案,怎麽会不肯定呢?
若苍穹没有把云尘放在心中重要位置上,岂会冒著危险以自己身体试毒?以他对暗殷的畏惧,竟敢对暗殷大吼甚至下令
,现下还愿意为了云尘赌上性命......
答案,不问自出。
「殿下,您真像极了您母亲。」冬回莞尔,拭去苍穹颊上泪痕。
「无论如何,请不要阻止我。」
「不,我还是要阻止您,但云尘的伤,我来治。」冬回先一步抢过苍穹手中的物品,端倪了会,严肃地皱眉,「此等危
险之物,丢掉算了。」
苍穹失笑,这才是他的冬回啊。
冬回手边动作,突然尴尬地望著苍穹,「那个、殿下......您近日出宫的话,我可以托您一件事吗?」
「甚麽事?」
冬回垂头嘟嚷:「如果有遇到我那个不成材的学生,就是闲戥啦,请替我劝他回来,就说我......我在等他......」
「好啊。」苍穹勾起笑容,因为他知道冬回此刻定羞红了脸。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
从不断呻吟痛呼到惊醒,疼痛不曾自云尘的感官中消失,一睁开眼,才得知方才梦中的痛与现实牵连在一起。
苍穹也跟著转醒,起身替冬回将身上薄被拉高,才细声道:「注意点,别压著伤口了。」
迷蒙了好一会,云尘混乱的脑袋才转回正常,梦里,暗殷以幽火猛烈地毒噬著他,他却闪躲不得,痛得眼泪差点没从眼
眶迸出。
上战场的那些日子,哪些伤没少受过了?也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太久了吧,云尘嘲讽地想。
云尘天生对魔力波动有异於常人的敏感,察觉到背部逐渐淡逝的魔力波动,诧异地问:「魔法?」
「冬回为你治伤,再过几日,应该会痊愈。」
云尘心里大肆吐嘈,他才不信冬回的魔力只有这麽一点,那满脸倦容定是装出来的!
「云尘,寻找欇木族的旅程要提前,过几日便出发,你可以吗?」也是为了避免今日惨剧重演......但顾及云尘的自尊
,苍穹没有再提今日的事。
「你决定就好。」
「嗯,天还没亮呢,那你再多休息一会,我不扰你了。」
云尘动了动脖颈,如虫子般蠕动许久,还是寻不著舒服的姿势,脖颈之酸疼难受至极。
苍穹看了他甚久,倏地起身,头也不回走出房。
不出片刻,刻意放轻的脚步,使云尘好奇抬头,这举动牵动背上伤口,疼得他龇牙裂嘴。
银色月光下,苍穹身姿翩然优雅,让他无法别开眼。
苍穹怀里抱了个枕头,轻柔地抬起云尘的头,把手上抱的枕塞在云尘枕下。
「有舒服点吗?」
「......喔,很舒服......」
云尘无言,背上受了伤,不是得平躺才行吗?给他一个枕头已是错误,竟又加了个垫高,他的颈子啊......
虽是这麽想,但苍穹为了他,在冷飕飕的深夜到别间房拿枕头,他也不好直接说破,只得黯然接受。
希望明日醒来,头颅不要就这麽著掉了下来......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一)
滑落於颊边的,是泪,亦是雨水?
是雨水。
你永远不会说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