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听了後悔至极,云尘也劝苍穹向冬回道歉。
刚才冬回离开时,低著头,因此苍穹没有发觉,但以云尘的角度,眼尖的他,还是看见飘落的那滴泪。
被误会已经够难受了,更何况是被她最喜欢最喜欢的殿下,说出那种话。
经过这几日相处,云尘认为,冬回其实不坏,只是喜欢捉弄他、看他出糗,并非真的想伤害他。
每到用餐时间,桌上一定出现一桌饭菜;冬回手上拿的小点心,在她离开後,总会自动出现在他眼前;还有不时桌上摆
有疑似偷来的补品,全都是最好的证明。
与冬回相识甚久的苍穹怎麽会不明白呢?
「是我不好,我会去向她道歉。」苍穹时而叹气,时而不安地紧压到云尘伤口发疼了也不晓得。
云尘手腕微动,望苍穹发现他的痛楚,苍穹却仍失神地望著地面,丝毫没有减轻力道,反而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云尘知道,苍穹在月圆时,情绪动盪特别激烈,平日不会有的举动,不会说的话,不会有的想法,都会在此时浮现。
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表现,实在是个危险的存在──云尘却只想到,若这封印自晔暝死後便有,岂不是维持了十年之久
?这十年一百二十个折磨,苍穹是怎麽熬过来的?又有谁愿意陪他走过这一段?
云尘手上的伤蓦地失去痛觉,心里一阵阵的揪疼,才真正让云尘难受。
不想让苍穹发现沉重的思绪,云尘故作轻松地问:「在想甚麽?」
「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苍穹眼神依旧飘渺,依旧捉摸不定,依旧无法为云尘理解。
与冬回的争执,单方面来说是友情的裂痕,更深一层的思考......是为己方增添一名敌人。
若冬回对云尘挟怨报复,转而对付他们呢?
云尘为他留在魔族,就不该再只是云尘保护他,他也要倾尽己能的保护云尘啊。
但他却不断制造敌人,把云尘推向更危险的地带......
苍穹想到这点,一起走下去的勇气,瞬间萎顿。
「我很不安、很不安啊......说要救你,要让你回神族,但到头来,连累你、置你於死地的都是我。」就像被折腾到麻
木,苍穹眼神空洞,低喃著让人不舍的话语。
「如果有一天、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你因为我受伤、因为我而死去......我、我......」苍穹哽咽鼻酸,眼泪在眼眶
打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说甚麽了......
每逢月圆,苍穹心绪格外不安,虽然有云尘相伴,但一次次的惶恐不安、一次次的心绪动盪,逐渐堆叠成一座摇摇欲坠
的山,不知何时溃堤,也不知何时结束。
苍穹没有忘记那可怕的梦境,朝他所重视的事物下手,宣示他只能存在不安与痛苦中。
「不要这麽想。」一支手轻轻揉开愁眉,抹去泪水。
现在说甚麽安慰的话都没用,已经深植入心的恐惧,害怕失去的心情,他也懂。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宣示生命的永恒──
「为了你,我不会这麽轻易死去;正如你为了我,撑过封印噬体。」
苍穹怔愣,又是诺言......又是给予他的诺言......
「但我要你答应我,日後产生任何负面想法,不要再全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见苍穹迷惑的模样,想然定没有察觉,云
尘泛起一股心疼,一把揽他入怀,「正视心中所愿吧,不要再因外界事物压抑了......」
就云尘看来,苍穹会过的如此糟糕,不仅是在最脆弱时没有人陪伴教导,而将所有负面想法揽到自己身上,也是因为过
度压抑,产生钻牛角尖的性格。
苍穹努力思索云尘所言。
从小被灌输、被辱骂的内容他全然接收,不仅存在被世人否定,连他自己也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深植入心的想法难以改变,但云尘的出现,的确影响部分错误的性格。
以为云尘要丢下他回神族时,正是强烈想留下云尘的情感,打破了压抑。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第一次伸手抓住自己想要的,而且成功了。
「我会试著改变。」苍穹窝在云尘胸膛,悄瞄云尘的颈、背以及手掌,「但你也要记著,不管为了甚麽事,都不要再让
自己受伤了......我求你......看了很痛啊......」
不安和疑虑,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但至少,云尘在自己身边,如此真实的存在,他就不会被恶梦吞噬而崩溃......
心情调适完毕後,苍穹面带微笑的抬头,情绪藏得完美,不露半点忧愁,随著苍穹恢复正常,云尘也放下心莞尔。
「閒著也没事,我随你去找冬回吧。」
「你的手还在流血,休息一会再去。」
简易包扎上药後,两人稍微讨论了要前往哪里寻找冬回。
「暗殷那里吗?」
「还是先到王姑那里问问吧,或许她会找王姑诉苦。」
「嗯,也好。」
毕竟前去暗殷寝宫,等於正面跟他对上,就算魔王在宫里,也难保那个偏激的阴谋者不会出手。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五十四)
月夜宫与苍穹寝宫距离甚远,这也是暗翼刻意的安排,不愿苍穹与外界多做接触,而将他的寝宫设置在偏远角落。
但苍穹的生活却没有因此平静泰然,反而更多居心不良者偷袭暗杀。
他甚至曾经因为被追杀,以随地皆有的白雪为水、落果为食,在寝宫後的深林躲了将近一个月。
直到如救世主般的冬回出现,频频击退暗杀者,把苍穹保护的无人可伤,那些人才不再出现。
说起来,他还欠冬回好几条命呢。
想到这里苍穹就感到愧疚自责,他竟然对那样真心待他好的人说那麽伤人的话,实在不应该......
一路喟叹,终於到了月夜宫,明明是大白天的,却将门窗紧锁,显然里头无人。
看来王姑还在为父王把所有工作丢给她的事生气,所以自己放假去了,那冬回就不可能出现在月夜宫。
苍穹方要旋身追随走在前方的云尘,却倏然停下脚步发愣。
某个角度、某个方向,视线望去的地方如此熟悉,与过去某些回忆叠合──「苍穹?」发现苍穹没有跟上,云尘也随他
停下脚步回头。
「我知道冬回在哪了。」
那是一种肯定的直觉,不可思议的默契。
月夜宫的南方角落,正是他儿时躲避刺杀的秘密处所,也是与冬回第一次邂逅的地方。
越往前行,声音就越清晰,苍穹云尘在能听清楚的地方停下脚步,苍穹对云尘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个人不可能有争执声出现,所以很明显除了冬回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这里。
「你怎麽回事?」不陌生的嗓音,很让人意外之人──闲戥。
不知是偶然路过还是刻意寻找,总之冬回的模样让闲戥慌了手脚,平日与她反唇相讽的冷漠全然消失。
「你滚,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明明语带哭腔,冬回却故作坚强地赶人。
「是谁?」闲戥没头没尾的一句让苍穹云尘心头一跳。
冬回没有回应,只是蜷缩著身子,蹲在雪地中,望著白皑皑的雪发愣。
抽噎颤抖的身影处於寒风中,格外凄凉,平时的锐气全消失无踪,只产生让人一种想好好保护的心疼。
闲戥没有离开,冬回当然不可能任他欣赏这难堪的一幕多久,虽然声音平静许多,却仍是哽咽。
「你再不滚,就别怪我动手。」
「是谁让你这麽难受?」双目隐含杀机,不论是谁,闲戥势必要那人付出代价。
没有安慰,没有劝说,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引燃冬回藏在心底的压力与痛苦。
「是你迷恋的殿下啊!你能怎样?」
那日提到苍穹,闲戥唇边的浅笑,冬回忘不了。
相识至今,除了她,还未看过闲戥对谁展露那样的笑容,而闲戥,却轻易对说不到几句话的苍穹微笑......
冬回清楚的感觉到「嫉妒」点燃的怒火。
「你和殿下发生争执了?」
心里原本已经够难受了,听到闲戥的询问,心情更是完全无法抑制,眼泪不再掉落,转过身去仇视闲戥,「对,何止争
执,我还伤了他!怎麽?心疼了?出手杀了我啊!」冬回歇斯底里地把剑往闲戥身上丢。
闲戥不闪不躲,被重剑丢了个正著,他闷哼了声,可见撞击之痛。
「你在说甚麽?」俊眉因疑惑而紧拧,但闲戥相信冬回不可能伤害苍穹。
就算真的伤了,他也不会责怪她。
闲戥既没有发怒,也没有不耐,只是静静等待冬回恢复平静。
冬回却因此心情更加烦躁忿怒,啧了一声,起身便要离开,「你不走,我走。」
「一起回去。」闲戥一把抓住离去的身影。
「我要你滚啊!就算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去找你的殿下,别烦我!」冬回大力甩开被抓著的手腕。
终於听出冬回暴怒的方向,闲戥先是愣了愣,随即重重叹息,被误解的无奈,以及无法传递心意的失落。
「你对殿下是甚麽想法,我就是甚麽想法,没有半点逾矩之心。你为甚麽就是不懂?我所重视的事物、追求的目标,从
来就只有与你相同的结果!」
冬回拳握得死紧,怒气急喘,忍耐冲破极限後,一脚重重踹上闲戥腹部。
闲戥以臂格挡,冬回足掂地上提又欲肘击他的背部,情急之下,他一个翻身,打算箝制冬回充富劲力的手臂。
没想到肘击竟是个幌子,等察觉冬回另一只手上的魔力波动时,攻击以扑压在胸口爆开,血花随之绽放。
──冬回是真的想,杀了閒戥!
「唔......咳咳、咳......」闲戥捂著胸口不断咳血,应该是断了的肋骨插进肺脏,每呼吸一次痛苦就增加一分。
冬回神色木然许久,蓦然五官狰狞,癫狂嘶吼:「那你离开的那六年算甚麽、算甚麽啊──」
看透冬回暴怒下的痛苦,闲戥心脏被揪得死紧。
「咳呼......我不要再、看你独自上战场的背影,我想成、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为此,离开那六年,我、不後
悔......咳咳、咳呕......」
闲戥摊在雪地直呕血,疼的却非被贯穿的肺,是见恋人伤痛而狠狠撕裂的心。
「不过,咳......还是、不行啊,殿下托付的、无法完成......又打不过你......」闲戥苦笑自嘲。
「所以,你要再离开?」冬回面若寒霜,手掌向旁一挥,银剑离鞘入手,寒芒惊心。
「我......」
闲戥还未回答,冬回就猛跨骑到他身上,粗暴地揪起他的衣领,银剑击胸,却是剑柄非剑身,显然是要把剑塞给闲戥。
「你给我听好,要走,就现在杀了我!否则,就到阴间配鬼去吧......」明明该是气势万千的威吓,语末却颤抖声弱。
冬回倏然放开衣领,闲戥重摔回地,连眨都没眨眼,疼到想放声痛哭。
心脏被钻了个洞。
──被滴在上头的那滴泪。
「不要......不要再让我承受那样的孤独了......」冬回颓然趴在闲戥胸口,血肉染身她也不在乎。
一滴、两滴;一个洞、两个洞......
「全世界都可以抛弃我,就只有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听见没有?!」冬回奋力朝闲戥心脏呐喊,要他牢记。
闲戥离开这六年,冬回也不是没找过他,但每每探听到消息,期盼地赶往,迎接她的却总是空无一人的失望。
六年都过同样孤独的生活、思念著同一个人。
够了......已经够了......
闲戥揽著怀中震颤的人儿,眼泪无声滑落。
「对不起。」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就让我赎罪一辈子。」
「一辈子怎麽够?直到我厌倦你为止,你都不准离开......」
「好。」
漫天降雪,闲戥与冬回却丝毫不觉寒冷。
因为温暖已回到各自心中,再也不离。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五十五)
不远处,苍穹与云尘相视莞尔,不约而同转身悄离。
道歉日後时间多的是,何必破坏这温馨的时刻?两人达成共识,回寝宫的遥途上,也跟著讨论後续。
「闲戥伤的很重,继续躺在雪地会不会出问题?」苍穹放不下心,频频回头。
「冬回不会让他出事。」
「也对喔......」
又走了一段,这一段苍穹视线却直放在地面,似乎出神在想甚麽事,云尘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捞起好几回拌著石块差点
摔了的苍穹。
「云尘。」苍穹停下脚步,垂著首低声唤。
「怎麽了?」
一道光芒烁过湛蓝瞳仁,苍穹陡然抬头瞅著云尘,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全世界都可以抛弃我,就只有你不可以。」
刚才冬回对闲戥呐喊时,不知怎麽的,他也好想好想对云尘说。
心里空荡荡的,好怕某日从睡梦中睁眼,云尘就不在身边了......那他该怎麽办?
云尘愣了下,知道苍穹小小脑袋又装满不安,大掌揉乱白发,失笑道:「日後我就只能黏你一个,你别嫌烦把我卖掉就
万幸了,我哪还敢抛弃你?」
「你这麽怕我卖掉你啊?」
「要我求饶给你看吗?」云尘双手合十,佯装委屈神情。
苍穹被云尘逗的破涕为笑,「噗、呵呵,那倒不必,你就这麽点肉,卖也卖不了多少。乾脆......」刻意拖长尾音,吊
云尘胃口。
「乾脆?」
「当王子我一辈子的坐骑吧。」苍穹绕到云尘身後,搭上他的肩膀,「来,我脚酸了,乖乖蹲下让我上去。」
云尘为苍穹孩子气的举动失笑,顺著他的玩兴蹲下,待轻如羽毛的人儿跳上背後,轻松背起。
苍穹打量著拍拍云尘的背,「嗯,很厚实、很稳固,果然是好货色......趴在上头就好想睡......」说完苍穹整个人摊
在云尘背後,还打了个大呵欠。
「还有一段路,你就先睡吧,回寝宫我再抱你到床上睡。」知晓月圆封印折磨,云尘好不心疼,放缓步子,尽量减少颠
簸让苍穹好眠。
苍穹却突然直起身子,下巴放到云尘肩膀上,在他耳边低语:「我还要给你奖励呢。」红唇贴上云尘耳廓,不只亲吻,
还暧昧地含舔耳垂,弄得云尘面红气躁,下半身蠢蠢欲动。
「赶快回去吧,我突然好想做上几回......」苍穹两只手在云尘胸膛摸来摸去,势必挑起欲望。
云尘揶揄道:「天还亮著呢。」
「咦?大白天的还是能做啊,这是你说过的......」没想到云尘会拒绝,苍穹一时慌了手脚。
云尘忍不住喷笑出声,「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苍穹笑著捶了云尘一拳,再次躺回云尘背上,仰望天穹,躲著的太阳感受到春色,也羞红著脸探头了。
寻思冬回时常在他耳边哼的小调,苍穹不加修饰,以清和淡柔的嗓音唱出好心情,不只云尘,沿途虫鸟也沉醉在清曲中
。
解开重重心结後,这是苍穹头一次,有想哼歌的好心情。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五十六)
举起剑 此为残馀预言,
不想听......不想听......
何以笑颜作为凭吊?何以丧语作为哀悼?
银剑没入胸口,心脏破裂的瞬间,
予你的 最後之言。
两人一路从夜月宫散步回王储寝宫,带著閒适心情,再遥远的路途都成了午後的惬意休閒。
从遥远的步道上,就能看见渺小的身影。
总是随主人穿著黑衣,尽管正值少女年华,还是不曾加以打扮、不爱慕虚荣,唯一存在心里的,只有效忠主人──栀枭
就是这麽一个让暗翼信任的女孩。
察觉苍穹云尘出现,不等人走来,栀枭就急奔向他们,彷佛有天大的急事催赶。
「发生甚麽事了?」
栀枭面色死白,双眼红肿如桃,唇瓣颤抖,言语卡在喉间欲吐又止,看起来好不难受。
「没关系,你慢慢说。」苍穹温声安抚,但从未见过栀枭这个模样的他,其实心里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唯一能牵动栀枭心绪的就只有暗翼,所以必定是暗翼出了甚麽事,栀枭才会慌乱到俨若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