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失态,栀枭阖眼深吸吐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後,才回复以往那个不苟言笑、以王之命令为重的栀枭
。
然而,攒紧的拳头、飘恍的眼神,却泄漏了心绪。
「陛下请您立刻到他的寝宫一趟。」栀枭视线划过云尘,「您一个人。」
苍穹面色凝重地颔首,就要随走在前方脚步急匆的栀枭离开。
「苍穹!」云尘倏然抓著苍穹的手,使他止步。
苍穹疑惑地回头,云尘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甚麽。
「我很快就回来。」认为云尘是纯粹担心,苍穹丢下一句算是安抚的道别,又继续脚步前行。
无声望著一前一後的身影,云尘心脏猛跳了一下。
其实云尘对苍穹的去留并没有甚麽意见,就算苍穹不在,寝宫内有书籍阅读,他也不愁无聊。
但这回,望著苍穹离去的背影,一向第六感准确的云尘,却被浓厚的不安缠绕。
即将,有甚麽事要发生了......
「啧!」越想不安的浓雾就越缠绕心头,云尘眉头深拢。
好久好久以後,他是多麽希望,能够在此刻阻止苍穹。
*
苍穹栀枭亟尽所能地赶路,走过漫长遥途,终於来到魔王寝宫。
栀枭却杵在一旁,只以眼神催促苍穹,没打算跟著进去。
「你不一起进去吗?」如果是暗翼发生了甚麽事,栀枭一定也很担心,没可能晾在外头,苍穹暗感不对劲。
「陛下有事找您,属下不宜打扰。」栀枭面对地板,摇首。
明明在王储寝宫等待他时,慌得一副快昏厥的模样,现在却像没事般催促他进去......
心里担忧父王,苍穹没时间思考,於是不再多说,颔首後便要踏上门前槛。
碰著门扉的霎那,栀枭压抑著的话语骤然爆发,「殿下,不要进去!」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一跳,苍穹惊愕回头。
栀枭捂著颤抖的双唇,头摇如浪鼓、泪落如雨,苍穹方要开口关切,她却崩溃似地逃离,脚步趔趄仍执意不停下。
苍穹清楚看见栀枭转身前,最後布满眼底的危险情绪──绝望。
为甚麽要感到绝望?
究竟,里头发生了甚麽事?
面对那面门扉之後,苍穹竟产生莫名强烈的恐惧。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五十七)
经过一番折腾,时间已届傍晚,朔风撞击紧掩的门扉,催促苍穹进入面对未知的一切。
苍穹毅然决然地推开大门,屏息以待,咽了下口水,张望四周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有流聘的风吹拂。
一切看来如此平静,诡异的是明明天还亮著,却紧紧覆上的窗帘。光线被遮蔽,房内宛若深夜般昏暗无明。
「怎麽这麽晚到?」蓦现的声音,吓得苍穹心悸不已。
往声音源头望去,果然看见一抹朦胧的身影,原来父王就在大厅,应该是为了等他吧。
「对不起,苍穹刚才不在寝宫内,不知道父王您找我。」苍穹一边说著,一边悄瞄暗翼。
所幸暗翼没有表现不高兴,只是淡然轻道:「坐吧。」
苍穹小心翼翼的走著每一步,深怕在昏暗的环境中跌跤,犹豫了会,还是问:「父王,外头还亮著,能不能拉开窗帘,
让光透进来?」黑暗,实在让人极不安。
「快入夜了,待入夜再点灯。」不知道维持黑暗的目的何在,但苍穹实在不敢违抗父王之命。
「您不舒服吗?」
「没有。」
今日暗翼异常沉默,说话也没有平日精神,苍穹开始担心暗翼精神心绪的波动影响。
日月果都吃了十年,怎麽可能突然说不吃就不吃?靠自身意志强压,实在很危险,若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就这麽爆发,苍
穹也不晓得会有甚麽後果......当初实在应该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或者以其他药物代替才是。
暗翼不说话,苍穹迳自思索起要以甚麽药物代替日月果。
过了良久,久到苍穹意识涣散,外头夕阳馀光隐没,暗翼才无预警地打破沉默。
「知道今日我为何找你吗?」低沉的嗓音回盪在空旷大厅,四周事物肃然起敬。
「不知道......」
不对劲──今日的父王,现在的气氛,真的很不对劲。
那抹久未有动静的身影倏然起身,苍穹不敢无礼的继续坐著,连忙跟著起身。
暗翼单手轻挥,俨若指挥军队般,刷的轰然巨响,所有厚重华美的窗帘全从墙上齐落而下。
「看看今日之月。」暗翼意有所指,苍穹倒抽了口气,怯怯地展头向上空一望,银白色光芒无情地洒落,告知他残酷的
消息──是月圆。
这几日,不管是跟父王还是云尘在一起,都太快乐太开心,甚至,让他忘了月圆。
苍穹蓦感剧烈恐慌,喉咙俨若被无形的手掐著,几乎喘不过气。
「父、父王,我......」苍穹浑身颤栗,他已经能感受到思绪的异变。
月圆之时,他无法见任何人,无法面对任何事物。
王储寝宫内没有任何侍从、侍女,并非暗翼刻意孤立刁难,而是某次月圆後,王储寝宫遭到血洗──自此,冬回便阻止
所有外人前来。
见了任何事物,皆会成为负面因素、偏激的思绪,进而造成......开杀的危机。
魔王寝宫内,星月之光明澈,清楚映出苍穹的仓皇无措,暗翼神色木然地望著圆月,不予回应。
苍穹眼中的世界摇盪、剧烈摇盪著,好像下一刻他就会坠入失去理智的深渊,手撑在椅把上尽力稳住平衡,同时步履蹒
跚地移动,冷汗布满额际。
在万物成为他眼里可恨的一切之前......
扑通、扑通──
心脏每收缩、撞击一下,他就能感受到奔腾的魔力开始流窜,就算未经父王许可,他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不顾一切往门口奔去,一路上绊倒了许多阻碍的不知明事物,碰到大门的那一霎,苍穹几乎是用身体撞上门。
但门,并没有开启。
「......父王?」
如果顺著云尘留在王储寝宫,现在应该在享用晚餐,晚餐过後还能听云尘告诉他神族的趣事。
如果顺著云尘留在王储寝宫......还会有此下场吗?
不是对门无法开启的疑虑,而是不明白为何,言魂会自胸膛穿出......?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五十八)
垂首看著胸膛那把魔王专属的神兵,苍穹将剑尖紧握在手心里,细嫩如玉的手掌立刻涌出大量腥红。
像是要回答他般,穿体的言魂毫不留情而迅速地抽回,摩擦过躯体,焚烧了心,奔腾的鲜血挥洒在洁白墙面上,怵目惊
心。
苍穹剧烈喘息著,没有回过头的勇气,鲜血和泪水交融,洒落满地。
暗翼不在乎苍穹是否望著自己,好以整暇如甚麽事都没有发生,「不问为甚麽吗?」
苍穹努力想寻找无法开口的问句的答案,但他彷佛在和心死的幽魂对话,找不到半分情绪,除了淡然,还是淡然。
梦醒时分,终究来临了吗?
身为医者的他清楚知道没有伤及要害,但从未有的剧烈惨痛,以及迅速流失的血泪,都让他有了心被剜走的错觉。
苍穹捂著伤口,撑起一抹无力的苦笑,「您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原谅苍穹......是吗?」笑比哭还难看,让人看了更为
不舍。
美好幸福的幻梦,终成碎片,片片飘零......
此刻,在苍穹心中,已经成了不变的法则。
面对虚弱随时会倒地不起的苍穹,暗翼没有半分怜惜,听到绝望之声,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让他轻笑出声:「给予
救赎,让你们弥补犯下的罪孽?」
四周温度骤降,寒的苍穹发颤。
「你和暗月,凭甚麽要我原谅?从晔暝死去的那刻起,我就没了『原谅』这种可笑的情感!」既然而今恳求他原谅,为
何当初,就没有人愿意救赎晔暝?
暗翼踏著虚渺的步伐向前,宛若从地狱爬出寻仇的死尸,没有灵魂。
「恨我吗?不甘心吗?」语调又突然骤转,好似心情愉快,却欣喜的让人毛骨悚然。
苍穹摇首,他是真的,不恨暗翼致自己於死地。
他只觉得,父王好可怜好可怜......
胸口有如烈火猛烧般剧痛,加上失血过多的晕眩,正一点一滴消磨苍穹的体力,意识开始时清时涣,视线也时明时暗。
「唔......!」
摇摇欲坠跌坐的前一刻,带著狠劲的手掌,由下而上紧掐住苍穹的脖子,五指深陷雪颈,稳稳支撑他的身躯,紧紧锁闭
气管,缓缓使血液停止流动。
「你和晔暝很像,真的很像,都是毫无怨尤付出一切的傻子......」暗翼感怀地叹息,手上的力道却不似语调轻柔。
尽管遭人欺骗,尽管身陷危险,仍不顾一切的付出......真的,很傻。
「是、傻子......但我......我不恨您......」举起气力所剩无几的手臂,握在桎梏颈子的大掌上头,并非阻止,只想
传递心之声。
尽管只剩一口气,也要说完。
希望陪著父王度过剩馀的年岁,希望藉著父子之情让暗翼不再痛苦,希望能代替母后成为父王活下去的支柱──但很可
惜,暗翼看不到这些冀望。
失去最重要的晔暝,望著身边空出的位置,独自一人度过漫长幽远的时光;失去最重要的晔暝,带著断裂的羽翼,苟延
残喘的活下去。
除了憎恨,他还能以甚麽样的心情,面对这个世界?
晔暝死去,也带走了暗翼的心,使他失去理智,使他癫狂不成人形。
「苍穹!」一道不属於两人的震天怒吼,苍穹暗翼皆是一愣。
「是你?」
被封锁的门骤然爆破,暗翼不得不空出手阻御随之而来的魔法攻击,手心结界接触到魔法的瞬间,攻击性质转化,是第
二波真正的攻击。
暗翼神色一凛,转而正面回覆华丽的敌礼。掌心凝出魔法互击的同时,举起言魂回敬云尘锐利剑芒一道。
後者轻易避开,却没有继续攻击,他也察觉了苍穹生命的掌握者是何人,向前跨了几步,便停止不敢轻举妄动。
暗翼佯装悲痛的叹息:「不愧是神族御司,当初契约没有成功实为可惜。」
「放开他!」
暗翼轻笑著加重力道,苍穹痛苦瞬间加倍,神情更为难受,暗翼却毫不在意,转头对他谈天似的低语:「若我将云尘杀
了,你恨不恨我?」
苍穹已经安然阖上的眼皮猛弹开,眦目欲裂;放弃挣扎而垂落的双臂使劲挥动,欲挣开禁锢;几乎停止的心脏又开始急
速跳动,恢复生机。
不可以!甚麽都可以任父王毁去,甚麽都可以任父王掠夺,唯独云尘......绝对不能失去!
犹如玩弄蝼蚁般,暗翼突尔放开紧箝的颈子,把苍穹往地上一摔,力道之大,让苍穹怀疑是不是连肋骨都摔断了几根。
云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移动到苍穹身旁,抢在暗翼二次出手前带离暗翼周身,并将他护在身後。
「咳咳、咳......呼......」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苍穹握上云尘替他顺气的手,「父王......您要杀我、要我做甚麽
我都愿意,但请您......请您不要伤害云尘!」
「苍穹!」云尘脸色难看地喝止。
暗翼冷眼看著苍穹孱弱喘息的模样,红唇泛起诡谲异笑,笑得苍穹惴栗不安。
「我接受。」暗翼对云尘示出意怀不轨的笑容,「在那之前,本王要回敬神族御司一个精心大礼。」手上正摧起的,是
不论谁都能轻易分辨的挪移魔法。
云尘当然不会轻易就范,早在察觉的那霎,便架起了反挪移的结界,就算面对魔王,他也有绝对信心能继续守护苍穹。
「有趣,连夜都胜不过了,还妄想守著本王欲杀之人?撤掉结界。」暗翼冷然收起挪移魔法,不屑地嗤笑。
云尘黑瞳无畏地对上血眸,淡道:「大不了,我拼死护著苍穹离开。」
「离开又能逃到何方?本王一个下令,你们终究只有死路一条。」歛下轻笑,暗翼森冷命令:「撤掉结界!本王答应不
杀苍穹。」
「不可以!」苍穹不安地揪著云尘衣袖,就怕他答应。
云尘却开始动摇,魔王说的没错,他连魔族御司都胜不了,更遑论魔王深不可测的能为......要从魔王眼皮下逃遁,简
直是天方夜谭。
云尘俊眉深拢,望著直对他摇头的苍穹,犹疑许久,还是扯开紧握他衣袖的纤手,结界庇护瞬间消失。
「云尘......」
不等苍穹阻止,挪移魔法砸在云尘身上,唯一能够保护他的怀抱也在瞬间消失。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五十九)
「父王,云尘、云尘在哪里?」苍穹面青唇白,几度要站起都颓然倒下,像个失去依靠无助的孤儿。
「哼,聪明如你,早就猜到了吧?」暗翼冷哼,睨了他一眼。
「请您住手!」
「好啊,你来让我停手吧。」暗翼饶富趣味地挑眉,「你刚才说了,要你做甚麽都愿意,是吗?」一把打造精致的银剑
丢到苍穹眼前。
「杀了我,你就能走出这里,就能救你重要的云尘。」
获得胜利,踩著他的尸体,追寻想要的事物吧,失去生命的他,不会再阻扰。
暗翼没有催促,恍惚地眺望远方圆月,他知道,苍穹终会做出决定。
苍穹却突兀地双眼紧闭,不再望向暗翼,也不再发一语。
既然梦境总要有结束的时候,那麽,就由他来结束这场恶梦吧。
就算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出现的残酷,也只能由他结束......
他不会让云尘亡,也绝对不会让父王死。
下定了决心,决心是如此坚定,伸出的手却颤抖不已,连执剑的力气都没有。
「连治愈这点伤的能力都没有吗?」
终於抓著目标,苍穹扶直银剑,趔趄地撑起身子,空著的另一只手贴上胸膛伤口,念起治愈咒文,柔和白光瞬间覆盖丑
陋可怖的伤口。
待伤口止血,苍穹又施了几个提升气力的魔法。好久没有连续使用魔法,能够如此流畅,也是因为紧张的情势不允许他
出错。
见苍穹迟迟没有动作,暗翼不耐地催促:「你的云尘正等著救援。」这话说的苍穹心悸不已。
是真的没有转圜的馀地,只有开打了。
「父王,得罪了。」
苍穹足尖轻点地面,连人带剑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暗翼掠去,快的拂起劲风阵阵、快的只见残影纷纷,第一道
剑招,带著犹豫与坚决矛盾的情绪,向暗翼席卷而来。
暗翼眼不眨身不移,慢条斯理地举起言魂,言魂发出振奋的嗡嗡鸣响,俨若在对迎面而来的敌人挑衅。
两剑撞击刹那,爆出绚丽火光,剑的品质好坏立刻清楚呈现,暗翼手中的言魂毫发无伤,甚至颇耐不住性子的颤动;苍
穹手中的银剑,在紧急收手下没有被支解,剑身却穿了个不小的洞,洞口还冒著焦烟。
暗翼连基本防御姿势都懒的摆,挑眉不屑地嗤笑:「以为用速度就能取胜?哼,动作破绽百出。」
不公平!父王的实力和他压根是云泥之别,怎麽还能使用言魂助势!这样他毫无胜算啊......
苍穹所期盼的,唯一能拯救他於杀招之下的人,正在迢迢万里的禁忌之地。
今早栀枭紧急捎来说是苍穹写的信件,述说苍穹已研究出如何压制月圆之噬,关键在於欇木族,请求暗月连夜替他前去
禁忌之地取回药引。
字迹是苍穹的没错,但他过去因为晔暝之芥蒂,未曾拜托他们任何事。
暗月连夜固然怀疑,为了苍穹,仍十万火急地赶往禁忌之地,信上说要在天明之前服药,否则月圆之噬将折磨苍穹身心
,所以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
前脚一出,苍穹云尘便来到月夜宫了,只差半分,但苍穹云尘还是看著空无一人的月夜宫掉头离去。
现下暗月连夜正在禁忌之地,找寻传说中的欇木族,暗月却突然没由来的心神不宁。
「嗯?」身後的暗月突然停下脚步,连夜不解地回头。
「没事,快找吧。」暗月不以为意的摇首,催促连夜前进。也许是错觉吧,暗月总觉得,有甚麽不好的事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