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敢在面容上有一丝一毫的流露。
“快点去吧,抓不住他,你也别回来见朕了,不过,”皇帝的面容似乎挣扎着一丝痛苦:“朕要的是活的人!”
封薪转身匆匆离去,顒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不由得身子一软,瘫倒在龙椅之中。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然背着他谋划
了这么久。他这几日夜夜拥着和珅入睡,总是感到他似乎被自己的诚心感化了过来,在交合中也不再是以前的敷衍,而
是真情流露的迷乱。但现在开来,那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和珅也在有意的欺骗他。欺君之罪可恕,但欺骗了顒琰便
罪不容诛了。
斯人已去,顒琰拼命的想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和珅的气息,但四周唯有挥之不去的血腥。诺大的养心殿里便只有他一个
人了。
顒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想到门外让侍卫压着乱党进来审问。忙了大半夜,他其实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呢。突然,
顒琰心中激灵了一下,因为他想起刚才和封薪交待的事情中有一个致命的疏漏。
他腾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屋外之人都在寒风中等了很久,看见皇帝出现,便是乱党的眼中都显出了一丝
解脱。皇帝的目光在这群人脸上荡过,却没有一人可以托付机密。当下他只能传旨让九门提督封锁九门,便是到了天亮
也不能开启。
封薪出了养心殿,便在腿上绑了两个甲马。他运起神行法,奔跑起来速度赛过骏马,却是比和珅的脚程要快得多,不多
时便来到了神武门。神武门的情形与刚才和珅所见全然相同,他不及感慨,忙赶往内务府的上驷院。
只见上驷院大门紧闭,他跑上台阶拼命拍门,等了好大一会才听见有人慢吞吞的从里面出来。
“这一夜还让人睡不睡,先是有皇上的圣旨便罢了,你又是什么鸟人?”那人睡眼惺松,衣襟散漫,有西子捧心之态,
却只是可惜嘴边有两撇八字胡。
“狗奴才,”封薪一掌将来人打了个满脸花,“你爷爷才是正经的钦差,刚才是乱党假传圣旨,你死在临头了,还敢在
嘴里不干不净!快说,刚才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一展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吓的来人扑通一声,已经跪下了。
封薪止住那人前言不搭后语的求饶,细细的拷问,才知道和珅已经从此处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而且,他离开的时候,骑
走了上驷院脚程最快的马匹。
那上驷院值守之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求饶,封薪一脚踹开了他,亲自从上驷院的马厩中牵出一匹快马,翻身而上,便冲入
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61 丰绅殷德
和珅骑着马来到自己的老宅,只见寒风吹卷着枯叶在门前摩挲,好一副凋敝败落的情形。他发达的时候虽然搬到了海西
街那儿不亚于皇宫内院的庭园,但对这个老宅却从不曾废弃,反而着力修建得巍峨气派。此时,他重归故地,却见门口
原来蹲踞的两只石制的狮子早已让人搬走了,以前的朱漆大门也因为违禁的缘故被拆毁,现在横在他眼前的只是两扇黑
漆的破旧木门,门上脱落的漆色即使在月色下也已然能够清晰的看见,象极了他幼时家道中落时的门庭。
和珅下了马,走了上来,发现脚下原本铺设的汉白玉台阶也已经无影无踪了。命运于他恰似一个圆,平步青云之后却是
一拐,又回到了起点。但现在的他比起点还不如。当年的他还年轻,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和大好的生命可以书写似锦的
前途,而现在,他却已经年近不惑,唯一惦念的便是亲人的安宁和后半生的平静了。
他的手在门前迟疑了一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敲响,他从皇宫中逃出来,唯一能够投靠的便只有儿子,但他凭着计划来
到儿子的家,却不由自主的迟疑了。虽然和珅也自知时间紧迫,却依旧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家人带来灾祸。儿子已经
被他害得失去了大好的前程,他这一踏入家门,便是把儿子和自己的厄运永远连在一起了。
思索了片刻,和珅长长的叹息,最终垂下了手臂,他的手下意识的摸向了腰中藏匿的枪支,这里面还有四发火弹,怎么
着不能助他逃脱,也能够让他从容自裁。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可是老爷?”
和珅一震,回过头来,只见月色下站着一位颤巍巍的老人,似乎是旧时自己的家人,却记不得姓甚名谁了。
“老爷,奴才今晚睡不着觉,索性在门房里守着,谁想到听到老爷的声音!”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哆哆嗦嗦
的走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不出和珅的脸,却能够从他的叹息声中识别他的声音。
“老爷是在下面担心少爷才回来看望的吗?”
和珅跑到自己的马前,在马臀上拍了一记,放它入了夜色,然后迅速拉着老者进了门,并把门栓上上。
“少爷可在,这老宅除了你,还有什么别的人在服侍?”
“少爷正在屋中睡觉,这宅子里的仆人也就老奴一个人了,其他的都在公主府。先前皇上派了几个人来监视少爷,但自
从皇上去除了少爷的圈禁,也就召回了他们!”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和珅权势滔天之际,众人莫不趋炎附势。但等到他一塌台,立刻是大厦倾颓,蚁鼠俱散。家人
中也只有这名无处栖身的老者与自己的儿子为伴了。
和珅心中虽然感慨,却也急忙向老者交待,不要向任何人说起自己来的消息,如果有人来访,立刻高声呼叫通知屋里的
人。
他丢下老者匆匆向儿子的卧室走去。当初他修缮老宅的时候,曾经拆迁过四周的民宅,等到他倒台之后,顒琰便以皇帝
的名义收回了他占用的土地并交还了旧主人。现在他所在的院落又变成了贫贱之时那般大小,而儿子所在的卧室,便是
他和和琳曾经抵足而眠的旧室。
和珅来到的动静虽然被他处理的刻意轻微,却也已经惊动了屋中睡眠中的丰绅殷德。他本是相府的贵公子,一向养尊处
优,但在父亲被抓,家道零落之后,早已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便能够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丰绅殷德穿好衣服,跳下了床。小心的走到窗前,舔破窗纸察看。月下之人身穿太监服饰,看不清脸面,但那身影却是
熟悉之极。虽然比记忆中瘦削了很多,却象极了自己父亲生前。
他急走几步,打开卧室的门,和珅向他转过脸来,摘下帽子,伸手撕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正是父亲,虽然比先前瘦了很多,头发也长满了本应薙去的头脑四周,但那熟悉的五官却是毫无疑问的,月亮的清辉洒
在父亲的额头之上,丰绅殷德赫然看清,那里居然有个浓墨书写的“琰”字。
“丰儿!”一行热泪滚下了和珅的眼睛,他竭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忍住。自从去年初三被囚禁以后,这一年多来,他是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人。
丰绅殷德急忙抢上几步,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走入了自己的寝室。
屋中的景象一片惨然,以前豪华的陈设俱已不在,这种今昔对比的巨大差异在丰绅殷德点亮烛火后更加明晰。和珅黯然
收回了目光,把眼睛锁定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丰绅殷德面容斯文俊秀,眉目间虽然清朗得脱俗,却有种对红尘人世不自信的羞怯。他长得并不象自己,而是活脱脱的
影了冯氏的面貌品格。看见他,和珅仿佛又见到了自己的亡妻。他虽然刚才已经止住了心内的悲伤,现在目睹此情此景
却不自主的泪如雨下。
“阿玛!”丰绅殷德想去劝慰,却讷于言辞。他从小便是一个太听话的孩子,虽然长相出众,却没有父亲当年的飞扬跳
脱,口齿敏捷,为人处事的能力也只见宽厚不见机敏。虽然在父亲塌台前已经官拜御前大臣,却依旧内向羞怯,疏于与
人相交,和珅当年往往引为憾事。
丰绅殷德点亮了烛火,返回父亲的身边,他偷偷察看父亲的额头,发现那个“琰”字竟然是用墨刺上却的。他急忙转移
目光,却在昏暗的烛光下惊然的发现父亲脖颈中斑斑点点的淤痕。丰绅殷德成婚已经几年,自然知道这样的痕迹是如何
弄出来的。他只是性格羞怯内向而已,头脑的聪明却也不下于乃父,略一思索,和珅这一年来的遭遇却也让他猜了个八
九分。他心中羞愤无比,但这种事情,父亲不开口,自己又如何能够主动提起。
和珅终于止住了悲声,他惨然一笑,抬起头来,却看见儿子的眼神怪异的盯着自己的脖子。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却
突然心中恍然大悟。
“丰儿,这一年来为父被嘉庆皇帝所囚禁,他辱我甚极……”和珅的脸上泛出一丝羞愤的红色,这种事情在儿子面前说
起,真是令他难堪到了极点,饶是他口齿一向伶俐,也不禁话语迟疑。
“阿玛!”丰绅殷德忙转过了眼睛,不去看父亲的脖子,他的心中也是尴尬万分,却不知如何开口相劝。
就在这时,屋中的两人突然听见大门“咣当”的一响,随后听到院子中那老仆高声叫着:“这位军爷,这里可是额驸的
宅子!”
和珅一惊,手已经握在了枪柄之上,此刻万分危急,他没有想到顒琰派来追捕他的人居然会来的这么快。想到被抓回去
肯定是生不如死,他便想用这枪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只是要连累了自己的儿子,但和珅又想,他的身份毕竟是顒琰的妹
夫,只盼望顒琰能够看在自己妹妹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
“爷爷我有圣旨在身,你这个奴才还不放开爷爷的腿!”门外的声音显然又近了几分,间或着推搡和拉拽的声音。和珅
并不知道,院子里的老仆已经用手抱住了封薪的腿,正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阻挡他。
“阿玛,孩儿有个办法,只是要委屈阿玛了!”丰绅殷德突然沉声说道,他的表情自信,面容沉稳。在和珅的记忆中,
他从来就是个事事需要父亲打理的孩子,还没有见过他如此镇定自若,便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
62 父子
“阿玛脱下衣服,背过身子,坐在炕上,把头发披下来,便装作孩儿的小妾!”丰绅殷德一边说,一边给父亲动手整理
头发。
和珅淡淡一笑,却不动身,他想顒琰定然告诉了来人自己的模样,这样做不过是徒劳一场罢了。
“阿玛,便是有一线生机,孩儿也要一试。”丰绅殷德的表情异常的坚定,他以前对事物总是迟疑不决,但在此紧急关
头,危险最终激发出了他身体中的血气。
儿子执着的表情鼓励了和珅,他听从了他的安排,快速的脱下太监的服饰塞入被内,然后坐在了炕的最里,却把一头长
发披散下来。和珅心中“砰砰”跳动,一手紧握住枪柄对准了自己的小腹,打算一旦身份被来人揭破,便立即自尽,再
不迟疑。
“阿玛放心,”丰绅殷德的镇定的话语从身后传来,“孩儿定然会设法保护阿玛的安全,如果,”他的声音渐渐微弱,
却很快的低声说道:“孩儿宁愿杀了阿玛,也不会让阿玛重新回到宫中受辱!”
和珅不禁微笑,紧握着枪柄的手也略微放松,一种与儿子心意相通的默契从胸中油然升起。
随着屋外喊叫声越发的逼近,“砰”的一声,雕花的木门便被猛然的推开了,这也许是和府残存的最后一点浮华了。
封薪慢慢的踏进屋子,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形貌平凡,但双眼却精光四射,太阳穴也高高的鼓起,一看便是练家子出
身。他的眼睛骨碌碌的在屋中转动,望见和珅背影的时候微微一怔,但那时候是嘉庆年间,男子的发型多是金钱鼠尾,
也就是头发从脑袋四周剃去,只留下中心的一缕,这些头发不能留多,结成发辫后需要通过铜钱正中的方孔才算合适。
眼前的这个人头发浓密丰厚,显然应该是丰绅殷德的爱姬无疑。
封薪虽然这么想,却还是禁不住走上一步想详细察看,突然听到身边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军爷深夜造访,不知是何
等来历,有无刑部的票拟?”
封薪马上醒悟到行为不妥,他退后一步,哈哈的笑着说道:“卑职是从八品委署亲军校封薪,奉陛下的圣旨,来此处缉
拿和珅的余孽!”
丰绅殷德面上一红,却并不动怒,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大人抓差办案,请把凭据拿来,如果你是来抓我,看到凭
据,我自然会随着你走!”
封薪当下捧出密旨,丰绅殷德只得跪下接旨,却听封薪笑着说道:“额驸大人不要害怕,陛下旨意中的余孽并不是指的
是大人,不过在下却要冒犯了,请大人跟随卑职搜查一下,看看是否有乱党在此藏匿!”
他面容一冷,收起圣旨便翻箱倒柜的搜查。他自持有嘉庆撑腰,而且丰绅殷德又是嘉庆最为厌恶的人之一,所以下手毫
不留情,片刻间,各种衣物便狼藉了一地。
丰绅殷德并不干涉,他坐在炕上,用身子有意挡住了父亲的背影,袖手看着封薪的举动微微冷笑。
封薪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看着和珅的背影,心中又升起了浓重的疑惑,那背影瘦削轻盈,和他记忆中和大人的身
形迥然不同。但是,虽然他确信那是个女人,却依旧不死心。
“大人是新纳的如夫人?”他试探着问。
“大人这是何意,我和家虽然败落,却依然是皇亲国戚!”丰绅殷德淡淡的说着,但目光却比刀子还要锋利。
封薪只好解嘲的一笑,他毕竟不敢对丰绅殷德的爱妾动手,只得说道:“大人国丧期间,还如此风流,真让卑职自愧不
如。不过,大人需要再陪我去察看其它房屋,却要再劳烦大人了!”
他边说边走,步出了房门,丰绅殷德冷哼了一声,跟在他的后面,手心里已然满是汗水。
封薪在和府的老宅搜了个人仰马翻,却一无所获。顒琰微小的疏忽最终成就了和珅的逃亡之路,他忘记告诉封薪现在的
和珅已经留起了长发,而封薪也就想当然的把清帝国每位成年男子的发型套用在了和大人的身上。
自从被囚禁后,顒琰最初是为了羞辱和珅而刻意让他留了长发,他的目的是想从头发开始把和珅变成女人来嘲笑。不过
,和珅虽然听任头发生长,但皇帝的企图却并没有成功。然而自从逃亡而被抓回后,那长发便是他有意留的了。多少次
他曾经背着顒琰坐在镜前整理,却只为找出一个合适的发型遮住额头上的“琰”字。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丰绅殷德走了进来,“阿玛,他走了,事不迟疑,如果他回皇宫复命,定然会想出阿玛依然在
此处。孩儿想,还是去找福长安!”
和珅微微点头,儿子和他却又想到了一处,当下他跳下炕,从地上的狼藉中找出一件儿子的袍子穿上,然后道:“如此
,咱们分两路走,你去福长安家找他帮忙,而且给为父找来些道袍之类的化妆用具。我在宫中听说他被起复使用,官拜
朝阳门的城门领之职。我正要借用他的力量,逃出京城!咱们便在朝阳门的东四牌楼会面!”
父子商议已定,丰绅殷德便引着父亲从马厩内牵了一匹马和一匹黑驴出来。那马显然比刚才和珅所乘的御马相差甚远,
而黑驴也是老骥伏枥,却早已不能志在千里了。
今非昔比,丰绅殷德害怕父亲目睹此情此景伤心,忙亲自牵了马,扶着父亲上去。却见和珅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无比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