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下————舜华

作者:舜华  录入:05-01

 


(二十)伤心不独为悲秋

重阳佳节本是登高远眺的好日子,这日天公却不作美,清晨起便冷雨潇潇,漫山野菊凋零一地,花瓣随着雨水流到山道上,被行人踏碎芬芳。


叶轻风易容成一个样貌普通的青年随着人群上了山,今日石孤鸿会扮作他与魔心谷传人决战,他自然不能再以本来面目出现。索性扮作陌生人,也免得被天机园其它弟子认出。


到了凤凰山上便立即后悔自己来得晚了,秋雨中山顶乌压压一大片人头,连个落脚之地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挤到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雨伞却不知什么时候挤丢了,衣衫已经是湿漉漉的。


他朝天机园的棚子望去,见东方朗正与扮成自己的石孤鸿说着话。看着那张自己的面容,感觉有些怪怪的,然而从那深邃眸子中的悲愤与倔强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区别来。


这时一个人挤到他身边,他侧身一看,几乎惊呼出声。这人柳眉杏眼,绯红衣衫,不是自己失踪已久的未婚妻水淡月又还能有谁?

这时见水淡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这才省悟自己看得太过入神。想到自己如今已是陌生男子的面貌,难怪她要怪自己无礼。

悄悄打量着她,见她似乎消瘦了些,神情也有些忧郁,不过眸子中那种骄傲以及不服输的气焰却还是一如既往。见她一切安好,他便放下心来。


台下人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雨一直淅淅沥沥,落在身上冰凉阴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离去,反而越来越多了。

想不到这一等竟等到了黄昏,那魔心谷传人却依然没有现身。想到十八年前的那个约定中没有提到具体时辰,看来很有可能要等到天黑以后。


这时叶轻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远远走过,定睛一看,却是楚思远与唐经二人。因为下着雨,距离又远,所以看不真切那两人的神情,隐隐觉得楚思远表情有些僵硬,完全不似他平日与唐经在一起时的嬉笑打诨。再往天机园望去,正巧看见东方朗也正远远盯着他们两人看,俊面上阴翳重重。


天终于黑了,凤凰山上人声混着雨声,一片嘈杂。凤凰台边被人挂上了一溜灯笼,发出的光照映着雨水,烟雾似地丝丝缕缕弥漫缠绕着。

这时突然无数寒光飞向那一溜灯笼,只听得“扑扑”数声轻响,四周便是黑暗一片。就连八大门派雨棚里的灯笼突然也全部灭了,众人只觉阴风乍起,忍不住都打了一个寒战,与身边的人试图靠近了一些。


这时有人突然惊呼了一声,众人抬头望去,见凤凰台上空三条人影悠悠飘落,中间那人一袭白衣,宽大的衣摆衣袖随风飘扬,恍若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而他身侧两人却是血红的袍子,经风一吹,雨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顷刻间三条人影便降落在了凤凰台顶,一个红衣人影曼声道:“我魔心谷今日来应十八年之约,八大门派速派人前来受死!”听声音却是一个妙龄少女。


声音未落,一条蓝色人影便飞上了凤凰台,身法虽然简单,却优雅自如,毫无拖泥带水之感,正是易容成叶轻风的石孤鸿。

虽然天色很暗,叶轻风凭借着把真气齐聚眼部,倒也看得清楚,见魔心谷那三人均带着青铜面具,看起来甚是狰狞。

这时台上的石孤鸿朗声道:“八大门派前来赴约,望魔心谷遵守承诺,如果战败,放出囚禁的八大门派弟子,撤出中原武林,从此再不现身。”


先前说话的红衣少女冷笑一声,“若是你有那个本事胜过我们少谷主,我们自然是会遵守诺言。反之如果你败了,那么从今夜起八大门派便从此烟消云散。”


石孤鸿转向那魔心谷少谷主:“那是自然,难道八大门派会当着天下武林的面爽约不成?总之今夜一战,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那白衣人阴阴一笑,却不说话。他宽大衣袖一摆,那两个红衣人便欠了欠身,身形很快隐没在台后。

白衣人长袖一翻,一把软剑便到了手中,那剑寒光四射,透着凉意。台下观众只觉数道光芒射来,一齐惊呼了一声。

台上两人一抱拳,便出剑朝对方攻去。对方一剑刺来,石孤鸿眼前突然一花,好似自己到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头也晕厥起来。这时突然想起叶轻风对他说过魔心谷的迷魂术,他心头一震,用力咬破嘴唇,立即一阵清明。


石孤鸿轻喝一声,堪堪避过那迷魂一剑,手中长剑一转,瞬间在暗夜中挽起了数朵剑花,仿佛烟花在空中绽放。

台下叶轻风心头稍松,知道石孤鸿已经度过了第一个难关。这时见他一招“火树银花”攻向白衣人,还没来得及叫好便见那白衣人软剑一勾,便被一个白色光圈环绕,那剑法袭来时竟被那光圈挡回,反而射向石孤鸿。


石孤鸿翻身在空中跃了几个筋斗,躲过反弹回来的剑势。手中长剑又凌空斜刺,一招“月冷阑干”连绵而出。

对方突然一阵轻啸,石孤鸿闻言手中长剑一软,恍惚间觉得无数条身影从眼前飘过,一人回眸,却是已死多年的石冷洲。一怔忡间手中力道便突然化去,一招未曾使尽,便垂下了手。


这时突然听见台下有人大叫了一声“叶轻风”,石孤鸿一震,突然回魂,却见那一条银光疾刺向自己胸口。他急忙缩身一矮,那剑便从他头顶刺过。


适才那声“叶轻风”正是台下那叶轻风喊出,他见石孤鸿失了心魂,只得勉力用一声狮子吼来提点,运功时未来得及将眼部真气撤回,一时血气倒流,便喷出一口血来,引得身边一人娇呼一声。


他咳嗽了几声侧过头,见水淡月正愤愤瞪着自己,正要出言道歉,却见水淡月已经将目光移向了台上。

叶轻风一惊,又急忙朝台上看去。他因为中“烟波醉”之毒,内功已经只有从前的四成。又刚刚真气受损,眼力也大不如从前,怎么也看不清楚。模糊间台上两人已经又斗了几十招。


他正心急如焚,突然一阵气息从身后源源不断地输入。回头一看,却见水淡月正将手抵在自己背心,惊讶之余送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水淡月却冷冷道:“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武功变得这么差了,怪不得畏首畏尾,要找人代你。”

叶轻风一愣,知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惊讶之余尴尬一笑,便又将目光投向台上。这时台边有两盏灯笼重新被人点燃,台上立即有了些许光亮,加上有水淡月的真气补给,立时能够看得清晰了。


不看还好,这一望之间叶轻风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腔。只见台上的石孤鸿正站着发楞,而白衣人手中的剑已经以雷霆之势到了石孤鸿的胸口,这一剑石孤鸿无论如何是避不过的了。


然而情势在瞬间突变,那白衣人手臂突然微微一颤,强行将剑招收了回去。这样一来内力反而反弹到他自己身上,让他身体后退了几步。

这时台上石孤鸿突然回魂,他清啸一声,左手手指几滴血飞了出去,又一转身,长剑突然脱手,飞到了半空。

那白衣人显然一怔,身形也滞了半拍。一抬头,却见空中光芒璀璨,恍若一朵巨大的昙花怒放。白衣人“啊”了一声急忙后退,那朵昙花突然“轰”一声炸开,化为无数把长剑朝白衣人刺去。


白衣人惨叫一声,身躯直直飞向身后的台壁,撞击了一下后便垂直沿着台壁落下。

石孤鸿见势忙欺身而上,手指疾点对方数出大穴,那人便软软躺在了地上。这时台边所有灯笼突然都亮了起来,台下看众见白衣人浴血倒地,而“叶轻风”则持剑站在白衣人身边,便知是“叶轻风”胜了,立即欢声雷动,传出山下数里之外。


与此同时东方朗、唐经以及楚思远等八大门派的人都跃上了台,将那带着面具的白衣人团团围住。

石孤鸿见那白衣人倒在地上喘息着,便伸剑将他面上的青铜面具挑去。那人缓缓抬头,惨白的面上两泓秋水般的眸子幽幽望着石孤鸿,嘴唇微微一动,终于一闭眼晕了过去。


这时围观的几人中有人惊呼了一声,而石孤鸿则呆呆站在哪里,只觉冷风吹来,满目萧瑟。

人群中叶轻风见台上局势奇怪,正纳闷着,却见一身绯衣的水淡月跃上台子挤开台上众人。

“冷大哥!”一声凄厉的惊呼声从水淡月口中发出,让台下叶轻风突觉心口一紧。

重阳一战,八大门派大举全胜,武林齐声欢呼。从此武林中最传奇之人不再是昔日的天机道长,而是今日的天机园三代首席弟子叶轻风。
(二十一)等闲平地起波澜

次日晚上一向宁静的天机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近百名八大门派精英齐聚天机园,一是为了庆贺重阳一役的胜利,二是根据十八年前的约定,近日内被魔心谷掳去的八大门派门人会被送回天机园,是以他们特意来天机园等候。


席间浣花剑派帮主水鹏飞清了清嗓子,待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后,水鹏飞扬声道:“十八年前我们八大门派曾有口头约定,不论是谁在重阳一战中击败魔心谷,八大门派定会奉他为武林盟主。今夜该是将昔日约定兑现的时候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许多人立即附和,铁剑盟以及丐帮等人虽面露不服之色,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叶轻风连忙道:“在下才疏学浅,武功低微,实在难以当此大任。”说话时面色很不自然,下意识地在厅中扫视了一眼,却没有发现石孤鸿的踪迹。


他话一出口,立即有人出来反对,“叶少园主年少英雄,又在这次重阳之战中挽救了八大门派,除了叶少园主,鄙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人选。”


叶轻风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要出言拒绝,这时东方朗发了言:“轻儿,既然大家都这么拥护你,你再推辞未免不恭,不如就暂代一下,待魔心谷一事彻底了结,江湖恢复昔日的宁静后再卸任不迟。”


既然东方朗开了口,叶轻风再不好反对,只得苦笑着接受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于是众人纷纷上前道贺,大厅里一时热闹非凡。

这时司马久突然开口问道:“东方园主,不知那魔心谷妖孽石寒枝可有招供魔心谷的所在?”

东方朗脸色一沉,“本园主已经问了他一天一夜,他却怎么也不肯招供。”

有人立即插言:“魔心谷一日不消灭,一日总是个祸患。象他们这种歪门邪道,说是从此退出武林,又有谁知会不会偷偷出来害人?依鄙人所见不如用那妖孽作为诱饵,引魔心谷上钩。”


东方朗正要回答,这时突然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人托一个镖局送来几口大箱子祝贺。东方朗虽然觉得纳闷,却还是吩咐下人将箱子一一抬上来。


待箱子全部送上后,一共有八只,每只均是上好的红木做成,看起来结实耐用。众人正好奇箱子里是什么,突然听见一个抬箱子进来的下人“咦”了一声,“这只箱子上写着‘丐帮’两个字!啊……那只也有字!”


众人忙围上去观看,果然每只箱子盖上都写着字,分别是八大门派的名称。东方朗做了一个手势,门下弟子立时上去将箱子一起打开,厅上顿时惊呼声一片。


八只箱子里均是白骨与头颅,另外还有一张纸上写着名单。各个门派分别围到自己的箱子边,发现名单上的人正是所有当年失踪的人。看着箱中的累累白骨,有人大骂,有人悲叹,有人痛哭,原先热闹的庆功宴立时一片愁云惨淡。


叶轻风有些惊愕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众人激动愤怒的情绪。一瞥之间看见楚思远站在一个大箱子边,手中抱着一个骷髅呆呆站着。叶轻风见他神情古怪,正想过去安慰他几句,突然听见他撕心裂肺惨叫一声,冲上前一把抓住东方朗衣衫,嘶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我爹不会有危险的!”


众人见他情绪如此激动,猜想他是过度悲伤之下犯了失心疯,忙上前去拉扯。叶轻风急忙四下寻找唐经,唐经与楚思远交情最好,又懂医术,若有他帮忙定能事半功倍。可是在乱糟糟的大厅里搜寻了一通,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闹了一阵子后发狂的楚思远终于被人制服,东方朗点了他的睡穴,他便昏睡了过去。叶轻风忙示意下人送他去客房休息,大厅里的混乱状况这才得到缓解。


司马久义愤填膺道:“魔心谷如此猖狂,实在是不把我们正道武林看在眼里,不如一刀把那石寒枝杀了,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那些死了亲朋好友的人立即响应,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拔出武器,想要冲出门去杀石寒枝。

东方朗身形一闪,到了厅门外挡住那些处在激愤中的人,“各位请稍安毋躁。”

那些人停下脚步一起抬头望着东方朗,东方朗沉声道:“出现此等事在座所有人心里都是难过万分。然而魔心谷一事要从长计议,切忌草率行事。如今那个石寒枝是我们手上唯一的筹码,若是杀了他只怕魔心谷会再无顾虑。不如暂时留着他的性命,各位意下如何?”


那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收起兵器回了厅里。

天机园东北角座落着一个偏僻冷清的院子,此时院门紧闭,门外有近百人把守,将小小的院子围了好几层,就连苍蝇恐怕也不能随意出入。

院子里是一排小屋,其中一间点着灯。窗口被生锈的铁栏栅围住,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墙角处一个白色人影缩在阴影里,许久都没有动弹,仅能从他微微起伏的背部才可断定他是个活人。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白衣人闻声缓缓抬头,见了来人,只稍稍动了动身体,一阵“哗啦啦”链条声之后又将头垂了下去。


来人却是在筵席上无缘无故失踪的唐经,他走到白衣人跟前停下脚步,然后慢慢蹲下身来,温言道:“踏破铁鞋,却不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寒枝表弟,你可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你与姨母?”


石寒枝抬起头冷冷扫了他一眼,“我可不记得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表哥。”

唐经微笑了一下,正欲解释,面色突然一变,伸手抓住寒枝的手臂,“你……你的手筋被人挑断了?”

石寒枝冷笑一声,稍稍伸了伸腿,脚踝处的衣料上也是血红的一片,“看看这伤口,一剑下去,手筋脚筋断得利利索索,决不拖泥带水——东方朗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经面上露出痛心之色,黯然道:“想不到才过了一夜他就下了手,是我来晚了。”

石寒枝打量了他几眼,“不要在这里假慈悲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魔心谷的所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唐经无奈地摇摇头,“你太多心了,我是想知道魔心谷的所在,但决不是为了与魔心谷作对,而是想完成我娘的遗愿。我想曼语姨妈一定提到过我娘,我娘名叫唐心,你娘二十年前去魔心谷本也是我娘一手安排的,如今你该知道我的身份了罢?”


石寒枝皱皱眉头,“什么你娘我娘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你若是专程来与我落家常的,那么请你还是快点离开,我想要睡觉了。”


唐经面色一变,眼中闪过阴狠之色,他盯着石寒枝看了一阵,道:“表弟,你为何如此固执?为了我娘的遗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难道你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石寒枝蔑视一笑,“只装了那么一会儿好表哥就露出原形了。可惜的是我确实不知魔心谷所在,你红脸白脸唱得再精彩也无济于事。”

唐经面色一沉,一把抓住石寒枝的手腕用力拧了一下。石寒枝痛得惊呼一声,白着脸道:“就算你砍了我的手我也不知道。”

唐经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他推倒墙角,又上前伸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是我表弟我就会手下留情,我的手段多的是,管保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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