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感觉翻腾在胸口,我幽幽叹了口气,平静地说,“莫欢,明天,我想和你去个地方。”
———————————————————***———————————————————
池塘,绿柳,乌檐雪壁和青石板,马车又停在小巷门口,我伸手阻止莫欢下车,小声和赶马车的人说,“不是这里,往
前一个巷口再停。”
莫欢注意到我的目光,也向小巷那边看去。
幸好柳叶巷前边是一大片低矮没有什么阻碍物的池塘,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狭窄的青石板小路上走出一蓝衣人,到了巷口
,斜里穿插出一辆乌蓬马车,那人上了马车后就急驶不见了。
“是他?”
“应该是。”
我和莫欢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无数的疑惑。那蓝衣人应该是季奉辰的手下,那天在船上相遇的时候匆匆一瞄,然后他就
被留下和受伤的乌老头一起了。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柳叶巷?难道和任朴初有关?我猛然想起,季奉辰应该在沧州调查
天雷帮的事情,难道说季奉辰也来了刑州?
我早就和莫欢说过把季奉辰的注意力引到天雷帮身上的事情,这才有我们安静生活的一个月的时间,想不到这么快,他
就查到刑州这里了。但任朴初和天雷帮有关吗?我只听他说过是慕天府的人,可从来没听过慕天府和天雷帮有任何的交
错。
任朴初这人,初看好象如谪仙般潇洒自如,实际却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进去吧,想必朴初等久了。”我笑着对莫欢说。
同样的小童把我们引进屋里,宽袍大袖的任朴初依然是白衣飘飘,举止优雅,坐在桌边喝着茶吃着早点,见到我和莫欢
的到来,倒也神色平静,没有露出意外的惊讶。
小童上了茶就退下去。我懒得和他兜圈子,坐了下来,直接问道,“昨天朴初说了些慕天府的事情,今天应该说说这幅
画了吧?”我指了一下墙上那幅神仙图。
莫欢听到我说出慕天府三字已经眼眉一挑,再见我指着墙上那画,也就走过去细细打量着,只是偶尔回头看看我,再看
看画,皱着眉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朴初喝了口茶,那杯里也没放下,只捧在手里,眼睛斜斜看了莫欢一眼,笑着说,“朴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朴初撇了我一眼,也笑了,把杯子放下,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来,“具体的事情朴初也不是很清楚。算起来应该是曾
经当过门主的曾祖爷爷,据说他在任其间碰到过很多奇人异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下这幅画来。”
“我曾听爷爷说过,这画画的是一个预言,预言说天将大乱,从异世界而来一个人,由这世界的七个人相助之下,天下
归一的事情。”他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带着悠悠的回忆,“所以那天听小敬说起苏三带着不同这世界气息的时候,我就
知道,苏三就是这画中人。”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莫欢早就听在耳里,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低下头躲开莫欢惊骇的目光,沉思了一会,问道,“这预言除了这画,还有哪里能证实?”
“可能在慕天府的总部漓岛有关于预言的更多资料,目前关于这画,朴初也就是知道这么多。苏三要是想了解更多的情
况,只能到时候去到漓岛,问问门里的各长老。”他浅笑盈盈,眼睛在我和莫欢身上转来转去,“长老都是世袭的,可
能有些长老会知道这画的来历。”
“朴初,如果我答应帮忙,那应该从何入手?”我淡淡地追问。
“具体的我还没想到,不过慕天府一向是有神命之说,只要苏三和我同去漓岛,和十六个长老证实确实是预言中的那个
人,然后苏三要求尽快选出灵力最强的门主。”他意态逍遥地摇着扇子,浅浅笑说,“到时候,释崇敏还回不来,那就
只有小敬能当担门主一职。”
他口里的释崇敏就是释崇敬同夫异母的姐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两年前失踪了。
我垂下眼帘,把玩着茶杯,沉思着。我知道莫欢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眼中满是疑惑和不解,但他也知道我在考虑事情,
也只能等我先开口说明。
“只要苏三愿意,小敬成为门主后,不但可以帮苏三知道所有的事情,还可以帮苏三回去原来的地方。”朴初笑着又补
充一句说。
我有了主意,站起来走到长案前,细细看着墙上这神仙图,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朴初,我如果真这么去漓岛,那可真
是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了,”我突然笑了起来,说,“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颜子涵的?”
“苏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朴初抚摩着手中折扇,依然笑意盈盈。
“破绽就是这幅画上。我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确实是大家之作。不过这里有两点破绽。”我思索了一会,缓缓道来,
“一是这用墨。由纸色和墨色水痕看来,这墨深厚而重实,带着淡淡的青绿色,应该是品质最好的云雾山松墨。”
“对,苏三果然是才子,连这点小事也清楚。”旁边那人拍手叫好。
“可惜朴初不知道,云雾山的松墨在十年前是带点黄绿色的,也叫黄松墨,后来制墨工艺流程中又加了一道皖纱过滤,
所以才变成现在青绿的墨。”我冲他笑了一下,说,“以前黄松墨是专供给皇家专用的,民间根本看到不,也不可能知
道黄松墨和松墨的分别。”
“皇家专用嘛?”朴初收敛起那无所不在的微笑,有点漠然地捏着手中的扇子。
“第二个破绽就是这装裱用的纸。用料确实名贵考究、花纹细腻、色彩高雅,应该是南越曹溪特有的纸张。这纸,除了
进供宫庭所用外,名家也多用这纸作装裱之用。不过问题就出在这花纹上,这九叶樱草纹是南越这几年新出的花纹,和
十几年前的八叶樱草纹多了一叶,以作区别。”
南越进供的曹溪纸,我在太子和李祁那里也常见过。任朴初也是棋差一着,可能装裱师只是听吩咐拿最好最名贵的纸张
来装裱,却不知道这画要伪装成古画。古墨比较难找,不过十几年前的纸应该容易多了。
“所以说这画根本不是什么祖上传来的,而是最近画的,更加不可能是什么预言。”我淡淡地作了个收尾,“只是子涵
何得何能,需要朴初费了这么多功夫。”
其实除了我说的这些,最主要的破绽在朴初无意的话里。
他说:预言说天将大乱,从异世界而来一个人,由这世界的七个人相助之下,天下归一的事情。可惜,这七人中我看到
有云天的太子李祚,估计他是知道云天我和李祚还有李谡之间的传闻而编入两人的。可惜,他不知道李祚可不是“这世
界”的人,而是和我一样,从异时空来的。
当然,这些我根本不会跟他说明,而是把一些门面的小事放大说来。
“云天第一才子美人出使东盛,东盛的人哪个不知道?”朴初一脸地纯真与无辜,笑眯眯地说,“在子涵脚步还没踏出
京城,慕天府早就得到很多关于子涵的资料,包括样貌身高等等。凡是在那花船上见过苏三样貌的人,一看就知道苏三
就是颜子涵了。”
“叫我苏三吧。”我皱着眉说。
“苏三啊苏三,别以为我们有恶意。”他亲切谑雅的口气,让人无法生气,“慕天府慕天府,慕天的意思也就是跟天命
暗中辅助各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不管苏三的身份是什么,只要不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问题,慕天府不会插手
任何事情。”
实话说,我对他这番不详尽的话,不太相信,不过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的。“那我怎么帮你们?别
跟我说用什么预言的,这用来骗骗信众还差不多。”我沉思着,有点好笑地看着面前微笑的人,又缓缓问道。
“具体安排那要苏三答应帮忙,那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朴初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摇着扇子,“不过苏三放心,就算不
答应,朴初也不会为难苏三的。小敬当苏三是哥哥,漓岛是无时无刻都欢迎苏三来访。”
我坐回椅子,拿起清茶喝了口,笑着说,“最后一个问题,除了苏三,朴初还叫了谁?”
朴初笑得眼睛都迷起来,轻轻回答,“还有一人,估计苏三也认识。”
莫欢只是在旁边静静听着,墨黑的眼睛闪烁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等我和莫欢告辞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我让马车去江边,莫欢依然不发一言,默默地跟着。
天边的红霞象火烧着一般,落日的余辉映照在混浊的江水面上,反射着让人眩目的光芒。我和莫欢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在
江边步行着,江风凛冽,卷起衣服的衫角,头发也给吹乱了。
“莫欢,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可能要问我为什么答应朴初去漓岛?”终于,停下来转身,迎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开口说,“小敬对朴初说我带着不同这世界气息。实话说,我不信任朴初,不过我相信小敬。因为他说对了。”
“我,并不是颜子涵。”我一字一顿地说着,“我姓苏名梓童,是从未来来的一缕孤魂。因为某种原因,我从高楼掉了
下来,醒来后就发觉自己成了颜子涵。嗯,有点象你们这里所说的,借尸还魂。借的是颜子涵的身体,里边却是苏梓童
的灵魂。”
莫欢站在我的面前,脸色苍白淡漠,盯着我不说话。
“我们那里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云天国,也没有东盛、北溟等等国家。而我也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员,一个很普通的人,现
年二十七岁,样貌很普通,经历也很普通,有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我有点无奈,可又很严肃地缓缓道来。
“在这里,我担负着颜子涵的身体和经历,担负着颜子涵才子的名声,可这终究不是我啊。你能明白你每晚在我耳边说
着那些赞美的话语的时候,我心里的不安吗?如果是普通人如苏梓童一个,你会在意我吗?莫欢,你会爱上一个样貌普
通,古板而严肃的人吗?”
“颜……”莫欢欲言又止,带着莫名的温柔,眼底翻涌着深重的怜惜。
“我说了,我不是颜子涵。我是苏梓童,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风花雪月。”我淡淡纠正他的称呼,转过身看着远处
炽热火云中的落日,轻叹着。
细微的簌簌声,然后我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热热暖暖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小傻瓜,你怎么老是想一些无关紧要的
事情。”
“莫欢……”这是小事吗?我无言。
“你想回去?”他话锋一转,问道。
“……”我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除非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有机会能回去,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能不能回
去是一回事,回不回得了去是另一回事。我想知道的是,是不是能回去,然后才想自己回不回去。
莫欢见我没有回答,把头埋在我的头发里,沉默良久。我倚靠着他,温暖的怀抱带着让人迷恋沉醉的气息,听着从背后
传来他身体的热度和有节奏的心跳声,还有掠过空扬的风声,江水拍岸的激打声,空气中仿佛燃烧起来的哧哧声……
“我陪你一起去漓岛。”低沉的声音有着怜惜和宠爱,也有无奈和谅解。
50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从刑州沿苍澜江顺流而下,大概经过几个城市之后就会来到溯州——苍澜江中下游最大的城市,也是东盛国的都城。经
过溯州往下,到了东海岸边,苍澜江的入海口,就会来到漓州——苍澜江中下游第二大的城市。在漓州换乘出海的船只
,横渡五百海里才能到达漓岛。
我对着整张铺在桌面上简陋的东盛地图,就着闪烁着的油灯一边细细看着,一边沉思着。
漓州,分为南北岸隔江相对,南漓多数是各式各样的商业区,和陈旧低矮的平民住宅区,而北漓背后倚靠在明梦山,前
面对着波涛平缓的苍澜江,多数是富人的别院和官家的游园。作为海岸线的城市,居然没有任何的防御措施,通常见的
炮台、水师驻地都没有,真是不太寻常。
而离它五百海里的漓岛,只有草草在岛的左上角画了座山的符号,岛的下方海面画着几道水波纹代表暗礁水域,更多地
方是一片空白。
“漓州的水师在哪里?大概有多少人?船只有多少?”我皱着眉头,忽而心中一动,轻声问着旁边静静坐在黑影中的季
奉辰。
屋里静寂半晌,黑暗处传来低低带着稍微沙哑的笑声,“苏三怎么确定我会告诉你?”
“明天就来出发去漓岛了,今晚再不把漓州这里安排好,怕到时候在漓岛出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人来接应,难道季公子连
这些都没想到吗?”我轻笑着,用手敲敲桌面上的那地图,说,“何况今晚季公子拿着这张地图过来,不就是想听听苏
三的意见?”
“如果我不说呢?”对面那人故意说道。
“不说也就算了,反正苏三的命哪有季公子的值钱?”我淡淡地说着。
“你说个理由,或者奉辰会为了苏三你这一条小命,把东盛最重要的水上布防告诉你。”黑暗里传来若隐若现的笑声,
低沉而有力,那墨黑发亮的犀利眼神穿透过阴影直射入我的心底。
我又低下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那份简陋的地图,沉思着。
“怎么?不愿意?难道说苏三宁愿冒着危险也不愿意欠了奉辰的人情?你可要想好了,漓岛上没有官府,离最近的陆地
也有五百海里左右。”对面的人胸有成竹的淡定,“何况慕天府现在的状况是怎么样的,苏三应该心里也有个数。”
“苏三的性命不需要季公子担心。”我皱着眉,也不抬头,看着地图细细想着。
油灯的火花跳了一下,一个阴影压过来。我抬起头,见季奉辰早就悄悄走到身边,定定看着我,深邃的黑暗中,流转着
琉璃般的光芒。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的声音很低,依靠过来。我心里泛起一丝异样,刚想退后一步躲开。他顿了一下转过身,表情
变得严肃起来,指着地图上几个点,“这几个就是漓州附近海域的布防,我打算在这里……然后……”他缓缓地说着自
己的想法,我只好按捺住心情站在旁边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