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殷桐语听得那“生不如死”四字,脸色立时的刷白下来。根本不等他细说,匆匆拉起了衣物,急道:“仙师请立刻随朕来!”
天逸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看殷桐语的模样虽未明说,但他也大概猜出那施咒之人是何方神圣了。只是他竟会为陛下冒这样的风险却是再想不到的,而且,他想要保守的是什么样的秘密呢?虽百思不得其解,天逸却也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二话不说随殷桐语赶到了修华殿中。
修华殿中却一片风平浪静的样子,侍琴,品琴,抱琴,怜琴四位侍女正在外殿闲坐聊天,侍卫内官各安其职,殷桐语见此情景不由看了看天逸,不知是不是他太过言过其实了,若真是那般痛苦,这殿中还不是乱作一团吗?
他深吸了口气问道:“永睦君已经回来了吗?还是仍在宾厅宴客?”
侍琴笑嘻嘻地答道:“回来半个时辰了,见陛下还未回来,说是要在内殿里看书,让奴婢们不必服侍了。”
殷桐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立刻走进内殿,这内殿仍分三进,外间里凌寒睦的袍服挂在那里却不见人影,只是还未打帘走入内间,就听到隐隐有几声极为低微的呻吟之声。殷桐语眼中痛色乍现,哪里还敢耽搁,不等侍女们服侍,甩帘冲入内间,目光一扫却没有见到人影,再冲至里面的卧室竟也没有凌寒曦的踪影。
他心中不觉发慌,正不知所措时,就听天逸在外面忽道:“他在这里!”
待他返身从卧室中冲出时,却见天逸蹲在窗边的软榻之侧,凌寒曦半靠在他的怀中半躺于地上,想是从榻上翻滚了下来的,只见他面如金纸,衣襟上尽是血迹,却是银牙紧咬着下唇流出的血来,只见那血迹之多便可知他忍了多大的苦楚,却只硬生生忍着不吭一声。
殷桐语忍不住浑身颤抖,只怔怔着地看着他,一声也作不得了。
他能在那里发愣,天逸却不敢耽搁,不管现在这位陛下对凌寒曦是怎么样的看法,他只知道若是凌寒曦因自己施术而被反噬而死的话,那么修真门立刻就要爆发出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分裂战争。那天风若是冲动起来可是天也敢反的家伙,他可不敢小看了他的破坏力。
只是眼下的凌寒曦的情况任是谁也不敢说乐观二字。脸色灰败如蜡,衣衫早被层层冷汗浸透,里外竟如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心跳疾如惊马,天逸不由担心他本已脆弱不堪的心脉可堪承受如此激烈的心跳。天逸将掌心贴在他的心中,慢慢将劲力渗入,试图将他的心跳调整平缓。只是虽稍有成效,但只要他的手稍一离开,情况便会恢复如旧,好象凌寒曦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天逸一时无法,只能就这样慢慢帮他调息着。
殷桐语慢慢挪了过来,慢慢地跪坐在他的身边,眼也不敢眨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看。此刻不知是天逸的调息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牙关已经咬的不那么紧了,那从唇上仍不断滑落下来的血珠是他脸上除了灰白外唯一的色彩。面颊上和额上的冷汗渐渐干了,只是没了这点水光,那脸色愈发显得惨淡灰败了。
怯怯地伸出手,触了触那流着血的唇瓣,那指尖触到温度令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那是冰冷得没有了任何生气的温度,仿佛那仍不断流出的微温的鲜血将他所有的温度都尽数都带离了这具身体。这样的恐惧令他不知所措,只能努力地用掌心抚着他的双颊,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自己的体温和生命力传递给他,让他变得温暖起来,惶恐令他的双手变得冰冷,甚至无法分辨那几乎令心灵也冻结住的寒冷是来自他的肌肤还是自己的双手。他看着凌寒曦的眼,希望能在其中得到一丝的安慰,可是那曾蕴藏着无数温柔的双眸只是微微地睁着,但双瞳里却只余下完全沉寂的黑色,甚至映不出自己身影,好象曾让这双眸子变得那么神采飞扬的灵魂此时已经悄悄地远离这个身体。
天逸无奈地合上双眼,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自己掌心跳动着的心脏是何等的无力,虚弱的心脉只是任由自己的内息扯动着,仿佛它的主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只是任由它渐渐地迟缓,渐渐地失去力量。
从天逸的眼中,殷桐语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答案。
他,是真的想死去。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臣无不诚心领受。”他曾微笑着说着这句话。
那时自己只当这只是一句平常的虚言,却从不曾想过在他眼光流转的一抹柔情也许是真。
当他发觉咒术被强行解开时,是怎样的心情?
当他发觉与他说着浓情蜜意的那个人却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不信任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痛苦都不屑于让任何人看到,只是默默地忍受着,默默地任由死亡的来临。
他已失去了神智的面容上留着悲伤无奈的痕迹,却也带着绝决的平静。
眼前模糊了,一股久违的热流从自己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他低下头,紧紧地让自己与凌寒曦的面颊相贴,此时他忘记了父亲“不许流泪”的嘱托,忘记了自己的高傲,忘记了对怀中这个人的猜疑和忿恨,只是紧紧地抱住他,不许死,不许死,不许就这样一句解释都不给朕,也不让朕有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地离开朕啊!
他的泪漫过了两人的面颊,混和他的血无声地滴落,溅起一朵朵不祥的血花。
第二十四章
来到燕国不过月余的时间,自己居然病了四次,仔细地算一算,竟没有过了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究竟是因为自己和燕国八字相克呢还是最近的时运着实不济?
凌寒曦十分郁闷不解地想着--答案无解,好象自己自作孽的时候比较多,结论:郁闷加三成!
天逸老兄真是个笨蛋,现在自己明明是因咒术反噬才倒霉至此,他却用寻常医者的手段,不是摆明了医不对症吗?幸好他没有做医生,否则这世间的怨魂非多出无数来!
凌寒曦恨恨地埋怨着--可惜出不了声,再多的埋怨也传不到他的耳中,结论:他和天逸心有灵犀程度有待加强;
天风也是个大笨蛋,教人法术也不把前因后果说的明明白白,只说什么法术反噬,究竟会反噬到什么地步也不讲清楚,害他预料后果不足,弄巧成拙!
凌寒曦牙根痒痒的,有想咬人的冲动--只是别说咬人他连一丝的面部肌肉也动不了,空余恨,结论:利息加倍!
单纯的陛下啊,你当自己的眼泪是灵丹妙药吗?就这样一个劲地流个不停,喂喂,我衣服上的汗已经够难受了,拜托你不要再这样加水了好不好?
凌寒曦觉得十分头疼--那眼泪似乎积蓄了太久,味道竟是那般的苦涩,从口中直渗入心底。结论:他这种眼泪的滋味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到了!
是的,表面看来神智已失,离死只差一口气的凌寒曦实际上却处于一种十分奇异的清醒状态,他能十分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从自己的身体中一点点地流失,却对这种状况束手无策,无力支配身体的任何力量。一向很能随遇而安的他在确定了自己对这种状况无能为力之后,干脆就不做任何的努力,反而胡思乱想了起来。
可是很快,他便遇到了令他无法安之如素的状况,相对于逐渐丧失了感应力的身体,他的灵觉却愈发的敏锐了起来,甚至达到了代替肉体的感知力的程度,不,应该说在某些方面明显超过了肉体的感知力--只是这一点却份外地令凌寒曦欲哭无泪--那陌生的感觉如果自己没有弄错的话应该叫--痛!!!似乎为了弥补肉体对痛觉十七年的缺失,这种感觉格外深刻地作用在对疼痛没有任何准备和免疫力的神识之上,这种仿佛要将神识生生地要从骨血中剥离出来的撕裂感让他深刻地体会到 ‘撕心裂肺’和‘刻骨铭心’是什么滋味。这时,他恨不能自己的神识变得和身体一样麻木,可惜,疼痛却只令他更加的清醒敏感。而且神识与肉体不同的是,只是一抹意识的神识无法象肉体那样利用叫喊或其它的方式来发泄这种痛楚,只能生生地承受着,现在对他而言彻底的疯狂或者彻底的消失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奢望。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泰山崩于眼前变不改色的他也不得不对这种疼痛投降,第一次认真地分析起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来。
可是不断加强的痛楚令思维能力不断的减弱,他能感觉到神识被两种以上的力量撕扯着,痛苦令思维绷成了最紧的弦,好象随时都会绷断,他不知道这根弦绷断之后将是什么状况,也许是真正的死亡,但也许是更加糟糕的结果,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沉重了。
嗤,不祥啊……似乎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呢……
思维出现了若断若续的断层,痛楚的感觉几乎要占据整个神识。
放弃吧……
放弃什么呢……明明连死亡……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没有……放弃呢……
撕扯着神识的力量越来越强,意识越发的迷糊了,疼痛如海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席卷着残存的意识。
不行……不可以放弃……
死亡……无所谓的啊……
只是在死亡……之前……在确认神识……和身体确实……死亡之前……
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可以……支配……操纵……自己……
即使……疼痛……也……不可以……
他竭力继续自己的思维,他可以接受死亡,但他极度讨厌无法掌控的情况发生,绝无法忍受自己被疯狂的疼痛支配,他十分清楚被没有意识的力量支配那将是多么不堪的结果。
呵……成为……无知无识……的僵尸……还真是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念啊……
不知该说是苦中作乐还是纯粹的自嘲,但他对自己还是笑得出来这一点还是非常佩服的。
撕扯着……神识的……
反噬力……还有……
母亲……生命……封印……
巫家……的血……抵抗着……咒术……
必须……融合……或者……消除……用什么……什么……方法……
断断续续地他尽力思考着解决的方法,肉体的力量已经消失,精神的力量除了疼痛对抗也所剩无几,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消融那三种撕扯着自己的力量?只是消融而不是与之对抗,他现在的神识绝对经不起四国大战,他艰难地思考着。
反噬……消除的话……
封印力量……会平静下……来……
血……会吞蚀……咒术……
封印……和血……融合……
融合……需要……的……力……
是……赌……
没……时间……
放弃了一切的抵抗,而将最后的力量集中于了一点上。
眼前出现了光,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光芒,只是他自幼修习的太上心法凝结成的‘核心’,也是唯一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凭借着这种力量他才能将自我意识保留到现在。他现在将这种力量集中注入那撕扯着自己神识的三个力量之一,也就是血之力中,这是最后的赌注,如果失败……如果失败……忍不住苦笑……还是要将最后的命运交付到不可掌握的赌局中呢!
狂悖的疼痛漫卷过他的神识,黑暗吞蚀了一切,听不到,感觉不到,思维停止,或者从某种意义上确切的说,在这一个漫长的瞬间,凌寒曦这个个体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怀中的身体猛然间抽紧了,殷桐语一震,他醒了吗?!顾不得拭去满眼的泪光,屏着呼吸急急向他看去。
垂下的眼帘掩住了那一抹幽黑的色彩,唇上的血凝结成暗红的痕迹留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身体微微的一震,仿佛是极大的痛苦在这一瞬穿过他的身体,让这几乎没有了知觉的躯体仍有所感应,牙关骤然地咬紧,连殷桐语也感觉到他身体那被绷紧后的僵硬,安抚般他立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那带着寒意的指尖微微刺痛着他的肌肤,可是这刺痛却让殷桐语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但是还未等他呼出那因担心而窒在喉间的气息,一股微弱的痉挛如闪电般穿过凌寒曦的身体四肢,那修长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指尖更深地陷入他的肌肤里,仿佛什么爆发了最后的力量,只是,只有一瞬,然后,一切都平静的结束了。
天逸紧贴着他心脉处的手掌被微微的弹开,那微弱的痉挛仿佛带着闪电一般的力量,即使是天逸在那一刻也被这突然袭来的钻心般的刺痛惊了一惊,内息窒在了掌心。
连忙收慑了心神,再将内息传去的时候,指掌下微弱的跳动止息了。
无论怎么惊慌地催动内息,那完全静止下来的心脉也不曾再有一丝的颤动。
殷桐语感觉双臂微微一沉,什么崩溃了般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那陷入肌肤中的指尖慢慢地松开,只是毫无知觉在任由他握着。,紧紧握住他的掌心,还隐隐有着些许的暖意,但那曾温柔地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发的温柔的手指却因痉挛而僵硬的微曲着,如冰雕一般僵冷,再也不会交缠着他的指,细细地揉搓。
绝望地看着天逸慢慢地收回了手,那悲悯的目光甚至避开了自己的哀求的视线。
不知所措地垂下头,注视着怀中的人,刚刚的痛苦几乎没有再留下什么痕迹,只除了那惨白的脸色和唇边的血迹,颤抖着手轻轻为他拭擦去那沾污了他肌肤的血渍,那里依稀残留着一丝生命的微温,他的容颜依旧是初见时的安详,唇角微微的弯着,似乎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醒来后依旧会那么令人心醉地对他温柔的微笑。
刚刚因绷紧而僵直的身体如今软软地没有任何力量支撑,瘫在自己的臂弯里,即使用尽了全身力量将他贴近了自己,即使也一丝的间隙也没有存在,可仍感觉不到他的心跳,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想用自己的心跳代替他,可是,他的身体依旧冷如寒冰,而心跳……连自己的心跳都已经消失了,胸腔被掏空了,只余下无尽的疼痛,无尽的寂寞在一下下撕扯着已经成了碎片的灵魂。
明媚的阳光透过了窗户,照射了进来,为何落在身上的却是彻骨的寒意?是太阳失去了温度,还是怀中的人太过冰冷?好冷啊…为何那曾给过自己无限情热的身躯会如此的冰冷?仿佛那永不会融化的玄冰,冻结了他的心,他的情,然后碎裂、消失、无影无形……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不能再抱着自己,吻着自己,爱着自己,他的灵魂已经离去,只留下这个冰冷无情的躯壳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怀中……
被汗水沾湿的发仿佛还留着他生命的残迹,一阵风过,发拂过他的面颊,让他有了生命依旧存在的--错觉。怔怔,看着手中的发,温柔地披在他和他的身上,弥散着,那熟悉的气息,令他沉入透明的幻境,不愿清醒。
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