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的伸手扯住了方静书的衣袖,心头一阵乱跳。
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方静书,还是……我?
手指微微抖一下,忽然就心虚了起来,我急急转过头,避开那家伙的视线,并且拉着方静书在一旁坐下。
没隔多久,小二便端了饭菜上来。
我伸手抓过筷子,闷头就吃,胸口怦怦跳个不停。事到如今,终于觉得害怕了。
如果身旁这男人知晓了我的真实身分,该要怎么收场才好?
「慕容,」方静书突然伸手叩了叩桌面,低低说一句,「你今天……似乎有些奇怪。」
我微微怔了怔,猛的抬起头,扯动嘴角,干巴巴的笑一笑,反问:「哪有?」
方静书神色不变,只倾身向前,手指轻轻触了触我的脸颊,冷着声说:「头发都快吃进嘴里去了,还不够怪?」
「哎?」我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断掉了,满头长发披散下来,乱七八糟的垂在肩头。
一时手忙脚乱,头发都还没打理好,就先碰翻了桌上的茶杯,洒了自己一身的水。
「慕容。」
「啊?什么?」
「别忙了,」方静书瞇了瞇眼睛,很难得的笑一下,道:「我这就去街上买条发带回来。」
说罢,他起身往门口走去。
行了几步之后,他却又转回头来,四下里望了望,特意叮嘱一句:「你一吃完东西,就乖乖回房里去等着,无论外头传
来什么声响都不要理会,懂么?」
我点点头,目送着方静书离开客栈。
而后我也无心继续吃早饭了,直接将筷子往桌上一摆,转身回房。
可惜我才刚刚将大门关上,沈夕就已从窗子里翻了进来。
「一大清早的,沈公子找我有事?」我直觉的后退了几步,背抵在门板上,皮笑肉不笑。
面前的红衣男子也跟着笑起来,静静的盯住我看,一双黑眸里暗光流转。
「我倒没什么要紧事,不过,」他顿了顿,扬唇浅笑,「教主大人有事吩咐左护法去办。」
「什么事?」我心头一跳,感觉背上凉凉的,顿时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教主大人有令,要左护法你……」沈夕眼眸一转,声音轻柔至极,一字一顿的说:「杀了方静书!」
第七章
杀了……方静书?
我一怔,手指微微抖了抖,顿时有些恍惚。
隔了许久,我才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瞇起眼睛,对着沈夕笑笑,道:「沈公子怕是在说笑吧?」
「左护法以为呢?」沈夕挑着眉看我,黑眸里略带了几分嘲讽。
我霎时说不出话来,脑子里茫茫然然一片,只好傻傻的再问一句:「教主大人当真这般下令了?」
面前的红衣男子微微冷笑一下,答:「我可没那个胆子冒充教主,信口开河。」
「也对。」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指尖冰冰凉凉的。
「然后呢?」沈夕上前几步,直盯住我的眼睛,问:「左护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闻言,又是一愣。
我虽然头晕目眩,人却还算清醒,因而并未犹豫太久,只扯了扯嘴角,直接开口吐出三个字来:「不、可、能。」
「也就是说……」某人神情自若,悠悠的问:「你打算背叛教主?」
我点点头,随手扯下挂在耳上的玉坠子,用力朝他掷了过去。
沈夕连忙将东西接在了手里,脸上现出些错愕的表情,厉声问:「连教主的令牌也敢随便乱扔,慕容,你当真不要命了
?」
「何止?」撇了撇嘴,我轻笑,「我不但要扔那人的令牌,还要同他恩断义绝,从今往后,再不相干。」
顿了顿,我伸手按按胸口,又补充一句:「麻烦沈公子回去转告教主大人,他若想取方静书的性命,就先来杀了慕容悦
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就是跟方静书一起亡命天涯。只要心爱的那个人在身边,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沈夕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然后缓缓冷笑起来。
「既然左护法心意已决,那就休怪沈某无情了。」说话间,他已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连个招呼都不打,直直朝我袭来
。
我后退一步,不慌不忙的掏出袖中折扇,右手一挥,轻松将那攻击化解。
接着便是一场恶战。
我对沈夕的功夫了如指掌,所以应付起来并不吃力,只是心底难免有几分困惑。他今日使起剑来一点都不狠毒,似乎还
留余地,完全没有取我性命的意思。
莫非……有什么阴谋?
如此想着的时候,沈夕忽然停下了一切攻势,眼直直的朝我身后望过去,薄唇轻抿,兀自微笑起来。
我心头跳了跳,感觉背上一阵发凉,握扇子的手就这么垂了下去。
果然中计了!
虽然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偏偏没那个本事面对现实,于是只好静静的立在原地,就这么僵持着。
等了一会儿之后,沈夕又将视线调回我身上,笑问:「左护法,你不转过头去看看么?」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手脚发软,全身都快虚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恨不能干脆死在沈夕的剑下。
然而,分明就无路可退。我只好咬了咬牙,慢吞吞的转回身去。
房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了,方静书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正静静盯着我看。
我万分心虚的回望过去,结结巴巴的问:「静、静书,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跟沈夕开打之前,我就已经在这里了。」他面容平静,神色并无什么异样,只声音比平常冷了几分。
「那……你全都听见了?」
「慕容,」他不答话,只低低的反问:「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太阳穴狠狠抽了抽,胸口疼得厉害,张一张口,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要我如何解释才好?说自己其实就是邪教的左护法,说自己一直一直都在欺骗他?此时此刻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因而
只能沉默。
我不答话,方静书便也跟着不再言语,两个人就这么瞬也不瞬的对视着,彷佛只要继续下去,便能够等来地久天长。
许久之后,方静书终于轻轻叹一口气,缓缓朝我伸出了手。
「慕容,你过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声音微哑。
我于是乖乖迈出了腿,上前几步,直挺挺的立在了他身前。
不知为何,方静书竟然在这个时候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双手,将我散在肩上的长发拢至背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条深
色的发带,小心翼翼的帮我束好了头发。
从头到尾,我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瞪大了眼睛望住方静书,视线从这里移到那里,将他的眉目一一勾划。
那一双黑眸温温润润的,流光异彩,甚是动人。
认识方静书这么久,我却从来不曾见过他脸上这般温柔的表情。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早知今日相思断,还如当初不识君。」他轻轻念着,面上虽然带笑,眼神却渐渐冰冷了,「慕容,我们以后……只当
做从来不曾相识吧。」
一时之间,如遭雷击。
我无法开口应话,只是伸了手,死命抓住方静书衣袖不放。
他看了看我,又低低叹了一次,慢慢垂下眼,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扳了开去,动作极是轻柔。
我感觉自己眼里似蒙了一层水雾,模模糊糊的,瞧不清他的脸。
怎么竟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呢?
明明上一刻还柔情似水,为何下一瞬就转个身……决然离去了?
眼看着方静书的背影越行越远,我却怎么也追他不上。
客栈外头艳阳似火,我心里却雷声阵阵,胸口微微刺痛着,只剩下了一整片的空白。
我跟着方静书冲出客栈,上街,出城。一路上,沈夕都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这时才弄明白,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教主大人根本就不打算杀方静书,他仅仅是想让我们反目成仇而已。
奈何我这几天老是被摔来摔去的,脑子变笨许多,竟连如此简单的诡计都瞧不出来。
「唉。」我一边追着方静书往前走,一边低低叹气。
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行了整整一天了,就算再怎么生气,好歹也该停下来歇歇吧?
犹豫片刻,我还是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方静书的袖子,开口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差不多该休息了。你
气归气,若不小心累坏了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
闻言,方静书身体一僵,立刻就甩开我的手。他那一双黑眸冰冰冷冷的,眉宇间全是杀气,面无表情的说:「左护法,
我跟你可不熟。」
我一时无语,只感觉胸口闷闷的,莫名的疼痛了起来。
但随即我又振作精神,后退一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拱手而笑,说:「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悦字,不慎在此迷路
,不知这位兄台可否指点一二?」
「你!」方静书显然是吃惊不小,面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一下,瞪大双眸望住我。
我扬了扬唇,万分无辜的微笑。
他便紧紧握起了拳头,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问:「你要去哪儿?」
我慢慢展开手中的折扇,随意摇晃两下,瞇起眼睛笑笑,轻轻的答:「……你心里。」
方静书神色一凛,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拍出一掌。
正中胸口。
不过,我这一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未像平常那样飞出去,反而上前一步,继续缠着某人不放。
「哎?原来兄台你也不晓得路该怎么走啊?那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
「滚!」薄唇轻启,方静书缓缓吐出一个字。
我掏掏耳朵,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喋喋不休:「对了,不知兄台你如何称呼?小弟我是北方人士,今年二十有三,
尚未取妻,一直想寻个绝世美人长伴左右,唔,如兄台你这样的就最好了。」
「闭嘴!」方静书袖子一甩,大步向前。
我连忙跟了上去,口中念个不停:「兄台你呢?成过亲没有?有没有意中人?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吵死了!」
「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天也快黑了,不如找个地方投宿吧?啊,不对,此处荒山野岭的,根本没有客栈。我看前头那
堆草丛不错,干脆先将就一晚?」
「……」
假装不曾相识?没关系,大不了再重新认识一次!
那天,我们一直行到半夜,才总算找到了家客栈住进去。
我怕方静书会悄悄离开,因而也没敢要房间,直接裹一床被子,在他房门口睡下。结果梦见他提了把剑冲过来,将我砍
成一片一片的,还全部扔去喂狗了。
醒来时我惊出一身冷汗,抬眼望了望,天已大亮。
紧接着身后的房门就打开了,方静书从里头走出来,手中果然握着那把剑。
我便仰起头来,呆呆盯住他看,心想,若能就这样死了倒也不错。可惜,那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冷着张脸,大步
往前。
于是我又低了头,伸手按按胸口,感觉那里似乎抽痛了一下。
冰冰冷冷的,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这男人还真是绝情。比起死亡,我反而更害怕他现在这副模样。
心里虽然难过,但眼见方静书越走越远了,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急急追了过去。
跟前跟后,不离左右,深怕稍有疏忽,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便会消失不见。
我们暂住的客栈地处荒僻,因而客人不多,条件也很是简陋。
下楼之后,我先方静书一步冲向某张桌子,拿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椅子,很谄媚的笑一笑,道:「方兄,坐。」
方静书皱了皱眉,盯着我看一会儿,转个身,另寻一张桌子坐下了。见状,我立刻垮下脸来,叹气加苦笑,然后也跟着
坐过去,又用袖子细细抹了一遍桌面。
等到店小二走过来的时候,我脱口就报出一串菜名:「西湖醋鱼、贵妃鸡、八宝鸭和麻婆豆腐。」
「一大早就吃这些东西,你不腻么?」方静书将长剑往桌上一摆,冷冷的问。
我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答:「若小弟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全部都是方兄你喜欢吃的。」
方静书似乎愣了愣,张口,却偏偏欲言又止。到头来,仅是慢慢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我当然也不好逼他,只是用双手托住了下巴,视线一个劲的在他脸上打转。
眉目若画,秀色可餐。
若最后不能抱得美人归,我当真是死也无法瞑目,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缠住方静书不放。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不信他不
会心软。
没隔多久,我先前点的菜便一一送了上来。方静书却只双手抱臂,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根本不动筷子。
「怎么不吃?」我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含含糊糊的问。
他望我一眼,黑眸里暗光流转,悠悠的说:「以前喜欢的,不代表现在也还是一样喜欢。」
我稍稍一怔,很快就听懂了他话里意思。然而并不沮丧,我依旧不急不缓的夹起一块鸡肉,小心翼翼的去了皮,扔进方
静书碗里。
「那又如何?」我低低笑了笑,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的说:「只要重新再喜欢过一回就成了。」
吃过早饭之后,方静书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又急着赶路了。
我当然只好一路跟随。
自从那日离开御剑山庄之后,我们两人就一直在走走走,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当天下午,我和方静书终于走出了那片荒山野地,来到一处还算热闹的小镇。
人一多,我便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深怕方静书趁这机会将自己甩开,于是想尽办法往他身旁凑,并时不时的说几句
废话缓和气氛。
「方兄,我们接下来是往哪边去?无岫山?」
「与你无关。」
「谁说的?这直接关系到我是睡柴房还是睡雪地,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慕容,」方静书轻轻唤一声,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我,问:「你为什么不回邪教,反而硬要跟着我走?」
「啊?」我怔了怔,嘴角抽搐。
我都已经光明正大的背叛教主了,再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然日这话却说不出口,仅是低低叹了叹,悠悠的答:「慕容
悦哪里也不去,天涯海角,只陪在你身旁。」
他一皱眉,眼里蓦地多出几分柔情来,动也不动的立在原地,呆呆盯着我看。
我心中大喜,认定这是打动方静书的好机会,便上前一步,缓缓握住他的手,软软的喊:「静书……」
「别碰我。」方静书立刻瞪了一眼过来,杀意骤现。
我却舍不得放开,缩了缩肩膀,可怜兮兮的问:「连牵一牵手都不成么?」
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他抓住了胳膊,一把扭至背后。
「哇,好痛!」我倒抽一口气,惨叫出声,「静书,我的手快断了。」
他却不应声,只轻轻哼了哼,慢腾腾的抽出腰间那把长剑。
我全身一震,莫名的发起冷来,问:「方兄打算砍我的手?」
「你以为呢?」方静书微微扬起眉毛,闷声反问,很有几分赌气的味道。
我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略一挣扎,又喊:「等一等!方大侠,手下留情。」
「怎么?怕了?」
我摇了摇头,深深望他一眼,苦笑。
我怕弄丢了方静书那日买回来的发带,便一直将东西绑在右手手腕上,这会儿自是小心翼翼的解下来,换了只手紧紧捏
着,然后眨了眨眼睛,轻轻的说:「可以了,你砍吧。」
然而等了许久,那剑也迟迟没有落下来,反而「匡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身旁立着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只睁大了黑眸,狠狠瞪我。
我立刻也跟着望了回去。
视线交缠,两个人却都是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