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过中午,罗伦斯还是穿着家常V领衫,手臂下夹着报纸和笔记型电脑,耳朵戴着蓝芽耳机,一派悠闲的在家里晃荡
。难得那个小鬼头加百列不在,尼尔森也请一天假外出;而最难得的是他当天不用开会,可以电话网路遥控工作发展就
行─他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整个空间。
「整个」家,「整个」空间。罗伦斯心想,这是他签下买屋合约以来第一次真正独自拥有整个家。
其实这不正是每个男人置房地产的目的?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必要的话,他不排斥在领域里的每处柱子墙角
撒尿作记号,就像许多动物一样。扪心自问,罗伦斯自认不是个贪婪或小器的人。他没有成为宇宙主宰的欲望、也没有
统治世界的野心,唯一要求的,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当自己的「一家之主」。J.Donne说「No man is an
island」,而他,罗伦斯布罗戴斯会说「Every man TRY to have an island」或许他真该考虑买一座小岛,当个现代罗
宾逊,只要小岛上有电和卫星网路,可以用电脑和手机,他就一切搞定。谢谢,他不需要Friday先生,只要偶尔有个漂
流到小岛的性感人鱼和他享受鱼水之欢就行。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罗伦斯一耸肩,慢慢走进二楼的起居间。房子前半部的装潢已经大体接近完工,只剩西翼的一
个厅:那是个有点诡异的地方,不过他打算稍后再去伤脑筋。有两扇大窗的起居间采光极佳,他特别用了橄榄绿做为主
题色调,当天气好时从户外洒进阳光,室内就会有种中义大利式的气息。他于是这里装上古董唱机、还特别在窗前放了
一张古朴而舒适的安乐椅;他先放了Sainte Colombe、然后坐到安乐椅上,将他的一双长腿架高,开始在古典大提琴的
陪伴下阅读财经日报。
然而报纸头版立刻教他皱起眉头。查德要两家外资石油公司撤资,还限期离境。
罗伦斯啧了一声,非洲是中东之后的另一个世界石油库,储量不少加上开采成本低,每天有超过400万桶以上的原油运出
。有许多人觊觎那块黑色黄金大饼,在他的办公桌上叠着一整落的投资计划。
不过,要在黑色大陆赚钱并没有那么容易,非洲产油国的胃口越来越大,加上政治因素,投资的代价和风险越来越高。
罗伦斯摇摇头,继续往下看;接着突然像触电似的飞快按了手机。
「该死的!」他劈头对电话另一头说:「盖利,你早知道金洁的公司要进行能源投资,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你真是他妈的亲切,罗伦斯。」盖利说:「我也是今天才从报纸上看到消息,她投资的S公司将取代C公司竞争查德油
田的开采。抱歉喔,我又不是贵妇帮的,没办法从她的美发师或美甲师那里提早套出消息。」
在投资的世界,风险和报酬率通常成正比。这么大的动作,对一个初成立投资公司的人来说为免太危险,就算她曾是银
行家夫人也一样。罗伦斯不清楚金洁是快狠准的大白鲨、还是没从老杰夫身上学到教训的豆腐鲨;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
事:银行。
听罗伦斯半天没吭声,盖利又说:「怎么,你该不是也对非洲石油投资有兴趣?这可是个大头条!那个国家?安哥拉?
刚果?还是苏丹?」
「少乱猜了。」罗伦斯说:「大都会银行在投资苏丹油田开采上面赔得还不够?我只是很讶异,有了这样的经验,金洁
还敢继续冒险。」在杰夫葛斯曼的时代,正是因为大动作投资一家石油公司到苏丹开采油田,之后经营亏损,连带着大
都会银行也狠赔上一笔。他衷心希望银行不会因为金洁而受到任何影响。
结束了和盖利的通话,罗伦斯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看报,于是走到窗边探出头去。从窗外可以看见整片绿意,罗伦斯头一
转,突然被一个地方吸引了注意力:在房屋西侧有片近人高的绿色灌木围篱,原本似乎是小花园迷宫之类,然而久未修
剪的树木,现在已经枝桠纵横乱长,完全杂乱无章。他更探出头去,发现那个疑似小花园灌木像魔法树丛似的包围巩固
一个房间,彷佛是个秘密碉堡。
问题是,他不记得这栋房子里有如此的地方。位置大约就在西翼唯一还没装潢的房间外,如果真是如此,正好解释了那
个地方之所以诡异的原因。
罗伦斯的嘴角拉出一个微笑,他心里燃起一股寻宝人的冲动,决定去那里探险。
合约 "30"那个西翼的谜样厅间被杰夫当作休闲室使用。一边墙上有整片酒柜、调酒吧台和高脚坐椅。另一边则摆放着两
张Hermelin撞球台,一张古典式、一张美式;墙上则架了一排球棍。罗伦斯不是撞球爱好者,他偏好肌肉活动性大的运
动;当然他知道那是个关于计算、几何、数学和战略的运动,非常适合杰夫葛斯曼的银行家身份;更何况这两张撞球台
的造价不菲。
好吧,撞球台可以留下,但是酒柜不行。罗伦斯仔细研究,怎么样都不明白这里和神秘小花园的相对关系:除非有人对
房屋结构做过改变。于是他开始敲墙壁。从酒柜向外延伸出一面木制装潢板,应该是橡木心材质。在一阵摸摸敲敲之后
,终于,一片木板滑开了,露出里面的一道门和一个电子密码锁。
好家伙,罗伦斯心想,葛斯曼该不会有蓝胡子的嗜好,家里还有密室。
「你在这里干什么?」
正当罗伦斯试图打开密码锁的时候,有个声音在他背后紧张的响起。罗伦斯叹了一口气,小鬼回来了。他的独享时间结
束了。
「我问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加百列提高声量,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罗伦斯不耐烦的转过头,看见加百列整个人肌
肉紧绷,眼神警戒,似乎遭受严重的人权侵犯。
「冷静点。」罗伦斯一脸轻松的说:「我只是在研究怎么装潢这里。」他的手随意向外一指,「我注意到外面有个荒废
的小花园,如果把这里的隔板打掉,应该可以通过去......」
「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没有权力动手!」加百列咬牙切齿的说:「立刻出去!」
「你以为在和谁说话,小鬼?」罗伦斯被加百列莫名其妙的敌意搞得也火大起来,「我应该不用再解释第二遍,房屋的
前半部属于我,这是『我的』主权范围。」
「不,这里属于后半部,是我的!」
「前半部。」
「后、半、部!」
「请记得你正和一个建筑师说话。」罗伦斯没好气的说:「房屋结构我记得很清楚,西翼一楼有5个房间,这是第
3......」他吞下没说出口的话,双手一摊,「好吧,这是中间的房间,我们『共享』,可以吧。」
加百列满脸愤恨的瞪着他,眼眶里面已经打转着委屈的泪水。罗伦斯开始觉得自己像个仗势欺人的恶棍,「不过就是个
房间,又不是宝藏库......」他妥协了,转过身,企图转移话题,「......至少告诉我怎么打开这个鬼门?我有权利知
道房子里面有什么。这里该不会是邮包炸弹客的工作室吧!」
他开始在数字码上乱按。发现这个举动,加百列立刻惊慌失措的冲过来紧抓住罗伦斯的右手,「便乱碰!」加百列紧张
的失声喊道,「拜托你,别乱动这里......」他的声音已经近似哀求,「这里是我的......」
罗伦斯感觉手背上有些温热的湿气。看见加百列低着头,整个人有些发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焦急。罗伦斯轻叹一口气
,微微侧身,以左手把加百列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喂,不需要为了一个房间......」他摸摸加百列的头发,
「......这里是你家,没事了。」
房间只是一个象征,加百列非常清楚,那扇门后保存了他仅存的一切,那扇门是最后防线,绝对不能打开。
加百列靠着罗伦斯的肩,依旧紧抓着他的右手,开始啜泣起来。耳边传来罗伦斯以低沉的声音说「这里是你家,没事了
」,彷佛冲破他心里的某个卡死的关键,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委屈、悲哀、怨怼、不满,全部都随着眼泪一股脑的宣
泄而出。
哭着哭着,加百列整个人逐渐轻松起来。而罗伦斯一直稳稳的站在那里,左手轻搂着加百列的肩膀,任凭他发泄。不知
道过了多久,加百列的情绪终于平静,他于是放开罗伦斯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头依旧低着,以细小的声音说:
「......谢谢。」
罗伦斯拍拍他的头,彷佛要他别介意;动作好像哄狗似的,加百列本来想抱怨一下,却说不出口。他微微抬起眼睛,看
见对方的V领衫上有一大块被哭花的痕迹;很尴尬的拉了一下罗伦斯,「......你的衣服......」
罗伦斯垂下眼一瞄,双手一摊,满脸不在乎的模样,「无所谓。」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塞给加百列,同时问他:「要喝
水吗?」
加百列点点头,罗伦斯随即走出去。不久之后,罗伦斯从厨房里带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盘小松露卷回来,「这个房间归你
,但是有条件:第一,得把这些天杀的隔板拆掉,我讨厌采光差的环境;第二,只能留下撞球台,其它装潢都得换
掉......」
「等等。」原本正喝着水的加百列有些疑惑,突然打插:「不是说归我吗?为什么要照你的意思装潢?」
「因为一加一不等于三,就是这样。」罗伦斯理所当然的说:「我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第三─」他向后一指,「把
那扇门拆掉。」
加百列看着罗伦斯,片刻之后,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那里......是我母亲以前的工作室。」
合约 "31"
加百列依序按了电子锁的密码。密码其实不难,只需要少许想像力,因为是由他和母亲的出生日期错综排列组成。
门慢慢滑开之后,罗伦斯尾随加百列的脚步走进去,看到四面墙上都被封上橡木心隔板,显得非常幽暗,立刻脱口而出
:「你们日耳曼人真是对防空洞情有独钟啊......」
加百列回头白了罗伦斯一眼。葛斯曼家族是十九世纪时移民新大陆的日耳曼富商后裔。「我还有法国和中国血统,谢谢
。」加百列反诘,「那你们北欧......维京海盗向来喜欢强占别人的家产,看来才是真的。」
罗伦斯笑了,「更惨。还没告诉过你,我母亲是义大利人。海盗加上黑手党,你最好小心点,小鬼。」
加百列没理会他,自行走去打开角落的羊皮桌灯。藉着照明光线,罗伦斯看见里面的空间其实不小,主要分成两个区块
,在左手边有一片新歌德风书架,前面放着一张双人沙发;右手最底处有一张工作桌、以及一组金工设备。其馀的地方
零散的堆叠着纸箱、盒子、书本之类的杂物。他向前走了一步,一不小心踢倒了一叠推在沙发旁的书籍。
「你真的得好好整理整理这里。」罗伦斯先把手上装着松露卷的小盘放在旁边的纸箱上,弯下腰企图捡书,结果手肘一
碰又撞倒另一叠,「该死,这个空间根本没办法行动!」
「别乱动!」加百列急躁的走过来,帮着罗伦斯把书又重新叠起。
罗伦斯捡起一本被压在最底下的书,「天啊,你几岁?」他挥挥手上的书,一脸似笑非笑的说:「《小王子》?」
加百列一把将书从罗伦斯手中抽走,一个不注意,一张照片从书页里掉出来。加百列吓了一跳,立刻要弯腰捡照片,罗
伦斯却快他一步,拿起照片还故意举高,让加百列构不到,「你的全家福吗?」
「在他们婚姻生活的前六年,的确非常幸福美满。」罗伦斯突然想起尼尔森的话。照片里有个黑色短发的女人,手上抱
着一个小孩,笑容可掬的依偎在杰夫葛斯曼身旁,后者亲腻的搂着她。在他们后面稍退几步的距离,尼尔森带着他一贯
的专业淡漠表情也同时入镜。照片的背景有一片盛开灿烂的玫瑰花圃,他相信应该正是小花园荒废前的模样。
「你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罗伦斯诚心的称赞,加百列却赌气似的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尴尬或恼怒,别过头故意不
理会他。
他摇摇头,也走去坐在沙发上,将照片又夹回加百列手上的《小王子》里。看加百列依旧没有反应,罗伦斯深吸了一口
气,随便挑了一本书假装读了起来。
眼睛盯着书,他的脑子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尼尔森告诉他的事。t
「我的家族从上个世纪初便为杨家工作。」那天尼尔森说:「稍后杨家因为大战爆发而由上海移民到法国,在情势紧急
的时候,连同我的家族一起迁移安置。所以,我的家族欠杨家一份非常大的恩情。」
「我也依照家族传承,在杨家夫人的酒厂服务─前代杨老爷和勃根地夜坡的酒厂千金联姻,所以也开始酿酒事业─在要
求专业的管理生涯中,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卡蜜儿。」尼尔森低下头,彷佛陷入过往回忆
,「我的父亲非常反对,立刻托人介绍,安排我结婚,并且刻意派我到蒙地卡罗的工作......在此同时,我的妻子还怀
了孕。」
「我原本想藉这个机会重新开始,但是,人的心不是理性所能控制。」尼尔森意有所指的看了罗伦斯一眼,「几年后,
当我听到卡蜜儿和葛斯曼老爷闪电结婚的消息,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于是,我找到机会,来到这里成为葛斯曼
家的管家。」
「在卡蜜儿和葛斯曼老爷婚姻生活的前六年,的确非常幸福美满。」他慢慢的说:「只是一个像老爷那样有魅力又事业
有成的人,身边的艳遇自然不少,他们因此慢慢有了距离;卡蜜儿也越来越忧郁。总之,在她发生车祸意外过世后,尽
管她曾请我好好照顾加百列小少爷;我还是暂时离开了,原因相信您可以想像。」
罗伦斯点点头,最在乎的人不在了,尼尔森自然没有留在伤心地的道理。「我的妻子并不愚笨,当然也明白我的心不在
她身上。那段时间不但没有帮助我们修补关系,反而让我更沮丧;于是我再回到葛斯曼家。我原本考虑和妻子离婚,但
是......」
「因为你的孩子?」罗伦斯插嘴。
「的确,原本是一对双胞胎,很不幸现在只剩一个。」尼尔森点点头,「我的妻子也曾试着和别人交往,但是......她
的男人运不好,交往的情人有暴力倾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个人的威胁,却又发现自己得了癌症。」
「我很遗憾她的遭遇,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我对我的孩子非常歉疚。」尼尔森低下头,「......我收到他的信,
说他母亲过世了,甚至没有通知我参加丧礼。」他有些哀戚的微笑,「现在他找到机会来这里工作,我希望能去看看他
。」
「这是理所当然的,请好好保重。」罗伦斯诚恳的说:「如果有任何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您。」尼尔森感激的说:「这件事,请暂时别让加百列小少爷知道......」
「为什么?」
「我恐怕我儿子对加百列有很深的敌意,而我不希望发生任何意外。」
罗伦斯的意识又回到现实。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他于是站了起来。「在这里闷了太久,小鬼,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
加百列一句话也不说的走到门口,按了密码;门却文风不动。「奇怪......」加百列皱起眉头,再试了一次,结果还是
一样。他开始觉得不太妙。
合约 "32"
罗伦斯的意识又回到现实。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他于是站了起来。「在这里闷了太久,小鬼,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
加百列一句话也不说的走到门口,按了密码;门却文风不动。「奇怪......」加百列皱起眉头,再试了一次,结果还是
一样。他开始觉得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