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未凉在帮我包扎手臂,珍珠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有一点尖锐的疼痛。
我叹了口气。
温未凉抬头,皱着眉,“疼吗?未央那家伙下手也太重了。搞不好会留疤呢……”
我摇头。
烛火跳动,心不自觉有些不舒服。
我握住他给我缠绷带的手。
他诧异地抬头,被我凑过去的唇吻住。我贪恋他身上一生之水的味道,让我安心。
重新坐好,温未凉把我拉到他怀里,“怎么了?”
“我是不是太贪婪了?一下子什么都有了,让我太没有安全感。”我在他怀里眨眨眼睛,调整好姿势躺舒服,“无端的
害怕。”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一旦什么都有了,就会畏首畏尾。
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就是给予他一切,再夺走一切。
温未凉拍拍我的后背,“你看重什么?地位?”
“不。”
“武功?”
“不。”
“那是什么?”
“你。”
温未凉的声音柔和的就好像快要消散了,“那怕什么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嗯。”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你啊……
“无邪。”
“嗯?”
“你不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才和我在一起?”
“废话。”
“那为什么?”温未凉推开我,认真得问。
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长得漂亮?武功好?好像都很片面……
我愣了一会,“我喜欢吃你做的饭……”没头没脑就说出来了,说得我直想咬舌头。
温未凉浅浅一笑,“那我以后天天煮给你吃。”
表情僵硬。默了……
“那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这种话我平时打死也问不出口,今天肯定失血过度缺氧了。
温未凉别过脸,目光缥缈,从窗子望出去。
“宿命,逃不掉……”
宿命?……我皱眉,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
嘴上仍然开着玩笑,“温祭祀什么时候变成宿命论者了。”
“无邪,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冥冥之中是定数么?”
我愣住。
明明是最普通的调情的话,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如此难受。
有一种无端的绝望。好像被一整块松胶包裹住的小虫,在透明的液体里停止了挣扎。
我缓过神,换了副英勇赴死的烈士表情,脸几乎贴上他的。
“不管是不是宿命,我就认定你了。”吐气般说了这句话,然后忍不住覆上他温润的唇。
第二天西王母传唤。我去时正好在桥上碰到未央。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神态急转,估计申正涣那张瞬息万变得脸也难以跟她媲美。那女人拔剑就砍我,惊得岸边的白鹤
都扑楞楞飞了起来。
我拿剑架住她,“喂!你难道是螳螂吗?一天到晚就知道砍人!”
未央好歹杀气减弱了些,手上力道也减弱。
我趁势推开她,“你师傅找我有事,改天陪你玩,螳螂女。”然后以光速冲过桥。身后又传来她爆发的声音:“你喊我
什么!我要杀了你!!”
她大脑的反应还没有她的剑十分之一快……
身边是黑绿色的植物,由于太过茂盛,遮天蔽日,竟一点阳光也透不出。
一路上有星星点点的红光一闪一灭。曼殊沙华。尽管只是残败的,也美得让人心颤。
穿过一片镜湖,到达对岸稍显光亮的地方。
西王母拿着一把剪刀,在仔细修剪花叶。细碎的阳光把她寂寞的身影映得更加寂寞。
一天到晚一个人呆在这里,不会太孤独吗?
未眠明明是她的女儿却只喊她师傅。我曾问过未眠,她只说习惯这样喊。她们的关系似乎也如这个称呼一般,习惯得如
水一样淡,一样陌生。
西王母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右手轻轻一点,一张精致的小八仙桌破土而出。
我回神,行礼,“境主。”
西王母走到桌边坐下,示意我坐过去,“不是告诉过你,不用这么生疏么。”
怎么不生啊,难道要我叫你小姑?你女儿都叫你师傅啊!
我自动跳过称呼,说:“您找我有什么事?”
西王母抬了抬食指,手里就多出一盏玉壶,桌上多出两盏玉杯。碧绿的茶水涓涓从湖中斜出。
“真神奇。”我忍不住赞叹。
“不过是幻术。”
“既是幻,”我拿起杯子,小啜一口,“我怎么能感受到茶沁人的馨香?”
西王母笑,又给人感觉她明明没笑,“这就是幻术的不可说之处。”
西王母说:“你也有好多事想问我。”
“是,都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最想知道的呢?”
我顿了一下,“温未凉身上的蛊要怎么解。”没次都胆战心惊那个TMD鬼蛊不知道哪一天发作。
“我解不了。你去找下蛊的人吧。”
大姐……您废话呢……
“下一个问题。”
这就算回答完了?郁闷了……
“殷无邪以前的灵魂去哪了?”
“这个,我就更不知了。三生轮回,大概这个你只能去问鬼神了。”
“还有么?”西王母双手捧杯,喝了一口茶。
三生轮回?那就是真死了?
“你为什么让我来这个世界,只是因为我在那一世身灭?”
西王母抬头,沉默了一会。“你弄错了,带你来这个世界的不是我。”
大脑瞬间短路。“但是,上次我问你……”
“我只是说,是我带你来琅缳幻境。孩子,我不想骗你。但是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努力整理自己的思路,毫无头绪。
既然不是她,当世又有谁有这种力量,开启链接两世之门?我与他又有何种瓜葛?
“这次我找你,就是关于出岛的事。你们四祭祀去帮我做战前筹备。”
“战前?”我感觉今天都快被SHOCK傻了,“要打仗?”
“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歼灭玉虚宫。”
轰隆隆。雷。
“为什么?琅缳幻境数百年不涉足江湖,你这样做难道要打破这规矩?”声音因为吃惊而变了一点。
“这一仗不得不打。二十年前,玉虚宫主背叛师门,弑师盗走本派镇派之宝。我等这一刻,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年。”
不是吧……
西王母语调平静,神情一如平常清淡,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在耍我。
“所以。我要让他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让他复出最惨痛的代价。”
我盯着她的眼睛,仍旧没有一丝一毫感情波澜。
一个如此孤独的人,如果数十年只剩下恨,这恨渗入血液流入骨髓,将是多么可怕。
当她毫无感情说出那番话,我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从西王母那出来,心情忐忑,难以形容。
在大殿正好碰上未眠。
“表妹。”我在她两米开外停住,因为她怀里抱着她那只猫。我对其有过敏症。
“嗯?”未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知道攻打玉虚宫的事吗?”
“知道。”
我一时没了话,很没脑子来了句,“劝劝你老妈,别打了……打仗多不好。”
未眠冷冷一笑,“‘我妈’她这是要报杀父之仇,你说我劝得住么。”
杀父?搞半天西王母是老宫主的女儿……
“可是,一旦开战……”
“一旦开战,整个江湖都在劫难逃。”未眠接着说下去,轻轻搂紧了怀里的猫。
无邪赋·第五十六章:变数的开始
离岛那天,天气阴沉。
因为是秘密离岛,所以不能大张旗鼓。
江面如同一幅淡彩水墨画,雨燕低飞,清丽的鸣叫把天地喊得苍凉。
风很大,卷动温未凉的袖子,给人他几乎踏风欲去的错觉。
船行驶了三天,最后在沧州最繁华的港口靠岸。
三天来,我们每天三餐都是生猛海鲜,吃到看到鱼类就反胃。只有小贱胃口大好,一只一只从海里抓鱼上来,左爪一只
鱼,右爪一只鱼,背上背着一只胖乌龟……我真怀疑它是不是鱼鹰啊!还是不小心窜种了……
上了岸,四人都一幅半年没吃饭的饿鬼样,打听了最好的酒楼就毫不迟疑前去。
四牡拉的黑色大车非常嚣张地停在“仙客楼”大门前。光看拉车的人已经衣着不凡,神态高傲。
车门打开,一个白衣的小姑娘下车。虽然只是不到十岁的光景,但是举手投足丝毫没有孩子样,反而充满媚态。那双漂
亮的眼睛冷冷一扫,所有人都感觉寒冷万分。
接着下来的是一个红衣少女,她下车,人们立刻眼睛一亮。高束的发髻斜挑一根双鲤玉钗,绿色的眸子仿佛通透的宝石
。
满街的人目光全聚焦在这两人身上,喧闹的街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窃窃喳喳的私语。
温未凉下车时,世界仿佛被静音了。剑眉斜飞,嘴角轻扬,道骨仙风的男子伸出一只手,去扶车里的另一个人。
世界当机了……所有人都像需要上发条的机器,保持着嘴半张的动作一动不动。这个人,是人吗?神仙下凡了吧……
我下车。左右瞧了瞧。
“太静了……”
我说要有声。于是世界有了声音。
人们大梦初醒般开始活动,不过眼睛仍然不住瞟过来。
小二回过神,慌慌张张跑过来,还跌了一跤,“客,客官……里,里里里……里面请……”
四个人坐好。那个可怜的小二仍然在结巴着,结得众人都看不下去了,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背过去。
“把所有招牌菜都上来。”未央说。
“不要有鱼。”温未凉补充。
“要有木瓜。”我补充。
其实平时看温未凉并没有现在好看。大概是没有对比。琅?幻境的弟子个个都是眉清目秀,侍女更是长得都跟从画里走
出来一样。所以他们不能很好衬托我们家小温,而现在,我余光瞟了下周围的人,与穿山甲无异……赶紧收回目光,多
看小温几眼补回视力。
“你点木瓜干嘛?”未央奇怪地问。
“我替你点的啊!你看,我们那的人你都看不上,所以趁这次出来,赶紧物色个好的。不过你看你,这么——平,对男
人吸引力不够哈。吃木瓜可以促进你发育……”
“你——!”未央作势要拍岸而起,被未眠抓住手腕。
桌子是勉强保住了,可是整个楼都颤了一下……
以下均是密语传音对话……
“喂喂,这样好吗?我们不是‘秘密’行动?这么招摇……”
“哼,我死也不会易容。”未央气哼哼把脸扭向一边。
温未凉作赞同状,点头。未眠一幅“那当然”的神态。
郁闷……这三个人……有没有点责任心……为了工作牺牲下脸怎么了……太虚荣了,你们……
菜几乎一瞬间就被上齐了。效率真实让人咋舌。
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看到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唾液腺一下觉醒。
另外三个人各自优雅拿筷子,夹了小小一点菜放嘴里。
我,倒。我拿筷子的手几乎都要抖了,也夹了小小一块,放嘴里。
未眠一边吃一边说,“江湖上没几人见过我们,即使查也需要时间,不过四个人一起目标太明显,吃完这顿饭我们各走
各的路。未央你去联系各门派,我去联系淮阳苏家,唯一能和凤凰山庄抗衡的只有他们,必须有他们财力上的支持。”
当然还是密语,原来还有这个好处。
“我们呢?”我问温未凉。
“当然是去儇佻楼。”
“该你们行动的时候,自然有人通知你们。”
于是一路狂奔至韩庄儇佻楼。路上换了N辆马车,甩掉了小尾巴。
儇佻楼依然兴旺,只是少了温未凉,风光不如从前。
从正门进去,一路上听到惊叫连连。
众人也不管自己手上正在“忙”的事,都呼啦啦把温未凉围住,哭的哭,笑的笑,作势就要扑上去拥抱他。
温未凉抬手,阻止众人。手指在地上虚拟化出一条线。“从现在开始,离我一步开外。”
于是人们都乖乖退回去。
“老板,你太薄情了吧。一年前打了声招呼就跟个女人跑了,现在回来了又这么冷淡。”
温未凉坏坏一笑,转身抱住我,“我怕惹得他吃醋。”
目光刷刷刷聚过来,倒抽气的声音连绵不绝。
“这个是私人物品,只准看,不准碰。”
温未凉重新接手儇佻楼,没几天,儇佻楼重拾当年辉煌。
我很少露面,偶尔尤抱琵琶半遮面式的弹两曲,几万两银子就哗哗哗进账。
平日就练练字,研究研究医药。
今天天气晴好,我坐在莲花池旁边喂金鱼,忽然,风吹草动,有人悄悄接近。
武功不低,但没有很重杀气,应该没有太大危险。正好生活无聊,陪他们玩玩。
嘴巴被人捂住,被飞快拖着后退,然后,竟然从院墙跳了出去。
最后被扔进小巷里一个破败的小屋。
无邪赋·第五十七章:海阁少主
我假装摔在地上,惊恐看着那人。
二十七八岁,样子很凶。
“你要干什么。”颤音颤音。
他没有理我,转身走到房间另一边。一个清瘦面色苍白的男人坐在角落,靠在墙上。
内伤不轻……
“我知道你和儇佻楼老板关系不一般。”男子轻声开口,表情很痛苦,“我也知道你们儇佻楼和玉虚宫关系一向不好。
”
呃……这个好像是最近放出的假内部消息……
于是我蹙眉,一幅故作镇定的样子,“怎么?”
“少爷他被玉虚宫一女子所伤,我们所带的兄弟也大都折损,现在,必须拜托公子给我们提供个避风港。”旁边凶神恶
煞的人说。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况且,帮了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受伤的男子咬牙,拿出腰间玉佩,“你把这个送到天涯海阁,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给你。”
我慢慢站起来,走过去,接过那玉佩。极品的好玉,正面镂刻着一只戏珠小龙,反面是篆体的“秦”字。
从他伤势来看,肯定是未央打的。
莫非是要借此拉拢天涯海阁?
于是我装作犹豫,“这件事风险太大了……伤你的八成是骆芙蕖吧。虽然我们一直不与玉虚宫为善,但也不至于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