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毒的小老头。其实这个人之所以会对我如此轻慢,极尽挖苦,那是因為我曾是他教过的学生。
「老师,你不要我被炒魷鱼,就下订单吧!我可以给你三个月的试用期。支票开了还有时间可以反悔。」
「你说什麼?」
「老师,我们这裡有项新產品。」
我知道这句话,听在老师的耳朵裡一定中听。
「老师,别上了这个缺德业务员的当,他今天一定又来推销什麼了。真是受不了!」
一旁放冷箭扯我后腿的人是赤板孝史,也就是在办公室裡服务的赤板智裡的哥哥。这两兄妹不但长的一点都不像,连个
性都截然不同。先前提及过的脸蛋角度之说,就是他发现的。因為我和他从初中就认识了。身材壮硕、运动细胞发达的
他,对女性的心理可出奇的敏锐。
(是因為有妹妹才如此敏锐的吗?我也有一个妹妹啊,可是我就……)
从学生时代,他就是个很重外表的人。尤其是自身的容貌……可惜别人给他的评语是「相貌平平,才气普通。」
和滨野相比的话,他的身高不及滨野,可是体格和体重却比滨野大上一号。
(孝史这个傢伙,一天到晚上健身房。现在胸肌八成都会抖动……太噁心了,这会造成心臟的压力。)
「孝史,谁是缺德业务员!干嘛迁怒温良敦厚的我?」
「说的好听。你今天不是来宣传產品的吗?你全盘否认,会让后面那个大个儿為难的。」
经孝史一提醒,我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啊……老师,我今天不是来耍嘴皮子的。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夏天我们公司不是推出新的示波器吗?我已经把目录给
你了。应该还在吧?」
「应该还在吧!麻烦你把架子上的黄色资料夹拿来给我。」
厚厚的產品目录资料就端坐在数不清的字典之中。
老师把我们公司的產品目录,和其他公司產品的目录都归档在一起,所以不但相当有分量,而且相当重。
「啊!」
由於资料夹本身有相当的重量,再加上许多装订的圆孔都破裂了,我一抽动竟然整个散了。
「哇啊!完了。对不起,滨野,帮我捡一下。」
剎那间,研究室的地板上舖满了各种顏色的產品目录。
连孝史都迫不得已蹲下帮忙。问题是他们两的体格实是太壮了。现有的空间根本无法容下他们两同时蹲下。
「哇,你们两一块蹲在这麼狭小的通道上,构成了一副犯罪的画面。」
荒井教授看到了异色的画面后,一面嘟嚷一面準备垃圾桶。
「上头的标示日期超过两个月以上的,别客气,全都扔到垃圾桶裡。」
这个时候,荒井教授的表情显得特别愉悦。
这……莫非是……?
「老师,你是不是為贮放过多的目录大伤脑筋?莫非你是故意……」
「就是这麼回事。哈哈哈。」
我中计了。原来老师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工作搪塞给我。
「老师……」
「佐伯,不好意思,麻烦你把架子上红色的资料夹给我。我自己去拿,还得先找把椅子。」
為了躲避我的开炮,老师马上指了指搁在架子最高一层的红色资料夹。由於学生时代被制约的习惯,我马上乖乖地服从
命令行事。
「贵弘,不行……」
「嗯?」
「哇啊!」
「呀!」
「快闪啊!」
孝史试图阻止,可是已经太迟了。我手上拿的资料夹已经成了空壳。裡面的东西全都打在孝史和滨野的身上。幸好都是
一张张薄薄的活页纸。
「老师,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什麼不对劲的声音了?」
「哈哈哈,别管那些琐事了。佐伯,不好意思喔!这部分也麻烦你顺便整理了。我再去拿个纸箱来。」
老师真的是乐翻了。只见他轻快的跳著,避开一地的目录,轻鬆的离开了研究室。
(教授简直像个顽童,大玩整人游戏。)
「贵弘,你上当了。那个红色资料夹的锁根本是坏的。」
孝史一脸苦瓜相。
可怜的滨野。第一次来这裡,竟然被迫整理目录。滨野,对不起。这也算是大阪式的欢迎方式之一。你能够接受,就能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算了,算了,就算今天运气不佳吧!
(如果东京总社方面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
不管怎麼说,如果二十年后,滨野还能够留在我们公司的话,绝对高高在上身繫重任。而我那个时候,八成是望著退休
期限,低声下气的寻求他的提携……。虽然我和滨野现在都是技术工程师,但是滨野头上顶著博士光环,而我只是国立
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在以技术导向的公司裡,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滨野真的是企划开发部的人吗?我真的有点怀疑耶!他竟然可以面带微笑整理乱七八糟的產品目录。今天一整天,微笑
标誌从不曾在他的脸上消失过。难不成他是SMILE ZERRO公司的店员?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真的是个烂好人!有鉴於此,我悄悄下定决心,他在大阪这段期间,我佐伯前辈,
一定要传授他处世之道。
「贵弘,你在那儿纳凉啊……」
被孝史发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来帮忙。我负责把不要的东西丢到焚化炉去。全都丢进这裡吧!」
啪沙啪沙……
孝史把身边一堆纸山,全都放进了垃圾箱。
「唔!」
我用两手去抱,却差一点掉在滨野身上。这堆纸真的重的要人命。
「嘿嘿嘿,你依然是隻软脚虾。」
「少废话。我当然没办法跟你这个肌肉男比。」
凭著毅力和耐性,我终於把垃圾箱搬出去了。
哈哈哈……
踏出研究室,正想喘口气的时候,却从到研究室传来孝史的笑声。我知道他又在调侃我了。
其实这种情形,从初中开始就是家常便饭了。只要我一得閒,就受到孝史的调侃。因為我们两真的熟的不能再熟了。连
彼此的初恋、初吻都清楚的不得了。
(今天本来预定拜访客户后,就回公司进行检讨,可是现在……)
从来到这个研究室的那一秒起,原先的预定计划就崩盘了。全是我的失算。
(从明天起,一定按部就班。)
明天,还是继续拜访大阪地区的学校。下星期则移师到神户。
这个月我几乎都在外面奔波,办公室的椅子几乎都不曾坐暖。不过这样也好,因為我本来就不喜欢坐办公桌。
在我们三个人的整理之下,一堆堆的目录终於整理完毕,新產品的说明也顺利完成。这就是我和滨野共事的第一天。这
一天的工作量等於是我平日的三倍,折腾的我腰酸背痛。
我的神经果然纤细敏感,要我招呼一个初识的人,还真是痛苦。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到了我们為滨野举行欢迎会的周末。
周末的闹市,显得特别有活力。
今天我们大阪分店的全体员工,要為滨野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会。
第一摊,我们选在居酒屋,先简单的喝几杯,然后到卡拉OK续摊。
矢田来的时候,欢迎会变成了地狱之宴。从此之后,只要有客自东京来,欢迎会马上就会有种异样的紧张气氛……
但是今天喝完了两摊,都平安无事。
「谢谢大家為了我,举行这麼盛大的欢迎会。真的非常感谢。」
走出店门,一一向大家致谢的滨野,感受到了大阪温馨的一面。
「下星期继续努力。」
「经销商对於你简单扼要的说明,都夸赞不已。」
酒酣耳热之后,一句句讚赏的话开始出笼。
我站在稍远处,盘算著是否该脱队返家了。
(一切都很顺利,是该走了……)
可是就在我逐渐脱队的时候--
砰!
有人在后面,轻轻拍了我的肩。
「嗯?……滨野?」
「佐伯先生,你好残忍,竟想丢下我开溜。我想和你一起喝到最后。」
「嗯?」
我回头一看,看到滨野笑嘻嘻的抓著我的肩。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关係,他撒娇的口吻,听起来格外可爱。
(我八成也醉了,竟然会用可爱形容这个大个儿……)
我看看其他的人,发现他们正往反方向而去,似乎一点都没发现滨野不见了。
滨野也学我看著他们。可是他的右手却紧紧的挽著我的左臂,依在我身边。
(如果滨野不是今天的主角,我一定在他脑袋瓜上狠狠敲一记,可是……)
今天就姑且原谅他吧!毕竟他年纪比我小(虽然只小一岁),名义上又是我的部下……
不管怎麼说,滨野在大阪期间,都由我负责照顾他。
但是我实在不想和他并肩而行。理由很简单,因為我的体格在平均之上,而他则在规格之外。
算了,别计较了。难得心情这麼好。我想再喝一个鐘头就可以把他摆平了,而且……大不了,把滨野带回家就是了。经
过一番细思,我决定带著滨野到下一摊。
哇,我真是个会照顾人的好前辈。真想鼓鼓掌為自己喝彩。
如果往公司附近的天满桥、北滨方向而去,极有可能碰到刚才分手的同事。以地理位置而言,南下对我来说并不方便。
基於金钱上的考量,去北新地也不划算。经过削去法筛选之后,我决定到梅田的茶屋町。往那儿走绝对不会撞到任何一
个同事。
茶屋町有一家和风装潢、专卖日本酒的居酒屋。每一张桌子,都有炭烤设备。客人可隔著烤网,烤自己所喜欢的东西。
学生时代我常到这裡来报到。
很多人听了,可能会感到意外。可是我真的很喜欢日本酒。
如果问别人:「你觉得我适合喝什麼样的酒?」
对方一定会回答说:「绝对是洋酒。」
从我俊俏的脸蛋,时髦的装扮,我想大部分的人都会认為我是个喜欢喝洋酒、品嚐鸡尾酒的人。
真是太低估我了。
对於我选的这家店,滨野似乎也感到有点意外。只见他到处看,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因為这家店相当的老旧,连天
井都让炭火薰黑了。
接过标示著日本酒种类的菜单,递给了滨野。
「喜欢喝什麼自己选。这裡任何一种酒都是名酒,更是好酒。」
「佐伯先生,你建议我喝什麼样的酒?」
因為老闆个人的嗜好,这家店排满了各种当地出產的酒。对日本酒没兴趣的人,可能连名字听都没听说过。就算是知道
,看了菜单还是不免要问上一番。
「你喝的习惯日本酒吗?」
「我对日本酒不太……」
看来滨野只懂得喝大厂牌的酒了。高中一毕业就到美国读书,就算回国也是来匆匆去匆匆,这也就难怪了。
「那你喜欢喝甜一点的还是辣一点的?」
「辣一点的。」
喜欢喝洋酒的人,大都喜欢口感重一点的酒。
「唔……那我们就喝立山的纯米酒。就是这个。」
滨野看了看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不起,麻烦给我们立山纯米酒、冷热各一。另外再来一份烤肉及一份综合酱菜。」
就先点这些吧!
「你还想吃点什麼告诉我。」
「我想这样就够了。」
「喔!」
……我突然发现刚才还醉得粘著我不放的滨野,好像已经清醒了。
(这小子的酒力还真不赖。)
看这种情形,我应该不需要把他带回家了。太好了,我可以安心喝我的酒了。
店裡的服务小姐送来了酒杯和升(量酒的量器)。
这家店特有的四角杉木製升中,放了一个玻璃杯。饮者可将酒满满地斟入玻璃杯中品嚐。依据店中的规定,斟酒时一定
要让酒溢出升中。今天為我们斟酒的女服务生,是店中的台柱,只见她轻轻摇著酒瓶,為我们斟上满满的立山纯米酒。
「喝吧!」
「是。」
我刻意观察滨野如何喝这杯米酒。
由於表面张力的关係,酒杯裡的酒略為膨胀。只要稍微一动,酒就会溢出来。
当然,就算酒溢出来,仍然会流入升中。如果滨野能在喝完酒后,让升也是空的,那就毫无问题了,可是……
滨野看到我隔座的客人,以口就杯。
「要那样喝吗?」
滨野提出了疑问。
「你说呢?」
有样学样,於是滨野也弓起身子,以口就杯。
那等模样真的很有趣。我决定亲自示范。
心情特佳的我,先让升中的杯子稍微倾斜,倒去杯中一点点酒后,就可轻易将酒杯取出,送到嘴边了。
「哇,佐伯先生,你好诈啊!」
滨野哇哇抗议。但是想到自己刚才那个齷齪样,也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是你自己太老实了,才会上当的。」
滨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著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木製的桌子上。莫非我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滨野,看来你也喜欢喝几杯。再来一杯,我陪你。」
在我热情的邀请下,酒杯一下子又空了。先前那个服务生又过来了。
这回她不但為我们斟了酒,也让升溢满了酒香。
「你喜欢这裡的酒?」
「嗯。好喝不呛。」
看著滨野笑得这麼开心,我得先给他一句忠告。
「日本酒的后劲很强,还是适可而止吧!」
这可是身為日本酒爱饮者前辈的肺腑之言。
「要小心喔!」
连服务生也替我帮腔了。
我们所点的综合酱菜终於送来了。
今晚的心情真是HIGH到了最高点。好久没这麼痛快喝日本酒了。
身边的滨野又喝了两杯。真是好酒量。输人不输阵,我不能喝输他。
「对不起,再来一瓶。」
我再次点酒。前面的盐烤鸡翅,传来阵阵的香气,再次激起我的食慾。
(回头再多吃一客!)
没吃就回去,做梦都会后悔的。而且我具有天生吃不胖的体质,就算每天吃宵夜都无需担心。小时候,我就是个鼎鼎有
名的瘦皮猴、大食客。
场子已经整个暖起来了,先来问问滨野对大阪的感想吧!
「觉得大阪怎麼样?应该还不错吧?」
「是的,大家都对我这麼好,我真是太感激了。」
典型的乖宝宝。
「是啊!的确有不少人特照顾你。因為像你这种新人实在太稀奇了。」
「我哪点稀奇了?」
「因為你是那个部门的人,所以才显得特别稀奇。」
「喔……我倒觉得像你这种人才稀奇。」
「我?我哪裡稀奇了?」
「全都稀奇。」
「举个具体的例子。」
「……例如在我们第一天碰面的地铁,你向那个中年男子报復的事。那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咳咳咳。
听到这个例子,我刚喝下的酒竟然呛到气管裡去了。
滨野赶忙拍打我的背部。
「你……你都看到了?」
「那是因為你做的太醒目了。伸脚绊人,又从他的背部踏过去。」
「说过就忘了吧!」
「嗯?」
「这裡情调这麼好,提这种事多扫兴?小姐,再来一壶酒。」
服务生过来,再為滨野斟上酒。
「来,我们喝酒,忘了这码子事。」
「是!」
我们就这样一直喝,直到店门打烊為止。
好吃好喝的我,不断的满足自己的慾望,可是……
第三章
迷迷糊糊之中,我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黑濛濛地方。好像躺在舖被上面……脑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