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小姐,麻烦你了。」
中山小姐看著电脑,迅速往下流览,然后带著悲愴的眼神看著我。
「不行?」
看中山小姐的表情,大致就猜得到对方的回信内容了。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是的。……对不起。我再打电话去拜託一次看看。」
勇敢的中山小姐,带著哽咽的声音,準备再挑战一次。
就在她拿起话筒的时候--
「这件事还是让我帮忙吧!」
滨野突然插话。
「滨野,我拒绝……」
我再次拒绝。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就我们三个一起处理。我在美国有朋友,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不,这件事……」
我真的很感谢滨野的好意,但是……
「佐伯先生,我们就接受滨野先生的协助吧!对方否决了我们所提的任何方案。那件示波器现在已经是滞销商品了。
中山小姐帮著滨野说服无言的我。
「可能的话,我也希望他帮忙,可是以后会有麻烦。」
到了最后关头,我只能坦白说出心中的无奈。
「这段期间我已经接受了你们太多的协助,这件事就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这件事和那件事根本……」
看到我还硬著嘴不肯妥协,滨野改变了战术。
「中山小姐,你想改哪一款机种?」
中山小姐和滨野竟然无视於我的存在,开始进行协商。
「啊!」
等我脑筋稍微清醒,中山小姐不但已经将档案拿给滨野看,而且简明扼要地说明完毕。
「我先打电话给我朋友。电话借一下。」
电话对谈迅速展开。滨野说话的速度很快,我几乎听不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滨野提到了IC零件。
从滨野的表情看来,事情好像有转圜的餘地了。
大约谈了五分鐘,在一声谢谢之后,滨野掛上电话。
「怎麼样?」
我和中山小姐仅靠著滨野的表情和口气,进行个人的推测。
「大有可為喔!因為这两款机种不同的地方微乎其微。外框和裡面基盘的零件几乎是一样的,只有记忆体的容量和反应
速度不一样而已。」
「东山订的货是303,我们下的定单是308,308优於303,两款机型之间的差额,我们可以消化。但是如果
我们无法以书面告诉校方机型被提升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拒绝检收这款机型。」
(最糟的是,客户很有可能收下示波器后,以所订之货不符,拒绝付款……如此一来,又得连累会计部头大了。)
「这款机型型号,是机器组装完成后才贴在外框的空电盘上的。如果美国厂商肯把这一部分的东西给我们的话,我们可
以等东西到了之后再重新改贴。另外,记忆体的部分,308强的非常明显,所以我们也必须换掉。至於反应速度,影
响不大,让它保持不动。」
「你会更换零件?」
「我已经请他们把设计图传过来了。有了设计图就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们说下个星期会以空运的方式把货寄过来。当然
连所要交换的零件也会一併寄来。」
「谢谢。谢谢你的帮忙。」
中山小姐流著泪不断道谢……
「已经很晚了。先回去吧!我们还有明天对不对?佐伯先生!」
「是的。中山小姐,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有滨野帮忙,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到我这麼说,中山小姐未再坚持,点了点头,走向更衣室。
「我检核不严,也有失误之处。让她流了那麼多眼泪,实在很罪过。」
「你真善良。」
「这没什麼,原来是希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
这句话换来了滨野略為诡异的笑容。
(哎呀……刚才那句话好像自己拿砖头砸自己的脚。)
「為了避人耳目,我请他们今天就把设计图传过来。请你再等一会儿。」
「怎麼这麼说!惹出麻烦的是我们。你也回去吧!我留下来收传真。」
「设计图传过来之后,他们一定会再打电话来确认的。我还是留到最后吧。」
「喔!真的很抱歉。星期六我请客。」
「我很期待。」
滨野笑得一脸灿烂。
约莫过了三十分鐘,传真机开始吐出大量的图表,都是英文说明。
虽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
(这下子,我完全帮不上忙了……)
其实这些图表全是我们公司產品的设计图,我应该看得懂。但是由於这些年来,我的工作根本无需接触图表,所以猛一
看到这些图表,就会心生排斥。
滨野拿著传真大致看了一眼。
「图表我最拿手了,就交给我吧!」
他的自信一下子全写在脸上。
「对不起,那就拜託你了。」
这是现在我唯一能说的话。等滨野不注意的时候,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嘟嘟……
「是的,早安,凯。」
电话的那一头,大概是滨野在美国的朋友。
我无意站在一旁听。所以随手整理了传真之后,就离开现场去泡咖啡。
等我顺便检查门窗,回到滨野办公桌时,滨野正好打完电话。
「THANK YOU,I LOVE YOU,KAI!」
等一下,滨野刚才说什麼?
电话那头的人……叫凯,应该是个男人……刚才那句「I LOVE YOU」,就算我的英语再破,这句话我总还听
的懂。而且,滨野还对著话筒传送吻……唔,莫非美国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滨野。」
「我刚才和凯通过电话了。我的朋友叫凯,他是我在美国技术部的朋友。他说零件要和机器一块寄过来可能有困难。但
是他一定设法调到零件,让我们来得及交货。」
滨野毫不矫情的陈述了大致的状况,和一般时候没有两样。
(或许他们两个在美国是很好的朋友,或许那些话有他们彼此的默契。我实在不应该胡乱揣测。)
「从头到尾都在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等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你可以先想好要我怎麼谢你。」
「一顿饭就够了。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滨野仍然带著正字标誌的微笑,拒绝了我的提议。
「这麼做我会过意不去,我可是认真的。」
带著苦笑,我再次表达我的诚意。
「好,你都这麼说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我笑著点了点头。
「今天真的很晚了,回去吧!门窗我都已经关好了。」
「啊,我们去吃个宵夜吧!」
「好啊!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到天满桥去吃吧!」
「好。」
终於可以鬆口气走出办公室,前往天满桥车站附近祭五臟庙。
第四章
从中山小姐泪洒办公室至今,又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虽然「那件事」还拖著一条尾巴,但是我和中山小姐都尽量带著一颗平常心工作。
又到了午休时间。今天难得在办公室待了整个早上,所以就到同一栋大楼中的饮食街解决午餐。
我和几位营业技术员一块进了电梯,继续谈著先前的话题。
「天满桥东侧好像进了新的机台了。第一天绝对可以打出好成绩。佐伯,你也一块来吧!」
「节流阀的最高创意,一在动态视力,二在选台……」
一篇篇的大道理,好像在演讲,听得我一头雾水。看来大家都非常热衷於小钢珠……
事实上,我不太喜欢赌博,所以并未积极参与。
(没想到结果竟然是我的成绩最好,他们都说我是扮猪吃老虎。)
日本的白领阶级好赌,早就是眾所公认的。
从小钢珠到赌马、赌狗、赌自行车赛、赌游艇大赛,什麼都赌。
(位在公司附近,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车程的赌场就有宝塚、西宫、住之江……)
对了,还有绝对不能遗忘的麻将。
(虽说这是违法的,但是却已成了废除不了的陋习。有的棒球选手还因而被警察拘捕,却仍然乐此不疲。)
就在大伙高谈阔论之时,我们的电梯已经抵达了办公室的楼层。但是小钢珠话题似乎并未结束,一进公司就立刻移到总
务经理桌前继续开战。
不料却有人杀风景的说:「中午又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了。」
我就是其中的一位。由於下午要出门,所以我就直接回自己的办公桌。
中山小姐留了一张便条纸在我的桌上。
「上回那件货已经到了。」
看来美国的货已经到了,而且中山小姐和滨野也到仓库报到了。
(我也过去吧!)
我们公司的仓库也同样在二十九楼。我到仓库时,中山小姐和滨野已经开始和装货的大瓦楞纸箱格斗了。
「货到了?」
「是的。刚才到的。我们还没有确认裡面的货。」
中山小姐不安地回答了我的问话。
「滨野,真不好意思,连这种事都要麻烦你。」
「没关係。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啊!」
滨野仍然面带著微笑。在我们对话期间,滨野和中山小姐都未停下手上的拆解动作。可是……看他们拿著不熟悉的美工
刀,这边挥过来,那边滑过去,真是险象环生。毕竟原本拆解货物包装是业务部工读生的工作。
嘶……咻……
(哇,从那个方向下刀,会割到滨野的手啊……中山小姐!)
滨野的动作也相当不灵活,连西装上都贴满了胶带。
「你们是不是没有拆过包裹啊?把刀子给我,我来拆。滨野,你负责检查。」
我在一旁看的真是心惊肉跳。
首先,我先小心翼翼的撕下粘在滨野西装上的胶带。以肉眼判断,我知道滨野的西装价值不低。亲手触摸之后,更大為
吃惊。
(这是高级品中的高级货,我曾在百货公司摸过……)
但是,对於这个新发现,我并未开口。
撕下胶布后,我把它们揉成一团,丢进字纸篓。
「啊?粘了这麼多胶带。谢谢你。」
对滨野的高级西装,中山小姐似乎并无感觉,只是轻轻一笑。
「哇,竟然还粘到了胶带。」
(大概是我太多心了吧?……但是滨野那套衣服真的不是一般人穿的起的,莫非滨野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算了,就算是也和我无关……)
我一边拆箱子一面思考,这是我惯有的模式。不一会儿,外包装拆除了,只剩下充当缓衝的气泡纸。
「滨野,怎麼样?」
「……对不起,能不能让整个机体都露出来?」
「怎麼了?有问题吗?」
為了让机体露出来,我只好以双手拨开气泡纸,让滨野彻底确认。
卡沙卡沙……
「中山小姐,麻烦你帮我看看旁边是不是有用胶布粘住的东西。」
「好。」
滨野接著确认装了使用说明书的盒子,和装了保证书的袋子。
「……怎麼样?是不是少了什麼?」
从滨野的举止,我已经察觉有点不对劲。
「没有看到零件。照理说,东西又薄又小,应该会贴著,或者是装在信封袋子裡……」
滨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啊,东西很小,我们再找一遍好了。」
(东西虽小,但是长宽应该也有好几公分。怎麼会……)
於是我们三个人连垃圾桶都未放过,彻底清查的结果,还是未能找到最重要的IC零件。
「……会不会是美国方面,已经替我们换好了?」
「应该不会,為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打开来看看。工具箱在哪裡?」
「在那边。」
我把工具箱递给了滨野。滨野旋起螺丝来可就驾轻就熟了。
(啊,以对角线的方式拆螺丝。嗯,果然顺手。)
卡!
示波器奶油色的外壳一被拆下,即露出裡面的数个底座。為了保持基盘底座的整洁,滨野带上手套,按著设计图,一一
核对组件。
「……唔!」
「怎麼样?」
「没有换。」
「什麼?那交货日期……」
中山小姐忍不住提高嗓音。
「那个傢伙答应过我,一定把更换的零件一起送过来的。他到底想怎麼样嘛!」
「滨野,对方有对方的计划。但是麻烦人家的毕竟是我们。对不起,能不能请你跟他们连络一下。」
「那当然。」
待人接物一向彬彬有礼的滨野,此刻说话的口气竟然十分震怒。这明明是我和中山小姐的问题,可是滨野却当成自己的
麻烦来处理。我真的感到相当抱歉。
不过,这倒是我和滨野相处这一个月,头一回看到滨野生气。
(哇,滨野一生气,表情还真强悍。)
「又得麻烦你為了我们加班了。对不起。」
「对不起。」
中山小姐也陪著一块表示歉意。
「没关係。反正今天本来就要留下来加班,做给东京的月中报告。」
「真不好意思。」
我双手合十,再度道歉。
「佐伯先生,托你的福,我可以轻轻鬆鬆给总公司一份报告。因為这一个月来,你总是那麼热诚的把客户介绍给我。」
滨野笑瞇瞇的為我找台阶。
「东京方面的定单好像已经超出原先所预定的目标了。我真的由衷感谢。」
滨野诚恳的低下了头。
「你再继续低著头,我可就得弯腰打躬作揖了。」
听到我这句话,滨野只能无言的摇摇头。
滨野这傢伙恐怖的简直像个圣人。
中山小姐更是為之大為倾心。虽然我也以宽大的心原谅了她的错误,可是……我失恋恐怕是早晚的问题了。
(可恶,我什麼时候变得这麼娘娘腔了!)
今天晚上,我一面整理堆积了不少的报告,一面等著其他加班的人下班。
(从上个星期,我的心情就一直起伏不定。人一有亏欠的心,就很容易有负面情绪……)
终於挨到最后一组加班的人马,也就是由西井领军的第二组人马也回去了。时间已近十点。
我所负责的第一组,主要以公家机关為主,其中又以学校為最重要。而西井所负责的第二组,则以各大企业為主。另外
还有第三组,主要客户是各大经销商。
「我先回去了。佐伯,门窗麻烦你了。」
「好,辛苦你了。」
西井比我长三岁,今年三十二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虽然外商公司给的薪水并不低,但是西井还是得靠加班来
维持生计的平衡。
(西井,你的情况我瞭解。但是今天请你无论如何尽早回去吧!)
「终於可以打电话了。」
「真难熬!」
「这是给大阪分店的报告,麻烦你盖个章。」
「好。这个交给我。」
看来為了打发时间,连滨野也整理起报告来了。他递给我的报告可相当的厚实。
滨野拿起了话筒,开始说话。待在一旁听相当不礼貌,我刻意挑选了一个较远的位置整理文件。滨野的口气相当严厉,
甚至连隔段距离的我,都能感受到那股气势。
(用这麼严厉的口气,对方不会生气吗?)
虽然我心中存疑,但是凭我的英语能力,实在也听不懂他们到底说了些什麼。
在这之前,英语似乎是我最拿手的外语。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真正得意的大概只有日语,真是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可是……
等我一一盖完章,滨野的电话也谈完了。
「怎麼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