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锦极爱看东办公的样子,那一身专注自信、指挥若定的沈稳气势,更显出东天生高贵端方的气质。
东批审公文的速度极快却丝毫不马虎,锦第一次见东把他自己得两天才能看完的文件一个上午就批阅完,还以为东是随便应付了事。那时东把文件分了二堆,一堆高高的,一堆却只有几件,他把只有几件的那叠给锦看,另外一叠高高的却没交给锦,锦还以为东投机只挑好审的先看,正想取笑他呢,东却要锦让秘书把那叠高的公文全退回去。
锦不解,东却笑得有些不屑,道:「在三合会还真好做事,这种公文也敢送上来,怕你这个总裁没事做吗?!」
锦听了极是不服,说道:「我三合会的人才难道比你香山家差了?!你随便批批就嚷著退件,不过是想来个下马威,真不行、假不行难道你说了算?!」说罢,硬要看那些东准备退件的东西。
东整叠抱了放锦桌上,冷然笑道:「随便批批?!这种东西以往要出现在我桌上的话…」东突然停了口,垂下眼没有表情:「你不嫌浪费时间就看吧!」
锦拿来一看才发现,自己以往才叫随便批批,平常看来没什问题的案子,东批来却是错漏百出,一个卷子上,东圈出的全是问题核心,有些评估做得不对,有些预算不精准,有些成本漏错,有些利润不足,有些企画案方向全然错误,有些牵涉商场或政治势力的角力主办者却全没考量…抬头看了东一眼,锦心里不禁佩服,从此在公事上,锦对东再不敢有半分不服。
而被东退了几次件之後,送上来的公文少了一大半也严谨多了,锦才知自己以往浪费多少时间在那些没用的事情上,公司的资源也不知这样随随便便被挥霍了多少。
更叫锦不平的是,开会时,部属一听有特助列席再不敢像以往打打闹闹、随便胡混几句就了事。比起来,东反而更像是老板。
但是东不近人情、不讲情面的铁腕作风却惹来很多会里老人的微词,尤其是早年与锦织清一起奋斗过的叔伯辈对於东这空降部队却握有绝大权力著实不满。而东的出现更是对他们以往台面下的收益造成极大的阻碍。
以往东在香山家自也遇过这种情形,要处理也难不倒他,但这是三合会,他只与锦有债务关系,与其他人却是没有丝毫亲族情份、没有利害交关,所以对东而言,做好锦指定的特助工作就行,其它他却是一点也不想管。
锦也明白东得罪了不少人,但整个集团的营运成绩确实让人无话可说,加上东天天有司机接送,大多时间又与自己在一起,对於其他人的不满锦只是安抚了事,料想他们也不至於会对东有什麽不利举动。
东总是习惯性的把文件分好类再交给锦,轻、重、缓、急、甚至问题件都分得清清楚楚,但今日却有几份没有任何标示却放在最上面的文件。
锦抬头诧异的看著东,问道:「罢工啊?!还是考核我来了?!」
东只笑笑:「你是大老板我那敢考核你啊?!这几件是只有你能批的。」
锦一面接过一面咕哝:「装神弄鬼,三合会还有什麽是你这个特助不能审的! 」
话里的信赖东自然听得出,但东也不理会,迳坐回自己位置。
锦却愈看眉头皱得愈紧,原来那几件全是诋毁东的,有挖出东和香山家的关系、有提醒锦殷鉴不远,上次几件被做了手脚的几件案子都和东脱不了干系、有说东手脚不乾净,与厂商有勾结、更甚者连红颜祸水的人身攻击都出来了。
底下的人都知道,所有公文俱都由东看过才会转给锦,今日这些公文是存心给东看,存心要他难堪。
锦气的丢在一旁,骂道:「这有什岷每?!直接扔了还乾净。」
东只笑笑:「人家费了多大劲儿写的,你瞧瞧也是应该。」
「你不生气?!」
「清者自清,有什麽好气的?!倒是他们肯把这力气用在正事上,不知多好。」东确是一点没在意,翻起其它文件又看了起来。
「你啊…」锦踱到东身前,拉下他手里文件,认真说道:「得罪这麽多人,我真替你担心,你还像没事人一样。」
「本来就没我的事啊!」东瞥了锦一眼,知道是别想看下去了,把文件放在一旁:「我只做我该做的事,真正批核的人是你,你觉得当做就做,不当做回了就是,别人要把帐算我头上,我又有什麽办法?!」
锦听了却是心头一惊,东说的自己全然没考虑过。之前因为东的见解确实专精独到,加上对东又颇有歉疚之感,明知有些事会得罪人,为了讨东欢心对於东批阅过的案子全是照章而行,根本忘了自己才是主事者,不觉间竟替他树了这麽多敌人。
想到这里,锦不禁语带埋怨:「你怎不早提点我?!」
东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锦真聪明,我还想你得再过几个月才能看明白呢!」
锦又急又气:「你…这样让大家都敌视你有什麽好处?!」
「又有什麽坏处了?!」东轻声笑道:「这里不比香山家,我能有什麽顾虑?!你把事情想通了,以後做事多拿捏些,对你却是有说不尽的好处。」
「你不好难道我还能好吗?!」锦气得几乎要跺脚:「不比香山家又是什麽意思?!你从不把自己当成三合会的人是吗?!所以什麽也不必顾虑是吗?!
别人恨你也罢、气你也罢、要害你也罢,你全都无所谓是吗?!」
东垂下了头不语,他心里确实这样打算,所以处事不若在香山家时圆融,对人更加不假辞色,他早做好了随时离开的打算,又怎会让自己再深陷。
锦见他默认,更加气恼:「我对你的用心你看不出?!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东依然无语,连眼眸都垂得低低的,只见得微颤的睫毛。
钳著东的双肩,锦怒声道:「看著我,不许你再逃避! 为什麽!? 为什麽?!」
深吸一口气,东抬起头,神色淡漠,缓声说道:「锦,你能告诉我,永远…有多远吗?!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吧?!她又在你心里待了多久呢?!我这麽爱璃,我以为一定会到一生一世,可是,她…还是淡了…。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就连我的心都会背叛我自己,何况是你?!你问我是不相信你还是不相信自己,我…都不信!」
放开了东,锦倒退一大步,怔怔看著东无法言语。还是不安吗?! 他的东还是不安,无论他再怎麽努力也不能消去东心里的不安与恐惧?!
东轻轻笑了起来,话声是难得的轻柔,语意却极是残酷绝情:「我说过,你宁愿为我舍命,我无论如何再不能待你冷淡,但…也只有这样了。我的爱太贫乏,连自己都爱不了又如何爱你!?你迟早会发现,你迟早要不耐,然後会有新的爱人,我本想等到那时再离开,但你既然这麽想要答案,我给你。我永远爱不了你,你愿意放手,终其一生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要是不愿放手,我可以等到你厌倦为止。」东说罢定定看著锦,那澄彻的眼眸中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和犹豫。
东说的是真的…他是认真的,锦几乎要被这个事实给打垮。
不…他真真确确在那双美丽凤眸里看到过脆弱、看见过不安、但也看到过信赖和温柔,锦确信自己是有机会的。如果现在放手,他就要真真正正失去东了。
锦的眼神由惊惧怀疑转为坚定,凝声说出:「东,对你,我一世也不放手。」
东垂下眸,沈默半响,一会儿才逸出淡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随你,我的命是你的,还有什麽能损失的呢?!」
把东拥入怀里,锦轻声却肯定无比的说道:「不会,你不会再有损失了,只会有收获,满满的收获,我给东的。我无法回答你永远有多远,但我能证明,你只要给我时间,我就能证明…」
东,如果爱对你而言太沈重,这辈子,我不再说爱,只求你停留在我身边…
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少了锦的幽默笑语,车里是难得的宁静。锦出差去了,因为东的脚的缘故,纵然不愿稍离,也不得不放他一人,每次遇到这种情形,锦便会把他的贴身保镖松岛留下来保护东。松岛本不是多话的人,对东更是打自心眼里感到不屑,因此愈加无话可说。
车里虽然沈闷非常,但东也不好热闹的人,心里兀自想著自己的事,待回过神来,车子竟停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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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尚未开口,松岛已道:「东山先生,很抱歉! 我有私人的急事要办,劳烦您在这儿等一下,一个小时後我会来接您。」
虽然是请示的话,松岛却说得十分坚定,即便东不答应看来也是不能。
东看不到松岛的脸色,也没费心猜测,只淡然道:「一个小时是吗?!确定会来接我?!」
「是的,劳您等侯一下。」
「嗯…」东一面起身,口气淡然的自语道:「看来是死不了。」
松岛脸色一变,正要说什麽,东已下车,自背後朝他摆摆手後自顾往巷里走去。
虽是早已料想到的景象,但松岛见东蹲坐在地上抱著肚子抽气的痛苦模样,仍是感到有些歉然。
扶起东,听得他闷哼一声,嘴角竟溢出血来,松岛不禁又皱皱眉头,对方说是只小小教训一顿,怎麽会伤成这样。
「您还好吗!?」松岛脱口问出。
瞥了松岛一眼,东没有说话,嘴角勾起一抹笑,似乎是嘲笑他问得多馀。
松岛脸上一红,没敢再说,扶了东坐进车里。
「先到医院…」东几个字才说出口就再没声息,松岛自後照镜看去,只见东似乎牵动了伤势,牙关紧咬,眉头紧拧,嘴角的血却愈涌愈急,更加衬得东的脸色苍白如纸。
“该死!”松岛暗骂一声,车子如弦飞去,送到医院,东已是昏昏沈沈,在进急诊室之前,只来得及说句:「别告诉锦…」
「这到底怎麽回事?!」锦凝著声,脸上不见怒气,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愈是愤怒愈显冷静,那冷锐眼神几乎要将人透心而过。
「…不干松岛的事…」身後传来的声音极是虚弱,轻的佛彷要散了一般。
锦急急转身,只见东苍白的脸上挂著十分疲弱的笑。
「你怎样了!?」拉起东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急急问道:「难受吗?!」
东轻摇摇头,笑道:「小伤。」
「你内出血极是严重,那里是小伤了?!」皱著眉不禁埋怨:「我才离开几天,你又是一身伤等我回来!」
「麻烦自己找上身,我也没法。」东闭上了眼,淡淡说道。
见东困倦的厉害,锦不敢再问,轻轻摸摸他的额头,柔声说道:「你再睡会儿,有我呢! 不论是谁,总要揪出来让你出口恶气。」
「嗯…」东轻声应了句:「随你吧! 别再找松岛麻烦就行。」
「我要他看著你,他看成这样也逃不了干系。」锦怒气又起。
「我托他替我办事去了,要怪你先怪我吧!」
「什麽事这麽重要?!」
「嗯…秘密。」东笑得神神秘秘,极是可爱。
「连我也不能说?!」锦拨著东的发,好笑问道。
「这时还不行。」实在没精神想原因,只好先堵上这段再说。
锦也不再问,只道:「你想维护他也由你,我不问就是了。」在东手上印上一吻,轻柔说道:「累了就睡吧! 我在一旁陪你。 」
东还待说什麽,锦已捂住他的嘴:「既要你睡,自然让你安心,这件事我不再过问。」说完冷冷瞟了松岛一眼,又接道:「但再有下次,说什麽我也要查办到底。」
「又有什麽好查?!」拉开锦的手,东浅浅打了哈欠:「就你多心,不过几个小混混拦路抢钱罢了。」
锦不再搭话,坐上床头,将东的手拉在自己手上轻轻拍著。瞅著松岛的脸却笑得十分阴冷,看得松岛心惊胆寒。
「你为什麽不说?!」趁著锦难得不在的时侯,松岛终於问出口。
东明知道他这次遇袭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却竭力在锦面前为自己脱罪,是为了示好还是别有其它打算?
这个疑问压在松岛心里几天,弄得他心神不宁,他还宁愿让锦责罚一顿也好过这样不上不下的心情。
「你们想让锦知道就自己说去,我不当传声筒。」东有一下没一下的翻著手里的杂志,看也没看松岛一眼。
松岛有些讶异於东的回答,转念一想又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拉拢我。」
「我拉拢你干嘛?!」仍是不冷不热的调子,东说道:「松岛,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那你为何替我开脱?!」
合上杂志,转头看著松岛,东的眼里有一丝嘲讽:「你们以为这麽做最难受的会是谁?!我吗?!一顿皮肉伤对我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但心腹连同世交的联手背叛恐怕是要让人痛彻心扉了。」
一句话说的松岛脸上骤变,当时渡边找来时,只想著要给东一点教训,却没想到可能对锦的伤害。经东一提才想到锦知道实情後除了气愤外,更多的可能是被背叛、被蒙蔽的不堪和伤痛…
想明白後,松岛不禁一身冷汗,颤颤道:「东山先生,谢谢您。」虽然他总是用敬语称呼东,但真正含有敬意的,这恐怕是第一次。
「是渡边吧?!」东的目光又转回手边的杂志,不甚在意的问道。
松岛又震动一下,看著东,有些莫测高深的敬畏。
东笑开了:「也不难猜,他性子一向急躁,又好恶分明,几件大案子被我退了又退,明明就在眼前的肉却怎麽也咬不著,不恼才怪。最重要的是…嗯…他指使的动除了三合会以外的几个黑道小组织。他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倒真是看了锦几分面子。」
这几句又说得松岛目瞪口呆,那日果然没猜错,东自语的那句话确实是知道他们想拦他,不由呐呐问道:「您既然知道,又为什麽…」
「我得试试三合会里的人对三合会、对锦的忠诚到那里?!本事又有多少?!我没有太多时间,这是最快的方法,想抄捷径难免要付出代价。」东恢复平日的淡然,缓声说道。
「您想离开会长?!」松岛有些不可置信,尤其在看过锦对东毫无保留的一切之後。
转向窗外,东眯著眼看著外面被太阳照得亮晃晃的景色,漫声说道:「锦需要的不是我,很快他就会发现。我能回报他的不多,就这点做生意的本事吧!
锦很聪明,比我还聪明,差的只是经验,最迟三年,他就会成为日本商场呼风唤雨的神,不知…」东的声音渐渐转小,几乎是自言自语了,松岛要摒息凝神才能听到最後一句:「…我能看到那时吗?!」
方才在他面前犹然气势迫人、谈笑自若的东此刻看来竟如此脆弱,松岛终於有一些了解锦为何对眼前这人深陷至此。他坚强时,那坚毅自信就像光华的宝石般,引得人目光停驻再转不开。但他脆弱时,又让人不禁要把他护在怀里,为他挡去所有伤害,为他抹去所有烦忧。6BD868B风就开墙:)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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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定看得到的。」不知为何,松岛的话就是脱口而出,好像急著要安慰那颗不安的心一样:「会长不可能会离开您。」
东唇边绽开了笑,淡淡的,浅浅的,松岛也说不出那是什麽意味的笑,但那飘乎的神情却美极了,美得夺人心魄,把松岛看得呼吸一窒。
转过头,东已恢复平日神态。
「你转告渡边,搞这种小动作,不如花点时间学学今井和野村,只要能让三合会获得合理的利润,我也不反对他私下赚一些,赚多赚少各凭本事,但重要的是要做得漂亮啊!」
松岛一听更是瞪大了眼,三合会跨足黑道,难免有些江湖气,派系斗争的情形还好,但各家私下都有些产业,在三合会的大伞下,靠著三合会的资源中饱些好处时有所见,今井、野村二家向来不搞这套,在三合会还被视为异类清流,如今东这一说,怎不叫松岛吃惊!?
看了松岛的表情,东又笑了出来:「看来今井、野村二家形象很好啊! 不过他们手段高明,得你们崇敬佩服也是应该。」
东这话却是一语双关,既说他们清高形象值得崇敬,也讽他们手段高明值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