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地在案上的青玉花瓶中掐了一朵素馨花,那朵花在他的手心颤动了几下,化做了一只粉蝶儿,翩翩地自窗口飞了出去
近侍领命下去,片刻后,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向这里走近。
夜迦自顾自负手看着窗外的白云飘过。
脚步声停在门口,传来重重的一声干咳。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你说是不是,那潞长老?” 夜迦微笑着道。
门口站着个玄衣老人,虬髯怒张,正用力瞪着他。
“请问长老,你来见我,有何事相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那潞长老重重摔出一个油纸包裹,直摔到夜迦脚下,纸裹破了,里面掉出几片尸首碎块来,血
肉模糊。
“这是何物?”夜迦轻轻皱眉。
“你还装蒜!要不是你擅自动用千苑城主的命令调鬼王频那去杀人,她怎么会死得这么惨!” 那潞长老吼道。
“没错,不过调动频那可是千苑城主交待下来的,并不是我的主意。”夜迦微笑道。
“你还赖!频那临死前拼尽全力用千里传音让我知道真相,若不是你故意绕过我派她出去,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她怎么
会死!”
“频那既称鬼王,那手底下应该有两把刷子,何况她又带着不少鬼族死士,我怎么想得到她居然会败在一个孤身的少年手
下?”夜迦笑容一敛:“还是,那潞长老的手下徒有虚名,枉费了我暗罗刹城的一番苦心栽培?”
“你!” 那潞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暗罗刹城的规矩是,手下领命未达,即便是殉了职,他的顶头上司也要受责罚的?长老熟知城规,那是再好不
过,你看这件事……”
“你给我住口!要罚也轮不到你来罚我!你只是副城主,我要见千苑城主!”
“哦,你是说我姐姐啊……”夜迦摇摇头:“她近来潜心修炼法术,除了跟我交代些城内事务,旁人一概不见。”
“我不信!你,你果然有问题,千苑城主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露过面了,难道你……” 那潞长老将手按到了腰间的刀柄
上:“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千苑城主,否则的话……”
夜迦不置可否,只是一笑。
“否则的话怎么样啊?是谁大清早的就在这里吵吵闹闹,害我不得清静?”一把慵懒迷人的嗓音响起,从殿后走出一位粉
衣轻绡的美人来。
她的眉目如画,笑意和煦,不见艳光四射,却有风华绝代。
而在那如云的鬓发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素馨花。
夜迦与那潞长老一齐躬身行礼:“千苑城主。”
千苑微微一笑:“罢了,不要多礼。”她那剪水双瞳往夜迦脸上一转,转向那潞长老:“刚才我好象听到长老说要见我?
”
“属下惊扰了城主,请城主恕罪。” 那潞长老跪了下来:“城主数月不见踪迹,各项事务均由副城主传达,属下等人以
为……”
“够了。”千苑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潜心修炼本门的特殊心法,不宜参与俗务,夜迦为我担起暗罗
的内外事务重任,还常常耗费心神为我作入定后的护法,一片赤诚,功不可没。我不想听到别人说一句他的不是。”
“姐姐,”夜迦微笑着道:“其实那潞长老也是一片忠心,而且他折损了得力的手下,心中悲痛,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那潞长老,你可听到了?虽然你们对我弟弟多有成见,但是我弟弟处处为暗罗刹城着想,尽心尽力,你们以后还要多多
扶持他呀。”
“……是。”
“还有,请你转告其他几位长老,夜迦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我绝对相信我的弟弟。”千苑温柔地笑着看向夜迦:“我
的好弟弟。”
“属下知道了,夜迦城主,请恕那潞卤莽冒犯。” 那潞长老不知是不是真的消除了对夜迦的误解,对他声色和缓起来。
“那潞长老请不要多礼。”夜迦微笑着还礼。他知道,自己从小不在城中长大,任上城主副职后,锋锐强硬的作风又与墨
守成轨的诸位长老颇有抵触,隔阂已深,不是一朝一夕扭转得过来的,虽然千苑大力支持自己掌权,但那一声“城主”
叫得实在勉强。
“两位城主,若没有其他事情,那潞先告退了。”那潞长老抬头深深看了夜迦一眼,向两人施了礼,转身出去。
他快走到门口时,夜迦忽然唤了他一声:“那潞长老。”
“城主还有什么吩咐?” 那潞长老站定了,却并未转过身来。
“频那之死,是不是几位长老都知道了?”
“是的。”
“几位长老也都很牵挂千苑城主吧?”
“是的。”
“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前来闯宫要人呢?”
“那是因为他们说……” 那潞长老忽然顿住,停了停,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夜迦,又低下了头,只听得他暗暗咬牙的声
音:“我知道了……好,原来他们几个……”他再度抬头,向夜迦道:“属下一时糊涂,多谢城主点拨。”
“长老客气了。”夜迦微笑着道。
然后他满意地看着那潞长老走出去的微佝的背影。
“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随着一句莺声娇嗔,一双玉臂自后缠上了他的腰。
夜迦的笑意更浓,舒臂抱住那温香软玉的娇躯,凝望着她的眼睛:“你今天做得很好。”
千苑笑了起来,她那端庄的仪态忽然飞去了九霄云外,她的笑容是那么媚,偎在夜迦怀里,丝毫不象是个做姐姐的样子。
“弟弟,”她的手指在夜迦的胸前划啊划:“你真好,连朵花儿都想得到给姐姐我送来,你闻过没,真是香啊。”
夜迦自她鬓上摘下那朵素馨花,指间一挫便已捏得粉碎:“它经了我的法术,不多时便会萎黑,不能再戴了。”
“那真是可惜。” 千苑望着他指间落下的碎屑,叹了口气。
“好花常开常有,哪里值得什么,”夜迦笑道:“来,我重新帮姐姐簪一朵望月紫心兰,这么珍贵的花,只有配姐姐这样
的美人才合适。”他牵着千苑的手来到窗前,亲手摘花为她戴上。
“姐姐、姐姐,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我叫璎……”
夜迦的脸色一变。
轻抚着她云鬓的手转瞬间已捏紧了她的脖子:“住口。你就是千苑,再没有第二个名字,你若再提那两个字,我杀了你。
”
“我,我不敢了……”千苑在他的手下颤抖,艰难地说着,泪水已扑簌簌滚了下来。
“很好。”夜迦冷冷看着她,松开了手。
千苑滑坐在地上,不住呛咳着,她刚才还以为要死在他手里了。
夜迦俯下身,千苑一惊,身子往后退缩:“不要……饶了我……”
夜迦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狠辣之色,温柔地笑了:“姐姐,我弄疼你了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用这么大的力气的。来,
我扶你起来。”
千苑战战兢兢地任他扶起,一径颤声道:“我再也不敢了……”她实在是怕极了这个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不要怕,”夜迦在她耳边柔声道:“只是希望你能牢记我说的话,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若是因你的不小心而翻了船的话
,你要死得比我惨上百倍。”
9
千苑走了之后,夜迦注意到了地上的尸体碎片。
可怜的频那,连最后的几块血肉也被这样随意丢弃了。
不过夜迦并没有什么惋惜的意思,只是慢慢地,仔细地检视着尸块上烧灼与爆裂的痕迹,到末了微微皱眉:“好霸道的法
术,莲华几时学会这种东西了?”
他想了想,走到书案前,敲了几下悬在一个小小铜架上的金锺,那清脆的声音传出很远。
“属下牟影,见过城主。”锺声犹在飘荡,被宣召来的手下已候在了门口。
“牟影,鹿岭之后的第一个城镇,有没有我们的部署?”
“禀城主,过了鹿岭那片荒山后就是保平镇,那里好象是由青儇长老的人控制的。”
“哦,青儇的人啊……”夜迦笑了笑:“我知道了。还有,将这些尸块带出去焚化了吧。”
“是。”
夜迦微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以掌力温热了,慢慢地喝下去。
莲华,你还是来了。慢慢来吧,前路可是艰难得很。
我等着你。
千苑照着镜子,她那秀美白嫩的脖子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一圈青紫,伸手触摸,兀自肿痛,仿佛还能感觉到夜迦那双手的温
度与力度,嘴角一抿,竟微笑了起来。
飞鸿殿中冷清得很,没她的召唤谁也不敢进来,她丢开镜子倒在软榻上,自在地舒展开身子。
“待会儿还是系块丝巾遮一下罢。”她想着,将衣领拉上些。
榻上铺设的锦缎凉薄柔滑,如潺潺的流水。她侧转身子,以脸贴着靠枕,心里涌上淡淡的怅惘。
自己不属于这里,但是,一早已泥足深陷,演得再蹩脚的戏还是要演下去,这本是一场乱梦,梦里自己就是那占了凤巢的
鸠鸟,混了明珠的鱼目,战兢兢享受那一步登天的荣华。
——因她本就不是千苑。
自己原是只普通的妖精。
藏影一族,是个小小的部落,最善长的伎俩就是模仿别人的外貌与言行。
弱小的妖精,只能躲藏着过日子,与生俱来的天赋好象并没有什么用。
谁料那一日,在荒野遇到了他,那么英武的男子,天神一般强壮,没费什么力就将自己牢牢捉住。
那双墨蓝的眼睛,冷得象冰,有时候却又会爆出炽热的火光,被灼到的地方热辣辣的疼。
他好象是特地来捉自己的,自己惊慌失措,知道再也逃不掉了,一边哭,一边死命地挣扎,他只是笑,一厢对她温言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就用利刃割开了她的手指,不管她尖声痛叫,按着她淌血的指尖书写了血誓契约。
“我叫夜迦,从今天起是你的主人,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看见那个女人了么?我要你变成她的样子。”
“对藏影来说,这应该不难吧?你本来长得就很象她了。”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千苑城主,我的姐姐。”
夜迦的声音好象有种魔力,让人不得不听从他的意思,虽然是那么强势的人,有时候也会很温柔。
所以自己一直都乖乖地照他的话去做。
原来的那个千苑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是因为她的高贵疏离,所以没有什么很亲近的人,自己做“千苑”也就一直做
得很安稳,时不时地听从他的吩咐,去说一些话,做一些事。
当夜迦需要自己的时候,他会用各种奇怪的法术召唤自己过去,比如说,一朵鲜花化作的蝴蝶。
渐渐地,自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开始喜欢那种时候,可以看见他,听他说话,和他亲近。
千苑咬着手指,食指上还有一道旧伤痕。
那些事太复杂,我其实不想懂。
你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对我很凶,我想我总有一天要死在你的手里。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你对我微微一笑,我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是那么爱你,用全部的心,全部的血去爱你。
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叫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璎珞。
天色近晚,莲华在山脚下的树林边歇了下来。
在莲华架起火堆的时候,朱离跳下他的肩头,纵入树林里不见了。
朱离再度出现的时候,嘴里居然衔着一只山鸡,将它轻轻放在莲华脚边,还得意地摇摇尾巴。
莲华噗嗤笑了起来:“朱离啊,你这样子实在很象只猎犬。”
朱离不屑地一扭头,抖抖毛,着地一滚,已变作人形。
“哎哎,你的耳朵没变好。”莲华细心地帮他摘去挂在身上的草叶。
“是么?”朱离摸了摸,耳朵还是尖尖的:“嘿嘿,没办法,我饿了就不专心了。”
莲华笑了笑,拿起革制水袋,去附近的溪边汲水,顺带将山鸡洗剥干净,串上树枝烧烤。
朱离眼巴巴望着火上的山鸡:“其实,我还是喜欢吃生的,那血肉多鲜啊!”
莲华淡淡道:“吃熟食大概可以让你身上的狐狸味道淡一点。”
“啊啊?”朱离跳了起来,在自己身上一阵乱嗅:“我不臭的!你……你胡说!”
莲华扶着额头叹道:“我不是说你臭,我的意思是,吃熟食能收敛点野性儿。”
“这样啊,” 朱离耸着鼻子闻闻:“好吧,没关系,烤熟了也很香的。”
莲华一笑,将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鸡递了给他。
朱离接过,大大地咬了一口:“好烫,好吃!咦,你不吃么?”
“我好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吃素的,你看,这里还有你早上带给我的山果。”莲华从衣袋中取出枚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
“啊?那你不做和尚真可惜。”朱离咬着山鸡,含含糊糊地道:“我把烤鸡腿留给你好不好?”
“不必了。”莲华淡淡地道:“你若少杀些生,劫数大概也会少些。”
“这样啊……恩,可是不吃荤的,活那么久也不开心啊。我是狐狸嘛,没有血肉滋养,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莲华笑了笑。
“何况,你杀的生好象也不比我少……”朱离住了嘴,偷眼看看莲华脸色,有些不安:“我……说错话了?”
莲华拍拍他的头:“没有,你说的是实话。”
“你不要生气啊,我吃素的就是了……”朱离自莲华手中抢过果子,嚼了起来。
“你不必勉强自己的,也许你说得对,很多事不必去强求的。”莲华轻轻叹了口气。
朱离吃完了鸡,舔舔嘴,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好撑啊。”
莲华眼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朱离捧着肚子躺倒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啦啦啦,今天吃了一只鸡~~香香肥肥好好
味~~~”
莲华忍不住道:“昨天你唱的歌很不错,怎么今天……”
“哦,那个啊,那个是我以前跟爹爹学的,他会的东西好多哦,他……”朱离忽然停住,黯然道:“我赶回去后没有找到
爹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既然不见尸骨,应该还有希望,说不定他躲到别的地方去了,别难过。”莲华柔声道,揉揉他的头发:“对了,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