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个小姑娘坐在床角,抱着娃娃哭的眼睛都快肿了起来。
苏杭暗自咬牙,表情却平静的说:“吃饭吧,吃完饭有什么话和哥哥说好吗?”
小雪不理睬,低着头哽咽个不停。
苏杭很怕她会觉得是自己逼走了言菡,而事实上,他也没办法去许诺事实不是如此。
谁知道过了两分钟,小雪却忽然喉咙沙哑的说:“她不再喜欢我和爸爸了是吗,她不要我们了...”
苏杭不太理解这个孩子的逻辑,却条件反射的微笑:“当然不是。”
小雪咬着嘴唇含糊的发声:“就是的,我听佣人说爸爸疯了,她拿着钱跑掉了。”
苏杭完全不知道是谁在传播这种谣言,他无奈的走到床边轻声劝慰:“你不可以相信这种话,你妈妈是爱你们的,只是大
人很多时候...也不是那么坚强。”
柏瑞雪呆呆的瞅着空气,眼睛里透出了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尖锐:“反正...爸爸不会不要我。”
苏杭犹豫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当然了,你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
柏瑞雪哽咽的问:“爸爸真的疯了吗,我和他说话,他不理我,还总在家里摔东西...”
苏杭坚定回答:“没有,他只是生病了,小雪,我们的心和身体一样都是会生病的,可是只要耐心的治好了,一切还和原
来没有什么不同,你爸爸很快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柏瑞雪满是眼泪的大眼睛终于瞅向了他:“真的吗,可是他们说...?”
苏杭握着她的小手说:“你要相信你爸爸,相信哥哥,以后谁再乱讲话你就告诉我们,不能去人云亦云,这样不是聪明的
小孩。”
柏瑞雪似懂非懂的有些发呆,没再吭声。
苏杭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再多问言菡的事情,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也没处讲,只得陪在旁边帮她擦眼泪。
不料柏瑞雪却忽然问:“为什么她走了,你就住到我家?”
苏杭紧张的说:“因,因为你爸爸病了,我又没有工作,我可以照顾他,还可以陪你啊...”
柏瑞雪问:“爸爸雇你来当管家了?”
苏杭心虚的点头。
这小孩儿却湿着脸低头道:“骗人,爸爸喜欢你,你们,你们...”
苏杭不知道柏瑞雪又偷听那些人八卦了什么,冷汗都快慌出来了。
可是小雪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声道:“爸爸在书房藏了好多你的照片,他总是坐在那发呆,我从小就见过了...可是
他却连一张妈妈的照片都没有...”
苏杭感觉自己真的招架不住,他没有对待小孩子的经验,更没遇见过这么聪明又奇怪的孩子,一直在这天以前,柏瑞雪在
他心里都是单纯懵懂的,可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就在时间都快凝固了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
柏慕原眼神带了些严厉的瞅着女儿,声音不高却很清晰的问:“你闹什么?”
小雪低头,抱住大娃娃不回答。
柏慕原道:“我早告诉你她会走了,没有她我一样能照顾你,不许哭了,吃完饭早点睡觉。”
小雪沾着眼泪的嘴唇抖了抖,依旧闷不吭声。
苏杭见他把愤怒波及到孩子身上,赶快拍了拍小雪的后背,夹起个肉卷喂给她说:“别哭了,吃东西吧,你妈妈会来看你
的。”
柏瑞雪大约还是有点慑于老爸最近的脾气,不清不愿的张开嘴巴。
她把吃的咽下去,嚼了嚼,又用漂亮的大眼睛看向苏杭:“那你每天都会给我们做饭吗,你也会走吗?”
苏杭含糊的答应着:“嗯,不会。”
柏瑞雪眼神复杂的拿起了自己的小饭碗,终于默默地吃起了饭。
苏杭失神。
他不懂这个孩子对柏慕原是怎样的感情,也不懂她对言菡是怎样的感情,可是他却非常明晰的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种始
料未及而又奇异的亲近。
苏杭忐忑的跟着柏慕原走到走廊,也想不出什么话题。
梅夕告诉他要耐心温柔的谈话,可是...事到临头却没那么容易。
柏慕原感觉依旧不那么正常,他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小雪从小是和我一起生活的,她对言菡没那么深的感情,你不用去
安慰。”
苏杭无奈的说:“可那是她妈,血浓于水,孩子这么小要多关心她啊,你本来...本来对她那么好,刚才干什么凶她。”
柏慕原有点厌倦的说:“该明白的事总会明白,现在骗她就是以后后悔。”
说完就态度不好的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苏杭愣了会儿,担忧的追过去,却听到了他的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有点苦涩的再次回到走廊。
苏杭从衬衫里拿出张梅夕给他列的抑郁症行为表现,在生活自理上打了个勾,才郁闷的走到客厅吃面包去了。
佣人们训练有素,偌大的别墅里又没有开灯,黑暗的宁静给人种空房子的错觉。
苏杭很乏力的抱着他买来的关于幼儿教育还有抑郁症危机干预的书嚼着面包,从心里泛出沉重的无力感。
再怎么去准备,其实现实都和书本里写的不一样。
人是那样复杂的动物,要怎么去像爱护花草似的照顾安慰呢?
可是他同时又深深的明白,如果自己走出去不再回来,那这个家恐怕真的没有太美好的希望了。
莫名的想起了苏灵,十多年前,她身无长物的照顾着一个可怜的小孩时,又是如何坚持的呢?
苏杭不仅希望自己能继承母亲的美丽和聪明,也能继承她的韧性。
因为那样,就像大美女仍然活着似的。
光芒闪闪天下无敌,有着什么事都难不倒的坚强。
第二十六章
苏杭死了,你清醒一点吧。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无数交叠混乱的声音又出现在梦境最黑暗的地方,像是割肉的钝锯,令人血流不止,痛苦难当。
不知道是第几次发现自己站在停尸房里。
柏慕原颤抖的伸出手去,想要掀看冰凉的白布。
可是还未等他动作,鲜血就染红了那片洁净。
柏慕原慌忙想抓住些什么,瞬间捏起尸体的手就忽然感觉到了温度。
而后指甲便从那已经模糊的血肉上一片一片剥落。
柏慕原睁大眼睛急促喘息,止不住阵阵的晕眩。
他起初不敢看苏杭那恐怖的身体,终于攒足了力气抬起头来,却对视上了双满是泪水的双眼。
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渐渐的,渐渐的,也变成了深浓的红色。
是时隔已久的温柔触觉将柏慕原从噩梦中带出来的。
他满头冷汗,恍然睁开眼睛,看到半躺在身边的苏杭,恍了好半天神才道:“做什么不睡觉?”
苏杭轻轻的擦了下他的额头,抱着枕头微笑:“睡啊,在这里睡不行吗?”
柏慕原还没从刚才的梦里平静下来,他很抗拒很冷淡的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苏杭没生气,只是看着他。
柏慕原索性转身。
苏杭这才道:“早晨我会走的,我不会让小雪撞见。”
华丽而空荡的卧室在半夜显得很寒冷,柏慕原显然又出现了抵触的情绪,理都不理睬。
苏杭眼睛都熬红了,明明也很需要休息,却无比担心没有人照顾睡不好觉的他。
人啊,越被保护就越脆弱。
受些苦反而对委屈没有那么敏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整个房间只有床前的台灯发出了微弱的光。
苏杭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倦意,不知不觉就平缓了呼吸,合上了清澈的眼睛。
而这一刻,柏慕原才转过身来,静静的凝视了他很久很久。
万籁俱寂。
他最后,似乎是情不自禁的在苏杭的额头上吻了下,又伸手给他盖好被子。
至此,语言竟已经成为最不能表达感情的东西。
很显然柏瑞雪已经把言菡的离去看成了背叛。
第二天早晨她正在吃火腿煎蛋的时候,佣人忽然送来了言菡给孩子的礼物。
可是小姑娘盯着那个大盒子瞅了两分钟,却摸都不摸就跟着司机去幼儿园了。
苏杭在旁边显得有些惊异。
他知道小雪的智商很高,可是现在,他又开始担心她的情商太低。
低到还没理解爱,就试图去恨。
柏慕原白天不去公司上班,也不出屋走动,闷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苏杭听说自己去聊天的频率太高也许会适得其反,便给忙到焦头烂额的张翔宇打了个慰问电话,而后就开始收拾这个交由
设计师和佣人比主人更多的家。
换洗了色调阴暗的窗帘床具,给柏瑞雪订了新的儿童地毯,洗净那些从未招待过客人的盘子刀叉,最后他还是不可避免的
来到了言菡的房间。
苏杭不会有勇气和柏慕原聊起她,但对于夫妇两个分居的状况,他还是很吃惊。
言菡已经托运走了自己的衣物首饰,只留下空荡的柜橱,还有奢华的大床。
苏杭站在木地板上呆了呆,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整个屋子里最引人注目也是最美丽的装饰上——她的结婚照。
照片明显是婚礼那天的实录。
优雅美丽的教堂,身穿白纱的言菡,当然还有高挑英俊的男主人公。
在神父的注视下,他正在把戒指带在她的手上。
多么美好的一幕。
苏杭想到自己曾和柏慕原买重了戒指,却谁也没带的事情,不仅觉得有些心酸。
是的,他在照柏慕原的话去做,他试图让自己不去羡慕异性恋的生活。
但伤害横在眼前,冲击力却比想象中打的多。
苏杭没勇气触碰什么,他低下头打算不着痕迹的离开,转身竟撞上了个肩膀。
柏慕原刮净了胡子,穿着新衬衫,显得精神了一些。
他因为消瘦更加深邃的眼窝里有些恼怒和痛苦的味道。
苏杭尴尬对视片刻,立刻道歉说:“我,我只是看看,我没动什么。”
不料柏慕原竟然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摘下照片。
苏杭阻止说:“小原哥哥,你别这样,我没有多想,挂在这儿挺好的。”
柏慕原不理他,抬手举着画把它从钉子上拿掉。
苏杭走过去扶过他的手想让他不那么激动,可是肌肤相触却一下子使柏慕原发了脾气,他甩开苏杭猛的就把相框摔到地上
。
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么尖锐刺耳。
苏杭被吓到,傻站着没敢再吭声。
柏慕原瞪着他从相片上踩了过去,一言不发就摔门出去了。
苏杭深呼吸了几下,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心里的难受是没办法控制的。
果然和病人不要去讲道理,也不要奢求他能够体谅人。
如果真的能把心绪调节平稳,生活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杭咬着最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捡起了几片比较大的玻璃,想把它们收拾干净。
可还没安宁多久,柏慕原又风风火火的回来,把苏杭的行李往地板上一扔,大声说道:“你走,不要待在我家里!”
苏杭捏着玻璃碎片,被他喊的眼泪又在眼圈打转,可是却没再像小时候那样负气到夺门而去。
柏慕原见他的背景僵着不动,便接着说:“没有人说过需要你,我已经和你讲的那么清楚了,你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为什么待在这儿让你自己不快乐,你痛苦了谁会高兴,你又能帮的了谁?!”
苏杭抿着嘴唇,遗憾的没有忍住眼泪。
他这时的脑子有些空白,心里不断重复的话只有不许哭不要哭你长大了你是个男人你要坚强。
虽然知道柏慕原生病了冲动了说的并不全是经过大脑的话,可真的...还是有被刺到的感觉。
“我...舍不得你孤单没人管,我不知道什么是新的生活,我不知道没有你什么才叫幸福,我可以走出去找份稳定的工作
找个优秀的爱人,我可以...但我不想,我想待在你身边,只有你给我的那一切,才是我选择的生活。”苏杭声音颤抖的
说。
柏慕原迟缓而又压抑的说:“我没办法让你幸福。”
苏杭苦笑:“好像每个人都说,因为爱情我们要一同分享喜悦痛苦,可是世人分享的只是喜悦,谁可以痛了还不改变初衷
...这个世界上一切分离,放弃,改变都是有理由的,那些理由其实都一样,只是不够好,没有想象的好。可是小原哥哥
,只接受完美不接受缺陷和伤害的爱还叫什么爱,那充其量不过就是喜欢罢了,我说我爱你,就是代表我可以接受你背叛
我,伤害我,抛弃我,我可以接受所有不梦幻的事,因为我相信希望,相信未来,我也相信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改变,
小原哥哥,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更没有怀疑过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柏慕原没再说话。
苏杭擦了下脸,轻声坚决道:“我不会走的,在你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不管你怎么样,就算你把警察叫来我也是不会走
的。”
柏慕原说:“我没病,没什么好不好可言。”
苏杭道:“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说的是后他真想把身上带着的那个写满病症的纸扔出来,可是他手划到衣兜,却又停住了动作。
柏慕原缓慢的走到苏杭旁边蹲下来,忽然拉住他的手腕说:“你把手指弄破了,傻瓜。”
苏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玻璃划了下,殷红的血珠已经渗了出来。
柏慕原愣愣的盯着他淡色干净的指甲,喃喃道:“已经长好了...”
苏杭再也忍不住,猛的用力抱住了柏慕原。
满腔哽咽,临言无语。
柏慕原犹豫了很久,终于也抬起手臂。
他们就在这破碎的结婚照前拥抱着。
说不出是太讽刺,还是太辛酸。
第二十七章
下午总是很适合谈心的,人在此时既没有早晨急欲成事的心情,也没有晚上的疲惫不堪。
更何况窗外春光正好,室内茶气飘香。
只可惜苏杭完全无意去欣赏这些,他低着头,脸上是渐渐流露忘记加以掩饰的躁郁:“我已经在他家待了快一个月了,可
是小原哥哥也没有什么好转,他每天都在屋子里看报发呆,若是同他讲话他也会回答,可是没人理他,他也不会理别人,
这样我很难受...”
梅夕挂着心理医生惯有的平和微笑:“所以,后悔了?”
苏杭摇头:“只是...只是很担心他永远都这个样子。”
梅夕道:“精神障碍不像身体上的伤口能够有看的见的愈合,你不妨安排他看下医生。”
苏杭苦闷的握住双手:“他那么骄傲,会很抵触的。”
梅夕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其实选择离开也没什么错误,你没有义务去承担任何人的苦难。”
苏杭抬头问:“我是这种人吗,你为什么给我这样的建议。”
梅夕直起身子说:“因为我要以你的健康为第一要务,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压抑扭曲自己。”
苏杭摇头:“我没有...”
梅夕说:“可是绝大部分人遇到你的情况都会有别的选择,小杭,你在要求自己有神一样的宽容和耐心,而这种堆砌起来
的善良假象迟早都会崩坏的。”
苏杭沉思片刻,认真道:“如果我说这样也是在保护自己呢,你懂吗?”
梅夕微笑,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苏杭苦笑:“如果非要比喻,小原哥哥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这不是少年的幻想也不是我情深之刻的冲动,这是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