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枫夹了块虾放到莫河的碗里:“这殿下什么的称呼听起来真的很见外,唤我暮枫即可,我唤你小莫可好?”
小莫……
韩暮枫的话让莫河的心莫名地苦涩起来。
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中,莫河与韩暮枫共处一室,韩暮枫几乎夜夜都梦魇不断。
莫河睡在躺椅上,每晚都会被他在睡梦中低低的呻吟声惊醒。每次察看他的时候,只见他满额皆是点点汗水,双唇颤抖,
呢喃着莫河听不清的细语,唯一能听明白的就是“小莫”两字,他总会在唤着“小莫”时,湿润眼角渗出两行清泪,滑过
脸颊,整张脸苍白而脆弱,让莫河的心总是不由自主的揪起。
小莫……
你要唤我小莫……
真的给夏修竹说对了……
在你我的婚盟中,我只有一个身份——莫川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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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河夹起碗中的虾送入口中轻咀细嚼,然后才温和地笑道:“小莫小莫,听起来像小孩儿一样,暮枫唤我的全名即可。”
韩暮枫眸光微闪,若有所思:“你不喜欢我唤你小莫吗?”
这世上不会有人喜欢去当别人的替身,就算他莫河再豁达,也没有这个兴趣。
“呵呵,确实听着很不习惯。”
“抱歉,是暮枫唐突了。”
“哪里哪里。”
本来挺愉快的用餐气氛因为称呼问题弄得有些僵。
莫河喝着汤,胃口不是太好。
其实这几个菜都是他平时很喜欢吃的家常菜,难得眼前这位殿下居然会点些家常小菜来吃,偏偏却因为这称呼问题弄得两
人静悄悄的,彻底地做到“食不语”。
只是这种只闻细微的咀嚼声的氛围实在让莫河感到很压抑。
虽然知道“食不语,寝不言”是一种养生之法,也是一种修养境界,莫河暗叹一口气:好吧!他承认他对这种境界很感冒
,很受不了!只怕这辈子都达不到这种境界。
所以,莫河放下汤碗,夹了一片白菜放入韩暮枫碗中:“暮枫居然会喜欢中阳国的家常小菜,我还真是很意外。”
韩暮枫微微挑起眉头,似笑非笑:“莫河,‘食不语,寝不言’,你的夫子没教过你吗?”
莫河给噎了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吐不出来,他微微眯眼,非常温和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时像我的夫子啊!”
“……我有这么老吗?”
“不老不老,就说这话时的模样特老。”
“……”
韩暮枫瞪了莫河一眼,莫河也回了他一眼,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说真的,我真的挺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中阳国的菜呢?东天国的菜偏辣,中阳国的菜偏甜,这两个菜系差别挺大的。”
韩暮枫笑了笑,答非所问:“这几个菜,你喜欢吗?”
“我素来喜欢中阳国的菜,这几个菜就更喜欢。前些天陪着你吃东天国的菜,我都快辣出火来了。”
韩暮枫轻笑出声:“你是主,我是客,本该客随主便。你呀!自讨苦吃。”
韩暮枫笑得俊雅,一双秀美的眸子灵动惑人,七分笑意两分戏谑一分……怜惜?
莫河眨眨眼睛,只见韩暮枫唇角扬起,戏谑的意味十足十。
果然是错觉……
“暮枫所言极是!只是,暮枫既然到我家作客,若不做到宾至如归,我会很过意不去的。不过,所幸,暮枫的口味与我相
近……真是上天垂怜啊!”
“与老天有什么关系啊……”韩暮枫低低地呢喃一句。
“嗯?”正在盛汤的莫河没有听清。
“我说帮我盛一碗。”韩暮枫端起还没喝过的汤碗,咕嘟咕嘟地喝完碗中的汤,递给莫河。
莫河很爽快地接过碗,看了看满面笑容的韩暮枫,却觉得他有些古怪。
怎么看都觉得他有些不悦……
他在气什么啊?
隐在暗处的小三不由为自家主子郁闷。
要知道,韩暮枫虽然在饮食方面不怎么讲究,但是五国菜系中,他最讨厌的就是中阳国的菜啊!!
用过晚膳后,两人移到小几上品茶。
莫河静静地坐着,欣赏着韩暮枫的茶道。
泡茶中的韩暮枫非常优雅迷人,莫河不由想起宁罗曾称赞过自己的茶道,其实该叫宁罗来欣赏欣赏韩暮枫的表演,看韩暮
枫泡茶才是真正的享受呢。
莫河端起小巧的白玉瓷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茶香萦绕于鼻端,翠郁的茶水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泛着迷蒙的淡光
,他轻啜一口,馥郁的茶香散于舌尖,甘涩一过,齿颊留香。
“素闻暮枫善于茶道,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虽然说得谦虚,但神情却是张扬骄傲,半分谦虚也找不到。
“说来有缘,我也略懂茶道,手法竟与暮枫的有几分相似呢!”
“是吗?”韩暮枫凝视着手中的杯,眸光有些复杂。
莫河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少主,属下有事求见。”
是他的贴身侍卫随风。
莫河向韩暮枫点点头,就离开了。
韩暮枫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伸手入怀,掏出小三黄昏时交给他的玉瓷瓶,有些怔忡。
半个时辰后,莫河回到房中,韩暮枫又再重新泡了一壶茶,替莫河的杯续满。
莫河端起:“好香,是‘凌山春’?”
“是的。”韩暮枫深深地盯着莫河:“莫河,如果我告诉你,你手中那杯茶有剧毒,你敢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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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河举杯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讶异地望向韩暮枫,只见他眸深如水,波澜不动,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他的神情很
严肃很认真。
莫河眨眨眼睛,举杯,很豪爽地一饮而尽,有些像喝酒。
“暮枫,你真的很喜欢开玩笑啊!”莫河笑着把白玉瓷杯递到韩暮枫面前:“好茶,再来一杯。”
等了半晌,不见韩暮枫有动静,莫河抬起头,被吓了一跳。
韩暮枫静静地看着他,秀美的眼睛一片水雾蒙蒙,泪水缓缓凝聚成珠盈满眼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晶莹剔透的泪珠在
夜明珠的光晕下如柔和的珍珠,悄然划过他白皙透明的脸颊,坠落地下,摧然而碎。
“暮枫,你怎么了?”莫河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河非常震憾。
以他对韩暮枫的了解,他知道眼前这人自尊心超强,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掉泪。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看韩暮枫流泪,这些天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在梦魇中无可自拔的脆弱,但那是发生在他无意识的情
况下,现在……他相信他是绝对的清醒……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
韩暮枫抬起手,他的手非常漂亮,白皙修长,在夜明珠的光线下,美如白玉。
他的指尖在颤抖着,他轻轻地抚上莫河的脸,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
莫河完全呆住了,他无法在韩暮枫那双凝视的眸子中回过神来。
他的眸子水盈盈的一片,如千万次的悲伤与绝望交融在一起,终于凝聚成水,凝结成珠,冲破迷雾,把所有的哀伤与绝望
流泄出来。
莫河觉得自己陷入了这双眸子里,一颗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住,揪紧揪紧,很痛很痛,却无力自拔。
初春的阳光明媚温暖,透过开粉红嫩白的桃树杏树,斑驳陆离地在地上点缀着点点光晕。
莫河靠在湖边上的一颗老桃树上,坐在一块绣着繁花绿草的织绵上,手里拿着钓杆,凝视着池水中的浮标,却不见浮标有
动静,只见树上的桃红偶尔飞落水面,为平静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我说莫河,这湖里真的有鱼?”在一旁面向湖边侧躺在织绵上的韩暮枫打着呵欠地问道,有些昏昏欲睡。
“你不出声吵走鱼儿,那就有了。”莫河继续盯着鱼标。
“我都没怎么说话。”韩暮枫的声音里满是无辜。
“你现在不是说话了吗?”
“上面那一句话是你说的。”
“……”
韩暮枫见莫河不理他,挑挑眉头,挪了挪身体,把头枕到莫河的腿上,平躺:“你不理我,那我在这儿午睡啦。”
说完,就合上眼帘,似乎真的打算在这儿睡着午觉。
莫河伸直被他枕着的腿,让他能枕得更舒服一些。
看着他光洁白皙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透明粉嫩的光泽,莫河心里有一瞬间的迷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天前的晚上,对于莫河来说,是很昏乱的一个晚上。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韩暮枫已经扬起唇角微笑,然后他似乎又被那抹绝美的笑的给勾了魂,再次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床边
,给韩暮枫按住,说该休息了。
他一直都在房中的躺椅上休息,正挣扎着要起床时,只听见韩暮枫很哀怨地说:“你说要陪我一起睡,不让我再做恶梦的
,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莫河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呃……虽然迷糊中,但他好像刚刚真的答应过他——
上帝!他怎么会答应他的啊!
于是,他又全身僵硬地躺回去。
那一晚,他们两人都没有睡着。
因为他是名义上的男子,而韩暮枫是赘子,虽然已订下了婚约,但两人共处一室已是有违礼节,再同睡一床,那就更……
好吧,这见鬼的理由来骗别人就行,骗不了自己啊!
他虽然与韩暮枫订下婚约,可是他们一直针锋相对,也仅仅是那天中午才开始和解,到晚上就共眠一床……呃,有些接受
不了。
韩暮枫为什么睡不着,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他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韩暮枫一直睁开明亮的眸子在凝视着他。
抛却那晚的昏乱,接下这两日,其实两人相处得非常愉快。
莫河待人素来真诚,而韩暮枫也敞开了心扉,没有隔阂的相处,让莫河对韩暮枫有了更深的了解,而韩暮枫对莫河也越来
越不客气,动手动脚,美其名曰:增进感情。
这让莫河有些哭笑不得:这年头的赘子都这么有进攻性的吗?
这不,刚刚说要午睡的人,他的手究竟在摸哪里?
“喂,你的手。”
“嗯,我的手怎么了?”韩暮枫继续闭着眼睛,一双手灵巧地在莫河的腰上摸来摸去。
莫河的腰其实是很敏感的,所以就算是隔着衣袍,还是很有感觉。
他无奈地放下钓杆,抓住韩暮枫那只作乱的手:“你不是说睡觉吗?”
韩暮枫继续闭着眼睛,扬起唇角,美丽如初绽的白莲,盈盈的笑声中含着满满的无辜:“我是在睡觉,你没见我闭着眼睛
吗?”
莫河给噎住了,却无法真正的生气。
这是很真实的韩暮枫。
真实的韩暮枫很喜欢逗趣他,总喜欢惹得他发呆发愣或满面通红。
被一个人这样逗趣法,按理来说,他应该生气。但是,这样的生活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气不起来。
不过,不生气不代表不发作。
莫河正准备抬手让韩暮枫明白什么叫五指山,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白影打断了。
“两位真有雅兴,在湖边垂钓之事,怎么不通知一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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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闻言,齐齐望向出声之人。
来者是夏修竹。
他穿着一身白袍,款式很朴素,外罩一件水色的葛纱,腰间佩了一个白玉环,很是闲适。
他缓缓地走着,柔和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他满头如墨的青丝上,泛着淡淡的七彩光泽,眉目如画,就如仙子临凡。
韩暮枫坐了起来,瞄了夏修竹两眼,漠然不语。
当然,夏修竹也是看了他两眼就把视线转向莫河,同样不出声。
莫河知道他两人有深仇大恨,不打起来就觉得兴幸了,对两人的相互漠视也是见怪不怪。
“夏兄真巧啊!”莫河放下钓杆,笑着与夏修竹打招呼。
夏修竹淡淡一笑,优雅地扰了扰被风拂起的襟边:“不算巧,是专程来找莫兄的。”
“夏兄有事?”莫河正色起来。
“贵国陛下打算与西宇、东天同时结盟,此事,莫兄知否?”
莫河一顿:“略有所闻。”
夏修竹似笑非笑:“我还以为这是莫兄对贵国陛下的建议呢!”
莫河笑笑不语,不过心底着实有些尴尬。这建议确实是他所提,只是现在已经在野,总不好再涉朝政,不是?
“就算是莫河建议的,他现在已经辞官。夏宁陛下来找他秋后算帐,是不是找错人了?”韩暮枫在旁冷冷一哼,慢条斯理
地道。
莫河闻言,心里有淡淡的喜悦,但又有一丝懊恼:他就不能与夏修竹好好的说话吗?一开口就冷哼。
“这么说来,韩潜殿下是已经同意三国连盟?”夏修竹把视线转向韩暮枫,湖水般的眸子涟漪微起。
“本殿以为我国的副使容大人已经很好地表达了本殿赞同的意思了。难道夏宁陛下不赞同吗?”韩暮枫懒洋洋地伸了一个
懒腰,态度实在有些恶劣。
“朕只是有些意外殿下居然愿意与朕结盟。”夏修竹眸光微闪,语声平静地说。
韩暮枫挑挑眉头,漫不经心地扬起唇角:“本殿公私分明。结盟之事关乎天下社稷、百姓苍生,岂是你我恩怨可担待?”
“非常冠冕堂皇。朕受教了。”
“好说。”
“既然如此,朕也非常期待这次三国结盟。莫兄,真是打扰了你的雅兴,朕还有事,告辞了。”夏修竹轻拂衣袖,转身离
去。
“陛下慢走,恕我俩不送。”韩暮枫撇嘴道。
莫河无语了半晌,才长叹一声:“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韩暮枫有些漠然地说:“恩怨积久了,无法对他心平气和。”
莫河讶异地看着韩暮枫:“只是无法心平气和?这么说来,你已经不恨他了?”
“恨!”韩暮枫挑挑眉头,手指卷着披帛:“若不是你封了我的内力,我这披帛就招呼到他身上了。”
莫河无语。
韩暮枫把身子靠向莫河,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莫河,你很偏心啊!为什么给他解了赵氏封脉手法,却不替我解开?”
莫河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让韩暮枫靠着更舒服一些,才浮起一个温和得让他牙痒痒的笑容:“因为你会找夏修竹打
架,他不会找你打架。还好没解,你刚刚不也说了,要是没封了你的内力,你还准备与他打一架呢!不替你解开,我有先
见之明吧?”
“那是因为我没他虚伪!真的不替我解开?我保证我不去找他麻烦。”
“你自己就有一堆麻烦了。今天要不是你说实在闷,我才不让你出房门呢!”莫河看了看天色,拍了拍靠在身上的韩暮枫
:“回去吧!我实在不想在这么美丽如画的风景中遇到煞风景的刺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