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完全空白没有凭据的记忆,其实是很虚无的,作不得准。
只是要回答韩暮枫的问题,倒真的是有些难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
莫河耸耸肩,决定忽略韩暮枫的问题,反正会下五子棋的原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不?
他拈起一颗黑子,随意放在棋盘上:“原来殿下也会下,那就开始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下五子棋。”韩暮枫已经平静下来,很迅速地拈起颗白子下在棋盘上。
“这很重要?”莫河接着下了一子。
“这世上会下五子棋的不多,我当然会好奇。”韩暮枫也下了一子。
“与殿下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还第一次知道殿下也有好奇心呢!”
“是吗?人人皆有好奇之心,我又怎么会例外呢?”
“那倒是。”莫河温和地笑了笑,拍下一颗黑子,截断韩暮枫差点连在一起的白子。
“那答案是什么呢?”韩暮枫笑眯眯地下了一颗白子,同样截断了莫河准备连成一线的黑子。
“我也不知道。”莫河实话实说。
“什么意思?”韩暮枫拈起棋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落下,再次截断黑子。
“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忘了一切,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学会下五子棋的。”
“你失忆?”韩暮枫错愕地抬起头,美丽白皙的脸上神色复杂。
莫河点点头:“是啊!”
韩暮枫拈子的手停在棋盒上,指尖婆娑着温润光滑的棋子,沉吟片刻,才慢慢拍下一子:“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
失忆的呢?”
“五年前。”当初醒来之时,到现在还让莫河心有余悸:还真是该死的痛。
“五年前?”
韩暮枫一愣,随手放下一子,错失了截住莫河连子的机会,莫河马上拍下一颗黑子,五子连成一线。
“殿下,承让了。”
“呵呵,不敢当。莫公子棋艺了得,我们不如下一盘围棋吧?”韩暮枫唇角微扬,淡淡一笑,清雅如莲。
“可是围棋……”
韩暮枫自然知道莫河要说什么围棋伤神之类的话,所以赶在他之前打断他的话:“莫公子,暮枫这些天真的快要闷坏了,
心情继续郁闷下去,不也影响到我养伤吗?还是说你看不起我的棋艺,认为与我下棋很无聊?”
莫河给说得哑然,无奈地道:“莫河怎么敢?”
“不敢就好。”韩暮枫扬起秀气得眉,笑得淡雅:“你执黑吧,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河拈起一颗黑子拍上右上角的小目上。
院外的天气很好,温暖的春风和着明媚的阳光由细纱窗帘吹进室内,轻轻地流转,带着檀香炉上的嫋嫋轻烟飞舞,室内淡
香浮动,安静怡人。
置于窗台上的沙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瓶内的细沙磷磷闪耀,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缓缓而下。
下棋的两人非常安静,黑子白子已布满了整个盘面,由右上角开始的战火,一直蔓延了整个盘面。
莫河拈起一颗黑子,迅速拍下,直入敌军腹地。
韩暮枫拈起温润的白子,思考片刻,亦跟进周旋:“莫公子看上去很温和,怎么棋风如此犀利,往往一针见血,我都要招
架不住了。”
“彼此彼此,殿下取笑了。”
韩暮枫下棋,布局深远,棋步稳健,棋风谨慎,真是完全出乎莫河的预料之外。
他与韩暮枫相处近半月,总觉得他个性张扬,离经叛道,棋风必然也是很张扬,却不想是完全相反的风格。
看来,韩暮枫是一个很善于隐藏自己的人。
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往往在下棋中能体现出来。
比如莫河,表面上个性很温和,事实上,与他下过棋的人就知道,莫河的温和也仅仅是表面而已,行事犀利果断,一针见
血才是真正的莫河。
个性张扬,离经叛道,这应该是韩暮枫刻意营造出来的假像。
这样一个行事稳健谨慎的人竟然会屈服于威胁之下与他定下婚盟,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
莫河抬头看了看韩暮枫,韩暮枫也正在看他,见他抬头,轻轻地微笑,眸光潋滟,柔如一池春水。
莫河怔忡,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看到韩暮枫如此美丽的笑,让他有些迷失在那柔和如水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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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见莫河怔忡地看着自己许久,韩暮枫含笑轻问。
“呃……没什么。”莫河回过神来,挺尴尬地垂头,整张脸瞬间发烫,绯红的颜色迅速爬上他脸颊。
这么没礼貌地盯着他看,不会让他当成登徒子吧?
韩暮枫见状,笑意更深:“该你了。”
“……哦。”莫河拿起一颗黑子,很快地下了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了几手后,韩暮枫拈起一颗白子,指尖轻轻地婆娑,最后放回棋盒:“莫公子好棋艺,暮枫甘拜下风。
”
“哪里,殿下承让了。”莫河温和地应道。
这盘棋,两人都没有尽力下。
于莫河来说,这盘棋是为韩暮枫解闷的,自然不会尽全力去争个输赢。
而韩暮枫……
莫河觉得他的心思更不在输赢上,整一盘棋中,总觉得他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窗台上的沙漏闪闪耀耀,橘红的光芒柔和迷人。
莫河看看窗外,夕阳西沉,红霞暮霭,绚烂迷人。
原来已不知不觉到黄昏了。
“主子。”忽然人影一闪,小三出现在床前,向床上两人施了一礼。
莫河从绚丽的霞光中回过神来,明白韩暮枫的暗卫会突然出现找他,必是有重要的事报告,于是他识趣地笑道:“我去准
备晚膳。殿下今晚想吃什么呢?”
莫河这句话也是循例问问,因为韩暮枫从来没有在饮食上提出过任何要求。
他一边下床一边整理稍显皱乱的衣袍,正准备退出韩暮枫的房间时,韩暮枫笑着开口:“莫公子,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
点几个菜。”
莫河相当意外:“诶?当然不麻烦,殿下尽管点。宁府的厨师都是从各国有名的食肆酒楼挖来的,精于各国菜系,殿下不
必客气。”
“各国菜系?”韩暮枫淡笑出声:“莫公子对吃很讲究啊!”
莫河笑笑不语。
他对吃的确很讲究,而且也很挑吃。所以无论是国师府还是宁府,厨师的水准可比皇宫的御厨。
“那我就不客气了。梅菜扣肉、鱼香茄煲、太极明虾、上汤白菜……嗯,我们才两个人,太多菜也浪费了,就再来一锅冬
笋雪菜黄鱼汤。”
莫河再次意外地眨眨眼睛。
韩暮枫作为一个出生于深宫之中的皇赘子,后又成为只手掌控了整个东天国的内亲王,在奢华成风的上流社会中打滚的人
,居然会口出“浪费”这个词,还真是让莫河意外到差点把下巴给掉了下来。
“莫公子怎么了?”韩暮枫继续笑。
“没……殿下节俭的风格,在下佩服。”莫河摸摸下巴,也笑。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莫公子不以为然吗?”
是啊!粒粒皆辛苦……
诶?
他怎么知道这句话?在莫河空白记忆中,这句话应该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吧?
今天的记忆总是很怪,五子棋如是,这句话如是……
莫河不由苦恼地想,难道他一直认为有些知识、名句虽然记不清,但只有自己才知道,别人是绝对不知道的推测……是自
欺欺人?
“殿下所言极是,那我去准备了。”
只是莫河心中还是暗暗嘀咕:平日用膳,几十个菜几十个菜轮着上,很多菜只吃了一口就叫撤,那时怎么不见他说粒粒皆
辛苦啊?
“那就有劳莫公子。”
待听到关门的声音后,韩暮枫凝视着棋盘,淡淡地问:“什么事?”
小三非常惊讶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纵横,忘了自己要禀报的事:“主子从不与外人下棋,今天怎么……”
下棋时,人的思维惯性就会显现在棋盘里,韩暮枫从小被当赘子来养,掩饰自己已成习惯,而棋盘上能显示真实的他,所
以他除了与心腹之人下棋外,从未与外人下过棋——
直至六年前遇到莫川。
小三还记得当年韩暮枫与莫川下完棋后,韩暮枫温柔地将莫川拉入怀中,细细地吻着他的唇,愉悦地笑道:“小莫,你真
让我大开眼界,藏得比我还深。”
莫川搂上韩暮枫的颈项,温顺地回应着他的吻,然后撑开少许,黑若子夜的眸子柔如春风:“暮枫,我并没有刻意隐藏,
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刻意掩藏。究竟有什么事情逼迫着你,让你必须刻意去营造张扬嚣张、离经叛道的假像呢?有什么是
需要我帮忙的吗?”
当时韩暮枫沉默了许久,久到小三以为他会将一切都告诉莫川,然而,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三,你觉得黑子的棋风像谁?”
小三仔细地观察着盘面,推测着下棋的棋序,然后惊讶地睁大眼睛:“莫川世子?”
韩暮枫并没有应声,淡淡一笑,慢慢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
“说吧!什么事?”
“主子,刚才有人来袭,人数很多,被莫公子派遣的人以及我们的人给挡了。”
韩暮枫看着窗外红艳的夕阳,冷冷地笑道:“在这个时间上来,看来真的很想把我的命交待在这儿!”
“挑在这样的时间来袭,真的很奇怪。”
“夏修竹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他的人被我们挡了几次,这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是放弃了。”
“那好,既然他不再来混淆我的视线,那我就不再追究他的推波助澜。”
“主子,还是继续以静制动吗?”
“不,你通知潜伏在光耀城的‘知秋堂’,让他们全力追查究竟是谁这么想杀我!这事牵扯到宁府,要把握一下分寸,不
要伤了莫河的人。”
“是。只是如果全力追查,一直潜伏着的‘知秋堂’很可能就会暴露身份。”小三略带迟疑地说。
“这事过后,就让‘知秋堂’的人全数回国。”
“这……”花了十多年的心力,真的要因为此事而烟灭吗?
“小三,我不想再拖,这事一定要尽早解决。另外,你替我仔细查一个人。”
“谁?”
“宁罗。一定要详细,就算是他祖宗十八代也给我详细地列来。”
“是。”小三满腹疑惑地应道,然后见韩暮枫似乎没有其他吩咐,就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瓷瓶来:“主子,你要的药,
我已经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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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暮枫接过玉瓷瓶,眸光微闪:“药效如何?试过吗?”
小三点点头:“已经试过了。若非要试药效,这药早已呈上了。这药属下取名‘七日断魂’,人一旦服下后,表面上并没
有任何迹象,如常人一般,而毒素将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七天之后,五脏六腑各功能将会一齐衰竭,发作之时,服药之
人就会进入晕迷状态,一个时辰后,将在晕迷中永远长眠。”
韩暮枫凝视着在夕阳残辉下,泛着蒙蒙光芒的玉瓷瓶,沉思片刻:“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小三向韩暮枫禀报有人来袭之事时,莫河同时也接到了旗下暗卫的报告。
莫河听后,心事重重。
刺客一步步紧逼,似乎一定要将韩暮枫暗杀于北耀国,但是莫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却又完全理不出一个
头绪出来。
不能再被动地死守了。
原本他打算以静制动,反正等韩暮枫离开北耀国境内,那些刺客想对韩暮枫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可是,以最近这几次来袭的情况来看,被动地进行保护似乎不太妥当,也许积极的追查,抓到幕后之人,杜绝了源头才是
真正的保护。
他一边嘱咐暗卫们继续严阵以待,一边让人全力追查刺客的身份及幕后之人。
安排好一切后,莫河回到韩暮枫房中,发现下人们已经将菜布好,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勾得莫河食指大动。
韩暮枫慢慢地坐起身来,准备要下床,莫河连忙上前扶着他:“你的腰伤还没好,就不要下床了吧?”
韩暮枫抬手搭上莫河的肩,轻声笑道:“我觉得我再躺下去就快成为发霉的猪了……或许你觉得我比较像猴子?”
啊?这从何说起啊?
莫河完全无法反应。
韩暮枫见莫河一副茫然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莫公子,你别太担心,小三刚刚也替我检查了一下身体,我的腰伤已
没什么大碍了。”
“那小心些。”莫河小心翼翼地扶着韩暮枫坐到圆桌前。
韩暮枫坐好后,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下人们,莫河见他的眸光在下人们身上转了一圈,以为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挥挥手
:“你们下去吧!”
下人们向两人行了一礼就全都退了出去。
莫河轻声问道:“殿下是否有什么要对我说呢?”
韩暮枫拿起玉勺子盛了一碗汤递给莫河:“我没有让他们回避的意思,只是你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侍候,所以我
才希望你让他们下去。”
莫河讶异地接过汤碗。
他的确是不太喜欢有人在旁侍候着,他喜欢一家人吃饭时候,自己动手夹菜盛汤盛饭什么的,那样才会温馨和美的感觉。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
韩暮枫见他讶异的模样,不由坏心地夹起一片白菜,喂向莫河的唇边,像哄孩子一样:“啊——”
莫河给他这个动作给吓呆了,愣愣地看着眼前油光水润的白菜,完全无法作出反应。
“张嘴,啊——”
已经完全发愣的莫河,本能地张嘴,吃下了白菜。
“小莫真乖。”
当韩暮枫的话语传到莫河的耳边时,莫河才猛地回过神来,“轰”地一下,脸红得像红蕃茄一样。
上帝啊!他刚刚在做了什么!居然真的像小孩子一样张嘴吃了下去!
“殿下……你……”莫河觉得耳朵已经热烫得不行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韩暮枫若无其事地,也夹了一片白菜,慢慢地吃下,扬起唇角,笑得灿烂:“很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白菜,很有白菜味呢
!”
莫河的心理适应能力很不错,见韩暮枫转移话题,马上调适好自己,把刚刚丢人的那一幕强制性抛到脑后:“殿下说得是
,只是现在白菜的主流做法都很繁复,一道白菜也许什么味都吃得出来,就单单吃不出白菜味,其实真的很没意思。”
只是无论他怎么调适,一双耳朵仍然像着火一样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