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明知那位“公子爷”必定借此事为难墨山,那么我不受他的恩惠不就行了?
至于三日后的毒性发作,生死由命,我已不多做揣测,该如何便如何罢。
若白神医出马也无用呢?若我等不及神医莅临,便一命呜呼了呢?
光阴犹若白驹过隙,何必为了这一刻苟活着,而勉强自己?
那位公子爷不也说过吗?做一个快乐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一刻只当一世,争活得长或短又如何?
我将这番心思告诉沈墨山,他蹙眉沉思片刻,握紧我的手微笑道:“话虽如此,但在我心底,还是希望你能长长久久活着
,好些事咱们还没一块做,好些话,我也还没说。”
我心下震动,靠在他怀中,他搂紧我,紧接着笑道:“更何况,老子在你身上花了无数人力物力,若连个嘴儿都香不了几
回,岂不亏本大了去了?”
我佯怒道:“敢情你还想翻本啊,没门。”
“翻本是不指望了,”他笑嘻嘻地道:“时不时收点利息什么的,还是要的。”
说罢,就没头没脑亲了过来。
近来我似乎老呆在他怀中,这人臂膀宽阔,身上皮肉紧实,靠上去,正好能将我整个包住,他喜欢这样,有事没事总将我
抱在怀中,喜欢亲就低头亲,有事忙就一手环着我,一手噼里啪啦飞快拨拉算盘珠子。有时候甚至不避外人,幸而这里来
往的皆非常人,宝叔见我们亲密,只和蔼一笑,不以为意;徐爷是压根当没看见;栗亭会挤眉弄眼,但却不开什么玩笑;
就连小琪儿,久而久之也习惯了爹爹要靠着沈伯伯。
常常这样抱着抱着,我便靠在他胸膛间睡着,醒来了总能接触到他含笑温柔的眼睛,他长相虽不算英俊,但眉目轩昂,自
有一股阳刚气势,这等魅力,或许比面白无须的书生更能博江湖女儿之喜。况且这样的人若真心待你好,直能暖到你心底
去,我不禁感慨着,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看上他?怎么就能留到现如今,便宜了我?
“那是因为我掐指一算呀,某年某月某日,就得遇着小黄,可人疼得紧,我还不收拾了心神,专心等着,这不久等到现下
了?”他一面信口胡诌,一面看着账本,顺手玩着我的耳垂。
“胡扯,”我怒道:“天启朝男儿到你这般年纪,若不是家里太穷,尚未婚配的只怕绝无仅有……”
“小黄你如何得知?我在乡下确实有娇妻美妾一大群,孩儿都五六个……”他呵呵低笑,继续抚摸着我的耳朵。
我知道他在胡扯,但不知为何,却仍旧心中一突,垂头不语。
“不会当真吧?小傻子,骗你呢。”他亲了我一下,道:“我不婚配,原因很简单,我不想似我爹那般。”
我愣了愣,却听他缓缓地道:“我爹是盖世英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他,做错了事,没能守住所爱之人,从此抑郁寡
欢,一心练功。我娘原本只是府内雇来做针线活的丫鬟,只因撞上了我爹练功走火入魔,这才有了孽缘,生了我。她是穷
人家的女儿,发生了这种事,除了收房没别的出路,但她年纪尚幼,生我是难产,生完了,她就死了。我爹也没过来看一
眼,更别提哺育教养我了。”他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能长这么大,可不算容易。”
我是头一回听他讲自己的身世,心下大为怜惜,抱住他的腰道:“我娘也是生了我便死了,墨山,咱们是一样的。”
他搂紧我,热热地吻了过来,柔声道:“莫怕,从今往后,我把你爹娘没疼你的那份,给你加倍补回来。”
我扑哧一笑,道:“这可怎么补?爹的那份还好说,娘的那份呢?”
“现下还不是在补吗?”他哈哈笑道:“你看人家当娘亲的,无非哺乳养育,亲亲抱抱的,我这不是每天都哄着你抱着你
吗?除了不能哺乳,我什么不成?”
我脸颊微热,道:“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说到哺乳,你不觉着,咱们的次序得倒过来?”
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大热,反手一肘狠狠击在他胸膛上,沈墨山没脸没皮地哈哈大笑,捂住胸口道“哎呦,
小黄谋杀亲夫,哎呦……”
“你们俩又在闹什么?”门外传来宝叔的声音,“墨山,快出来,看谁来了。”
沈墨山一凛,松了臂膀,起身整顿衣裳,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拉住他的袖子。沈墨山低头一笑,拍拍我的手,抬步走了
出去。
院中随即传来一阵见礼说笑声,来人显与沈墨山很熟,只怕又是他哪个前辈,况且又宝叔亲自领着前来,九成是宝叔也熟
悉的人。难道说,来的就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公子爷?
我看不见外头,心里有些着急,强撑着站起来,将身上披着的白狐领长氅裹紧,扶着椅子慢慢走到外间,原本只想靠在门
边悄悄儿听状况,但手还没碰到门扉,就听见庭院里一个清越的声音笑道:“我瞧着咱们还是甭在庭院中搭话,有什么的
进去说,一来我连日跋涉,沈大财主不能连口水都不赏叔叔我,二来我忧心咱们说得久了,那门边,有人可要等得焦心了
。”
众人一阵笑意,这些人只怕个个是高手,我一来,他们便察觉到了。如此一想,我反倒豁出去,大大方方走到门口,恭敬
作揖道:“长歌见过各位前辈。”
“小黄,你不好好歇着,出来作甚。”沈墨山立即奔回来,扶住我责怪道:“这门口风大,仔细又不好了,乖,赶紧地跟
我我回去。”
“墨山,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都到跟前了还不给我瞧瞧真人,我回去可怎么替你美言呀?”那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
浓浓的笑意。
我抬头一看,却见当中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含笑看着我们,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然,面如冠玉,容貌俊美,年纪瞧
着比宝叔稍长,模样却更为出彩,想来年轻时,定是了不得的漂亮人儿。
难道这位便是公子爷?
我心下疑惑,看向沈墨山,沈墨山含笑道:“来,小黄,我替你引荐一下,这位是琴秋琴叔叔,他是,公子爷那边的人。
”
我对那位公子爷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身边聚集了这么几位精彩人物。我尚未说话,那人却笑道:“宝儿啊,你
瞧瞧,墨山这副跟供祖宗似的模样,怎么我越看越眼熟啊,你看出什么没有?”
宝爷笑而不答,徐爷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那琴秋却偏偏要激怒徐爷一般,笑嘻嘻地加了一句:“这整个一白析皓在咱们公子爷面前的样啊,不错不错,可学到精髓
里了。哎呦我说老徐,你疼人可没墨山这么有天赋,瞧瞧,是不是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徐爷瞪大眼睛道:“他会疼人,那说明我们老沈家的男儿刚柔兼济,外头能做好汉,搁家里会疼老婆孩子,跟姓白的一点
关系没有。再说了,谁说老子不会疼人?你问宝儿,他被我疼了几十年,什么时候有委屈了?”
沈墨山和琴秋均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莞尔,宝爷却涨红了脸,薄怒道:“升哥……”
“宝,别生气啊,我就说句大实话怎么了?”
“徐爷是实在人,说的当然都是大实话,”琴秋笑道:“我还记得当年白析皓寿宴上,您当众嚎了那么一句,琴某数十年
都记忆犹新啊。”
“哦,我二叔嚎了什么?”沈墨山好奇地问。
“嚎什么?”琴秋笑着瞥了徐爷一眼,道:“就是跟你白叔叫板,看谁能叫一句,某某,我喜欢你,如此而已。”
“行呀,二叔,您年轻时原来如此至情至性,侄儿佩服,佩服。”沈墨山唯恐天下不乱,立即给徐爷施礼。
那徐爷此刻丢脸丢到姥姥家,却反倒没丝毫不自在,得意洋洋地道:“那是,你这臭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别一口一个同
生共死就显得多深情厚谊,明白了吗?”
“是,多谢二叔赐教。”
这一老一少没个正形,琴秋又在一旁起哄得起劲,宝叔怒目而视,走过来对我道:“甭搭理这帮疯子,咱们回屋去,有事
跟你说。”
我心下好笑,脸上却不能表露,跟着他慢慢走回里间。宝叔引我坐下,脸上有些恍惚,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柔软起来。我
也没打扰他,只微笑等着,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歉意一笑道:“走神了,对不住。”
“哪里,”我笑道。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琴秋,是公子爷派来的。”他缓缓地道:“你现下固本一步,我已做了,你的体虚之症,调养也
不难,但解毒一事,却只能一点点来,如无意外,琴秋身上定然带了白神医的解毒灵丹。”
“这么说,我的命算是保住了?”
“不一定。”他低头扣桌,道:“若寻常帮派,以毒驭人,自然选歹毒之物,这反倒好办,只你服下的药丸,据你所说,
还有更改经络,提升内力等功效,这便难办了。”
“为何?”
“那种药,给你好处,却又要你不得停下,到底是什么毒?”他蹙眉不语。
“是教人产生依赖,会上瘾的毒。”外间传来琴秋的声音。
说话间,他已然踏步进来,身后跟着沈墨山与徐爷。他笑嘻嘻地看向我,道:“才刚宝儿说的都对,你们的事,公子爷全
然知晓,只怕你们不知道的,他也知晓了。因而我来,是带了药,却也带了话,但要不要赐药传话,却要瞧我高兴不高兴
。”
“琴秋,人命关天,不要儿戏。”宝叔正色道。
“宝儿,你年纪不大,怎么一副小老头样,真真无趣,”琴秋啧啧摇头,眼睛去看向我,道:“要让我高兴也很简单,我
听说长歌是京师第一琴,我这里有管玉箫,他若能吹一曲,令我满意了,赐药传话,我马上就办。”
我吃了一惊,沈墨山道:“不成,长歌身子不好,不宜……”
“又不用内力,也不花多少力气,有什么不宜,”琴秋瞥了沈墨山一眼,道:“惹毛了老子,我可不管谁死谁活,立马走
人,你又耐我何?”
我瞧出,他是真的想为难我了,不知为何,这人虽然看着我面露笑容,却令我感到,他对我有种说不出的讨嫌。我正要说
话,宝爷却道:“长歌昔年遭遇坎坷,右手只余三个指头,管萧怎能吹得?”
琴秋眼中掠过一丝讶然,随即笑道:“那他的京师第一琴名号如何得来,难不成用三指弹琴?还是说,只是靠这张脸?”
这句话一出,我登时有些了然,他看着我的眼中那丝厌烦鄙夷,皆为了我这张脸而来,怎么回事?不是说我长得像他们公
子爷吗?
不只是我,连徐爷也听出来了,在一旁嘿嘿笑道:“怎么?琴秋啊,你也瞧他这张脸不顺眼了?老子不顺眼很久了,像谁
不好,偏偏像姓林的。”
“天底下如公子爷那般人才唯有一人,旁人与他一比,皆是尘埃,没人能像他分毫。”琴秋淡淡地道:“长歌不过五官略
略有些相似罢了,怎能比得上公子爷万一?老徐,你看走了眼,宝儿,连你也看走眼?”
“琴秋,”宝爷有些薄怒,站起来道:“你这是存心刁难孩子,我不同意!若长歌因延误服药良机而出了什么事,你如何
与公子爷交代?我,我这就命人飞鸽传书去!”
“宝儿,瞧你那点出息,”琴秋嗤之以鼻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遇着事,还跟小时候一样只会一头扑进公子爷怀里告
状?老徐,你也不管管?”
“行了!”沈墨山低喝一声,看向琴秋道:“琴叔叔,我敬重您,是因为小时候我跟着公子爷,您待我算不错,虽然没少
欺负我,可也没少疼我。但我姓沈,不是白家的人,不是公子爷的人,您明白吗?”
琴秋微微眯了眼,冷笑道:“哦,小兔崽子翅膀硬了。”
“不敢,”沈墨山站在我跟前,握着我的手道:“墨山一心所求,不过诸位长辈能瞧着打小看顾我的面子上,待长歌好些
,如此而已。”
“我怎么他了?要你跟老母鸡似的跑出来护短,”琴秋嗤笑一声,道:“长歌,你瞧瞧,想必你也不愿看着我们叔侄因为
你而不合吧?”
真是一张利嘴。我叹了口气,道:“长歌恭敬不如从命。”
琴秋道:“这就对了,给。”他从腰际拔出一柄管萧,递了过来。
我却不接,道:“管萧我只用来杀人,怕您听了受不住,还是换瑶琴吧。”我抬头对沈墨山微笑道:“没事,就弹一曲,
娱乐下叔叔们,是我做晚辈的礼数。”
第 54 章
琴秋听我此言,脸色一变,却自持身份,淡淡笑道:“既如此,我等就洗耳恭听了。”
“如此,长歌献丑。”我微微一笑,示意宝叔将房内闲置的一张瑶琴抱来,我放在身前几上,坐直了身子,调了调音,正
要拨弦。
却听“嗡”的一声,沈墨山拂袖压住琴弦,痞气十足地道:“对不住啊各位叔叔,我老沈家的规矩最是护短,断无勉强我
的人在人前做事的道理。琴叔叔,抱歉,今儿个这个琴啊,我不准他弹。”
“哟呵,小兔崽子还跟我叫板了啊,”琴秋笑了起来,负手而立,道:“怎么这就是你老沈家待长辈的规矩?我承你的情
,听你叫了十几年的叔叔,难道,连一首曲儿都不配听?”
沈墨山哈哈大笑,道:“您不用言语激我,今儿个我还就把话撂这了,您要差遣我,要人要东西,侄儿二话没说,立即给
您收拾好了,献到您跟前,就怕您不赏脸要。您但凡要有些个什么事,再难侄儿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替您办了,保管办
得美美的,只让您满意。谁让侄儿叫了您十几年叔叔不是?可咱们同是公子爷门下呆了许久,旁的不敢说学会,讲理这一
条,总得入了心吧?亲叔侄还大不过一个理字,更何况墨山承着众人厚爱,叔叔辈的一个手指头可数不过来。若是个个端
了架子,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可劲折腾我们家小黄,那我还是趁早带了他,乡下耕田去得了。不是不孝敬您,实在,您也
得给侄儿一个孝敬得起的机会不是?”
他算盘珠子一般滴溜溜地一番生意场上的话说下来,徐爷先憋不住闷笑出声,宝爷也含笑不语,琴秋脸上阴晴不定,似也
没料到沈墨山护短到这个程度。再说下去必然是撕破脸,他一个长辈,没由来的为难我,自己也知道说出去不好听;但若
就此罢休,却又不甘,只冷哼一声,冷冷地道:“真真出息了,老徐,沈家出了这么个痴情种,沈大首领泉下有知,当万
分欣慰吧?”
“欣慰不敢说,至少没丢了他的脸。”徐爷哈哈大笑,道:“墨山,说得好,咱们盟里的男儿,若还不能护着屋里人,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