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上来一拳砸在我身上,哭喊:“柏舟,柏舟,你还活着,他娘的你还活着。”
这便是景炎。
后来,我伤势引发了病症更重,他二话没说,立即背着我,奔了大半座城,求了榆阳一位出名的医师看诊,这才令我没有
一命呜呼。此后,他一直伴在我身边,替我为葛九赎身,替我照顾小琪儿,为我调养身子,鼓励我振作起来。
后来我有活下去的欲望,能写出《天谴》,想报仇,皆多亏了这位昔日好友。
我不敢告诉他,是谷主杀了罄央,也是想,反正我已是死过的人,为报仇搭上一条命没什么,我愿意替他去杀谷主,我不
想让他有事。
我们从孩提时候便常常在一处淘气,少年时一道经历风波,青年时一起互相扶持,在很多时候,我其实把景炎当成我自己
。
若我出身好,身子骨硬朗,心境开阔,举止洒脱顽皮,那么,我便是景炎那样的年轻人。
那样笑起来灿烂若阳光,眼神澄清如水的年轻人。
沈墨山难得没有再吃景炎的干醋,我只淡淡告诉他,景炎一生所爱,皆系在罄央身上,而罄央,却爱着谷主,且被谷主一
招毙命。
他当即皱了浓眉,嘀咕着骂道:“什么乱七八糟,谷主这王八蛋祸害的人还真不少。”
随后,他便转身命属下立即查明景炎所在,得知杨文骔身边有疑似景炎的人物出现时,立即就与我乔装打扮,混入英雄会
。
这些事,他原本可以派其他人做。但为了令我安心,他宁愿带我去亲眼目睹。
我们二人加上沈墨山四名得力下属,一行六人扮作江湖上小到令人转眼既忘的小帮派帮主并随从,大大方方从正门递了英
雄帖进去。忠义伯府的知客门人瞧了帖子,互相与沈墨山敷衍着拱手久仰了几句,便客客气气放我们进去。我笑了笑,扯
扯沈墨山的袖子低声道:“帮主大人,您从未在江湖上现身,他久仰什么啊?”
“我虽未现身,但声名远播,不可小觑,嘿嘿。”沈墨山得意洋洋,大大方方携了我的手,满脸爱怜地大声道:“贤弟,
都说了让你歇着你偏要来瞧热闹,你瞧这四下都是舞刀弄枪的鲁莽汉子,有什么热闹可瞧?还不如在客栈里好好歇着,回
头让腌臜气味冲撞了又病一场,可怎么得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却见周围看过来的眼神立即多是惊诧鄙夷,有人甚至悄悄啐了一口道:“呸,玩兔儿爷玩到英雄大会上
,把天下英雄都当做什么了?”
沈墨山这边却挤眉弄眼,殷勤道:“贤弟啊,你可渴了不曾?累不累啊?那边阴凉处有位置,咱们过去歇息要紧。”
我面子上无法作答,却暗地里狠狠扭了他一下,冷冷地道:“随你吧。”
沈墨山将众人目光视为无物,旁若无人引着我朝一处阴凉树下设着的座椅走去,见一旁已有一派人坐着,遂颐指气使地道
:“我贤弟累了,要坐这里,你,你,让让。”
那一伙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原本见我们便一脸不屑,今见沈墨山出言不逊,早按上刀柄,面露愤怒,有那嘴毒的立即回道
:“让让是可以的,可我灵山派向来只让英雄豪杰,没得让狗熊王八的道理,更别说让卖屁股的兔儿爷了。”
沈墨山佯装大怒,嚣张地喝道:“你他娘的骂谁兔儿爷?不想活了?就你们几个,给我贤弟让座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灵
山派加起来,给我贤弟擦鞋都不配……”
他还没骂完,这边灵山派的众人当即拔刀相向,怒吼道:“哪来不长眼的,敢辱骂我派,少废话,大夥儿刀下见真章吧。
”
顷刻间,乒乒乓乓打斗起来,沈墨山东倒西歪地接着招,不出一会,便被长凳绊倒,一屁股摔到地上去,哎呦呼痛声不断
,那灵山派的几个登时乐了,用刀指着骂道:“来来,给爷爷几个磕头,说自己是玩兔儿爷的乌龟王八蛋,爷爷们就饶你
性命……”
沈墨山跌在地上乱叫乱骂,全无形象:“救命啊,灵山派杀人了,灵山派以强欺弱啦……”
正闹得不可开交,忠义伯府的人已然赶到,却见一人身影闪动,轻轻松松架住持刀众人,笑道:“各位,今日瞧着我南武
林盟的面子上,有什么事,都先撂开。”
灵山派到底要卖忠义伯府几分面子,当即收了刀,却鄙夷道:“陆少侠,非我等要在此闹事,实在是此乃英雄大会,却不
是什么阿猫阿狗皆可参与。”
“你,你们打人还骂人,”沈墨山此刻坐在地上道:“陆少侠,我不过好意请这几位让一下座,他们不让便罢了,却一再
出口伤人,我逼于无奈回了几句,他们倒动手起来了。我倒奇怪了,这英雄大会莫非成为倚强凌弱,蛮不讲理之人的大会
了?”
“放屁!”、“倒打一耙!”、“奸诈小人!”灵山派众人登时不依,纷纷怒骂起来。
我冷眼旁观,却见陆少侠原来是老熟人陆孝东,他如今一身锦衣,打扮得神采熠熠,想来深觉自己该做那等震动武林的大
事,见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听完已现了不耐之色,蹙眉道:“各位且听我一言,都住手罢。来人哪,在那边树荫之
下再摆一席,请这位……”
沈墨山立即在一旁道:“沈帮主。”
“请这位沈帮主过去那边用下酒水,招待不周,各位担待着。”他勉强一笑,拱了拱手。
沈墨山狼狈地爬起来,也拱手道:“好说好说,陆少侠这才是名家风范,不似有些人,仗着门派名气,横行霸道……”
“你说谁!有胆子别走!”那一干人登时不依。
“好了,”陆孝东拉下脸,道:“南武林盟遭逢巨变,人人哀恸盟主遇害,丧乱之门不欲多起纷争,列位便是不感同身受
,但也请维护武林道义,莫要在这当口横生枝节,倒让奸邪之流看了笑话。”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重,灵山派一干人登时哑然不语,只个个对我们怒目而视。沈墨山却笑嘻嘻地点头称是,着实肉麻地恭
维了陆孝东几句,这才趾高气扬挽了我的手,慢腾腾朝那边的席位走过去。
好容易入了座,四下原本呆这一处的武林中人无不借故散开,瞧着我们的眼神中皆是不屑鄙夷之极。沈墨山全然不理,只
顾着拉我的手笑眯眯地瞧着我,我默不作声替他拭去脸上灰土,他往日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是以并无多大易容,只黏上两
撇稀稀拉拉的胡须,脸上涂了一层蜡黄,画了几颗痣,这副色令智昏的模样,登时显得猥琐十分。
“来这么一出想作甚?”我瞪了他一眼,问。
“为了可以堂而皇之拉你的小手啊,”他笑嘻嘻地道:“这个什么狗屁大会不晓得要开多久,时候一久,要我忍着不碰你
可不成。”
竟然为了这个?我又好气又好笑,佯怒道:“我被人骂兔儿爷你便开心了?”
“那是那帮混球没眼力劲儿,活该他们混一辈子九流人物,”他不以为然地晃动脑袋道:“明眼人一见即知,哪是你服侍
我,是我上赶着服侍你,还怕大爷你不满意。”
我没忍住笑了出声,他眼睛一亮,道:“也该这帮龟儿子没眼福,只瞧见你这副模样,要是将脸上易容的物件洗了去,包
管他们一个个看直了眼,羡慕死我。你不信,不信你问招财,招财,爷叫你呢。”
他转头问一旁跟着来的下属,此番这四人皆是他自幼带着的亲信部下,取的名字也尽显铜臭味,什么招财、进宝,万贯、
多钱之流。
那名为招财的青年人长得英武帅气,却无奈叫了这么个名字,一听沈墨山于大庭广众下这么大声叫他的名字,深觉丢人,
苦了脸道:“少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还没说呢你就赞同,一点诚意没有,臭小子皮痒了?”他骂道。
“哪里哪里,少主子请讲。”招财忙恭敬地道。
“你说,公子爷是不是美貌无双?跟爷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沈墨山压着嗓子略带威胁地问。
招财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即从善如流地道:“那还用说吗少主子,谁不知道公子爷长得犹若神仙下凡,我等素来不敢正视
,也就是您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啊,要换成旁人,任他如何风流倜傥,在公子爷跟前那么一站,也只有成为牛屎的份……
”
“行了,”我听得头大如斗,道:“你们行行好主仆饶了我,我可没那么厚脸皮再听了。”
“不错,小子有眼光,出息了。”沈墨山大是满意,点头微笑,凑过来道:“怎样,满意了吧?”
我横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正中,不再理睬他。
就在此时,自正屋走出来几人,当前一位穿着孝服,清俊斯文的青年男子,正是前次见过的杨华庭之侄杨文骔,他身边几
位男子皆一身素服,后面更跟了几位浑身缟素的女子,杨文骔一出来,全场登时静了不少,只见他从容拱手,开口朗声道
:“诸位英雄,忠义伯府得蒙各位拔冗前来,参与此次英雄大会,杨某不胜感激,请诸位受我一拜。”
他言罢躬身行礼,各路英豪忙都站起,皆团团拱手还礼,有一长髯道人立即道:“杨盟主客气,我等皆武林正道一枝,合
该同声同气,彰显侠义,此为我辈份内之事,杨盟主无需多礼。”
“此人是泰山派掌门人流云道长。”沈墨山咬着我的耳朵道。
我点了点头 ,看向他们,却听杨文骔哽咽道:“杨门不幸,致使叔父遭奸人所害,他老人家尸骨未寒,而凶徒却逍遥法
外。杨某不孝,只得忝列此间,暂摄盟主之位,待血海深仇得报,自然再选有为之英豪担当南武林重任,列位英雄皆侠肝
义胆之辈,杨某请众位前来,便是做一个见证,杀我叔父之贼人,不管他位极人臣也罢,名震江湖也罢,我杨氏一门,皆
会倾尽所有,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此言一出,群雄尽皆哗然,纷纷道:“为人后辈正该如此,杨盟主有此决心,不怕此仇不报,不怕贼人不伏诛。”
有那心急的又叫嚷道:“杨盟主,到底何人杀了老盟主,报上名来,今日天下英雄尽在此处,大夥儿一拥而上,不怕杀不
了那个奸人!”
“正是,我等素来受老盟主恩惠极多,血刃奸贼当算我们一份,请杨盟主将那贼子名称告知,不怕宰不了他!”
沈墨山扑哧一笑,低低在我耳边道:“乌合之众,成得了什么事?难道是菜市场打架斗殴么?人多就赢?”
我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就在此时,却听杨文骔咬牙切齿地道:“杀我叔父的奸贼,便是叠翠谷谷主!”
第 61 章
杀人者,叠翠谷谷主。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叠翠谷在武林中声名显赫,所培养弟子能人遍及天下,场上年轻一辈的少侠,谁人不以入叠翠谷习
艺为荣耀。其谷主武功盖世,行事虽亦正亦邪,然却不失为一代宗师,这等殊荣,非常人能及。
这样的人,若说他杀了杨华庭,谁人能信?
那泰山掌门流云道长即道:“杨盟主,这等罪状非同小可,叠翠谷谷主贫道虽唯有机缘结识一番,然其所为,端如武林名
宿,世外高人,你,你这么说,却需思量。”
他说得委婉客气,然言下之意众人皆知,叠翠谷不是小门派,谷主更不是小人物,要指责这样的人杀人行凶,需得有说得
过去的证据。
杨文骔眼角含泪,悲声道:“我叔父大人素有痼疾,难以排解,我等小辈便是多方寻觅良医灵药,却也药石无果。万花英
雄会上,突来了位南疆祭司,弹得一手古怪好琴,声称能以琴声为叔父治病,只是需三日之功。我们虽有疑心,然一则那
人琴声着实有效,叔父循琴声运息,事半功倍;二则南武林盟盟主岂是宵小可想,那祭司便是心怀叵测,我们也不怕了他
。谁承想,”他哽噎道:“谁承想,那祭司操琴,竟能摄人心魂,杀人于无形,我叔父一心惜才,不忍对他痛下杀手,终
究被毒蛇反噬,我赶过去时,他已被人割喉,血溅当场……”
他说着泣不成声,周围一干杨府的妇人更是哭声震天,一时间,场内悲戚不已。
流云道长道:“杨盟主节哀顺变,想必老盟主在天之灵,也望尔等勿要悲恸,早日血刃仇敌为上。只是盟主,贫道适才听
你一番话,却未尝提及叠翠谷三个字,老盟主乃死于那南疆祭司之手啊。”
杨文骔抬起头,恨声道:“我后来派人打探方知,南疆祭司多为白发老人,从未听说有青年祭司,那人是假扮的。”
有心急的汉子当即喝道:“那到底是何人所扮?”
杨文骔道:“以乐声杀人,这等邪门武功,本就非我正道所有,那叠翠谷谷主精通乐理天下皆知,一柄玉笛吹得出神入化
,若他有心,创这邪门功夫自是不难。”
这就有些牵强了,我淡淡一笑,对沈墨山低声道:“这可冤枉谷主了,我当日教了他一月有余,他硬是无法学会,他的曲
子,听听便罢,哪里能杀人?”
沈墨山瞪圆眼睛,低声道:“什么?你教那王八蛋吹曲儿?不成,我也要学,你需教我!”
我愣了一下,笑道:“你又学来作甚?你,你分明是无理取闹。”
“就不准你教他不教我!”沈墨山胡搅蛮缠起来。
他拉着我的手使劲摇,旁人看来,只道他色迷心窍,当下便有不少耻笑的目光盯过来,有人啐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拉拉
扯扯,毫无廉耻之心,直与禽兽何异!”
我们循声看过去,却是一群道姑并俗家女子,骂人的正是边上一位中年道姑,面容也算清秀,只是脸颊饿纹深如刀刻,给
她的脸添了三分凶相。
她见我看她,碰的一声拍桌道:“下流胚子,瞧什么?再瞧,挖了你的眼珠去。”
我微微叹息,转过头。
沈墨山笑道:“宝贝儿,别介意,这青城派玄宗的女人长年阴阳不调,是以火气甚重,没了半点女人家温柔贤淑之气,你
再看她一脸凶相,幸而出家做了姑子,不然,世上终究有男人要被她祸害了去。”
原来是青城派玄宗的女侠们,我摇摇头,微笑道:“我怎会在意这个?你也别在意。”
沈墨山笑道:“那是自然,好男不跟女斗。”
我们还待说话,却听台上杨文骔一声大喝:“那是因为,当日被凶手所杀的府内侍卫,有一人被救活过来,他告诉我,杀
人者叠翠谷谷主!”
我心里一震,当日情形混乱,似乎谷主是曾出手杀了数名杨府的侍卫奴仆,难道说有人幸免于难?
“那人证明,假扮祭司的奸贼就是叠翠谷谷主所遣派,我今日才得到消息,那奸贼,本就是叠翠谷弟子,受命假扮南疆祭
司潜入府中,伺机杀人,待得手后,便由叠翠谷谷主亲自接了回去,我还得知,那假扮祭司的弟子,名为柏舟,六年前曾
被谷主广告天下,佯装逐出谷外,却原来是为了今日杀人一事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