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以外,雍津城西,坐落着一处宽敞的宅院。门庭虽是单檐的褐漆,但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神经质的
谨慎。门庭的大小规规矩矩遵守着屋制的长宽量度,就连屋顶上瓦片的数量,也是一片一片数过的。
夏轻尘和阮洵踏入这样一所处处小心的宅院,心中暗自讶异——这里会是那个少根筋的太医张之敏的家?
可是,当走到后园的时候,他们就立刻确信了。
“驾——驾——驾——”
“张之敏……你别太过分!”
“少废话,驾——”
院中树下洁白的雪地上,萧允赤身裸体,只穿一条兜裆布,四肢着地,从头到脚涨成虾米一般的红色,慢吞吞地饶着树爬
着。在他背上,手持软腰带,神气活现、耀武扬威、不可一世、鼻孔朝天的,正是张太医张之敏是也。
“真是解恨又过瘾啊,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终于轮到我翻身了——”
“敏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要是让你爹看见了,一定又要打你。”
“什么?你脱成这样还敢教训我?我爹见了要打我,你爹见你这副模样才想打你呢!快爬,再啰嗦,我就把所有人都请来
看你这副狼狈的模样。”张之敏得意地用腰带打在他光裸紧实的臀丘上。
“你给我记住……”萧允咬牙切齿地继续爬了起来。
“这么过瘾的事情,我当然会记住。快爬!”
“你们……”夏轻尘和阮洵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在干吗?”
一声轻问,地上两人双双抬起头来。下一秒——
“啊——”
萧允大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掀翻张之敏,手忙脚乱地冲到抄手游廊下,捡起自己脱下的衣物,没命地往身上套。
张之敏跌在原地愣了半天,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着萧允跑了过去,捡起他的外衣左右扯住,手臂一张,在他的身前扯起一
道屏障。
阮洵忙不迭地将手挡在夏轻尘瞪直的双眼前:
“非礼勿视啊……”
****************************
花厅之中,四个年轻人围着桌子,低着头,涨红脸,不吱声。
萧允的脸比煮透的虾子还红,他羞愧难忍,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
“其……其实就是上回围猎,萧允打赌输了,输的人要脱光了当马……”
“张之敏!世子面前不得污言秽语!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萧允闭着眼歇斯底里地骂道。
“尘弟”阮洵靠在夏轻尘脸侧咬耳朵“我看萧少将快崩溃了。”
“呃……这也没什么嘛”夏轻尘企图缓解尴尬的气氛“闹着玩儿而已,看见就看见了,又不会少块肉,大家都是男人怕什
么,啊哈哈,哈哈,哈……”
干笑两声,只见众人脸上的神情更尴尬了。萧允深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足了十二分勇气一般,挺着胸脯站起来,沉声说道
:
“萧允在世子面前失态,辱及自身,愧对主上,这就去廷尉府领罚。”
“萧……”
“萧少将,何必如此,大家都是男人,何必在意……”
“恕萧允已无颜再待下去……”
“萧,别走啊……”
“姓萧的你烦不烦,不就是没穿衣服嘛,搞得跟处女失身一样!”张之敏红着脸大骂起来。
“张之敏,你!你还损我不够!”
“怎样?是男人就给我留下。大不了我让你骑一次捞回本来,别唧唧歪歪跟女人一样。”
“这是你说的!”萧允低哼一声,上来就扯他的腰带。
“喂,喂!你做什么,你疯了,有客人在啊!”
“就是要你在世子面前脱,不然怎么叫捞回本来!”萧允“嗤”地一声,撕开了张之敏的外袍,手脚并用地扭着他按到桌
子上扒起来:
“世子,很快你就能看见了。”
“看……我看见什么”眼见张之敏挣脱了束缚在院子里跑起来,萧允又大叫着冲出去,追着他扯碎衣服,露出身体的肌肤
。
“我们就不看了,看多会长针眼。”
“你们慢慢玩,我们先告辞了……”
夏轻尘跟阮洵用手挡住眼睛,慌慌张张地退出了院门,停在走廊下。
“唉,闹成这样,什么也问不了啊。”夏轻尘嘴里呵出一股白气。
“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问吧。”
“不行,我这心里越想越难过,就跟吃了死孩子一样难受。今天要是弄不明白,晚上一定会睡不着。”
“你呀,就知道胡思乱想。说了是治喘症的良药,九王爷对你这么好,他还会害你不成?”
“他是不会害我,可我一见那个盒子里磨碎的东西,心里就发毛。”夏轻尘皱了皱眉头“那个肉人参的粉,很像我以前吃
过的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肉松……”
“肉松是什么?肉做的松树?”阮洵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烘干成蓬松的肉”夏轻尘脸部扭曲地偷偷说道“你说这个会不会是……”
“不可乱说”阮洵轻轻将指点在他柔软的唇上“现在怎么办?张大人不在,张之敏跟萧少将打得莫名其妙,你要找谁去问
这个肉人参的事。”
“既然是药,在京中随便找家医馆问问就知道了。”
“唉,反正就是要我陪你去了……”
“洵,我是乡下人,自己进城是会迷路的。”
“唉,做别人的兄长真辛苦……”
“走吧,走吧。”夏轻尘拉起阮洵的衣袖,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出了张家大门。
*************************
事实上,事情并不如夏轻尘想象地那样简单顺利。他与阮洵在城南转了几家药店,药房先生一听“肉人参”三个字,就立
刻摇着头摆着手赶他们走人。
两人一路碰壁,渐渐走到了西市的隆悦酒肆前面。夏轻尘从轿子上下来,跟阮洵对视了一下,互相拉着进了酒肆。如同上
回一样,他一踏进酒肆,立即引来了满座惊艳的目光。
“哎——快看快看,有美人啊——”
“看啥看,那是男的。”
“哟呵,这不是凌老大的漂亮徒弟吗?怎么这回还多带了一个俊少爷来?你师父呢?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啊?哈哈哈哈—
—”一个满脸胡茬的胖子将自己袒露在外的肥胖胸脯拍得噼啪作响。
“胖胡子,你别光吆喝。有本事你上去摸一把,让哥哥看着解解馋。”一个干瘦的驼背尖声笑道。
“哎,小公子,过来这桌喝两盅玩两把吧?输了不用赔钱,让哥哥摸一把如何?”同一桌边,一个满脸麻点的醉鬼对着夏
轻尘大声嚷嚷着。
“麻子你找死,等他回家告诉老凌,明天来砍你的手。”
“呵呵呵,那我可惹不起。我这只手还留着赌牌摸姑娘的胸脯呢,啊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阮洵正要发作,夏轻尘一把拉住将他按下,拉着他坐到角落里。
“这位是阮世子吧?”隆悦酒肆的老板娘,韶华半老的年纪。一身红缎子棉袄,头上簪一根凤头刺,温柔娴静地走到他们
的座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带着香粉味儿的纸来递到夏轻尘面前“楚大善人前些日子差人送了信来,我正想着让人给您府上
送去,您就自己来了。”
“啊,多谢老板娘……”夏轻尘接过那纸片收进随身的锦囊里。
“客气了。楚大善人也算是我的老主顾,曾经帮过我不少忙,他在京城的朋友,我自然要奉为上宾。世子今后要来我这酒
肆,直接上三楼雅间坐着,省的在楼下跟这帮粗男人挤在一起。今儿个这酒就算我请了”说着对柜台那侧一挥手绢,吆喝
道“来呀,给世子上一壶温好的桂花酿,四个小菜。”
“呵呵呵,老板娘,你写情笺勾搭俊少爷呐……”
“老板娘,士公子年少体弱,怕是消受不起你这老母豹。你还是跟了哥哥吧,哥哥我身强力壮,包你夜夜都是新洞房,哈
哈哈哈……”
“我呸!”老板娘一反刚才对夏轻尘的淑女态度,破口啐道“滚回家去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那德性!给老娘打洗脚水我
都嫌埋汰!想进我的房,先把欠我的酒钱给还上!”
老板娘叉着腰,将楼下的臭男人指着婢子骂了个遍,然胡便转过身来,从小二端过的托盘里端出菜来,亲自替夏轻尘摆上
。又端起温烫的酒壶,替两人倒上,自己也先斟了一杯,先干为敬。
“二位慢用,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老板娘”夏轻尘叫住她“我们想打听一件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打听事儿啊”老板娘嫣然一笑,在桌边坐下“这你可就找对人了。你看那边桌上那几个天天在那喝酒的死男人,他们就
是专门搬弄是非说闲话的。你要是不想直接跟他们讲话,还是不想找他们,就把要打听的事儿告诉我,我替你放话,不出
三日,就会有人愿意替你跑腿。当然,消息的价钱要看你打听的事儿来定了,也没个定数,端看您的诚意了。可这跑腿费
,百八十两总是要的。不知世子想打听什么事儿啊?”
“我”夏轻尘压低了嗓子“我想打听——肉人参。”
老板娘听后愣了一愣,随后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敛起笑意,低声对他说:
“世子从哪听来的这种东西?”
夏轻尘面露难色,于是阮洵笑了笑说:
“我家弟弟患有宿疾,听说肉人参能治喘症,所以想打听打听,怎么才能找到。”
“现在……找不到了。”
“这是为何?”
“二位就算出再高的价,也没有人敢冒着被黑白两道通缉的危险,替你们去取。这生意,我可不敢接。良药虽难求,但也
请世子千万别再想这人神共愤的东西了。”老板娘说完,匆匆起身招呼生意。
夏轻尘与阮洵对看一眼:
“怎么办?还是问不到。”
“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这个肉人参有古怪了。”
两人神情凝重地低下头去,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扒拉着碟里的凉菜。正发愁,隆悦酒肆的楼梯上忽地吹下一股风来,夏轻尘
和阮洵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洵,怎么突然这么冷?”
“就是啊”阮洵端起杯中的温酒喝了一口“这张桌子又不靠街,哪来这么重的阴气。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天时晚了当心
着凉。”
“嗯。”
两人放下筷子,转身正要起来,面前忽然冒出一条人影,黑黑的透着湿寒的气息。两人大吃一惊,抱成一团。
“啊——”
“嘿嘿嘿嘿嘿……”甄颖的半脸在紫貂毛的大圆帽子下咧出一张弯月形的嘴“我刚才都听到了哦,你们两个坏孩子……呵
呵呵呵呵……”
黑影扩大,甄颖伸出长长的爪子,一手一个抓着衣领将两人提了起来,冷哼一声,倏地化成一股烟,瞬间消失在隆悦酒肆
外的街道上。
“哇哈,老凌的徒弟被怪人抓去了,我们要不要出手救美人啊?”胖胡子用手拈着碟里的花生米。
“我说啊……不去”瘦驼背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
“你倒精啊,凌师自己来找人,我们再将这个消息高价卖给你,好好榨榨国舅爷的钱袋。嘿嘿,嘿嘿嘿嘿……”
*****************************
“别这样,告诉我嘛,你们刚才在酒肆里面想打听什么?”甄府的炼丹房内,甄迎用盘子捧着很多五颜六色的丹药,讨好
地递到夏轻尘与阮洵的面前。后二人坐在小马扎上,互相对看一眼,整齐地摇了摇脑袋。
“说嘛,说不定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你不是说你听到了吗?”
“我只听到肉……”甄迎放下盘子,凑近脸去“是不是‘肉人参’啊?”
“什么是……肉人参?”见他疯疯癫癫,夏轻尘试探地问道。
“肉人参啊……那可是好东西啊……”甄颖的眼睛向上倒弯成两道月亮“要是能弄一点儿来炼一炼,说不定可以炼出神药
来啊……”
“这么难搞到,你是一品大员还弄不到?”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能找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夏轻尘与阮洵再度纳闷地看了看彼此,终于,夏轻尘吸了口气,看着甄颖那高深莫测的双眼,单刀直入地说:
“甄大人,你告诉我肉人参是什么,我就告诉你一个神奇的丹方。”
“肉人参嘛”甄颖的眼睛里亮了一下“就是女人怀在肚子里,刚刚好满3个月的元胎。寻常早产的流胎,青楼女子喝药打
下的胎儿,无毒无病的,在四个月以内的都可以做药。但是品质最好的,就要……”
“怎样……”夏轻尘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生人剖腹,活取元胎。”甄颖说完迫不及待地绕在夏轻尘周围“好了,我都说了,你的神奇的丹方是什么……”
“啊,尘弟!”
“呃——”夏轻尘猛地冲到一旁的,抠着喉咙用力地吐了起来。
“尘弟,尘弟。”
“怎么了?”甄颖不解地看着夏轻尘,数秒后……
“哇——别吐在我的丹炉里面啊!!!”
*****************************
夜幕降临,两名轿夫急急地抬着绿呢软轿,经过雍津城砖石铺就的道路。狭窄的轿内,阮洵将夏轻尘抱在腿上拥挤地坐着
。夏轻尘手拿一个羊皮口袋,隔不多久就痉挛着往里面干呕一下。
“呃——呃——”
“别吐了,吐也吐不出东西来,早就变成药见效了。”
“我,恶心……呃……”
“唉”阮洵轻拍着他的背“王爷为什么给你吃这样的东西?”
“他自己也不知道,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