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之外,百狐屠尽,血池注满。一切法器准备就绪之后,太巫师终于自殿内走了出来。
他穿着新的黑袍,赤脚踏上祭坛。
“迎入祭品。”
命令降下,神殿之外却忽然飞入两具祭司的尸体。
“嗯?”
众人瞬间讶异,只见神殿之外,缓缓走入高大魁伟的身影。
“停下你所做之事,否则,死!”赫炎苍弘手持画戟,立在神殿门口。
“阿得,你没被处死?”
“太巫师,你没有听见我的命令吗?”
“这是关乎西苗生死的祭奠,你不是族长,无权命令我。”
“是吗?”赫炎苍弘画戟一挥,近身祭司,同时人头落地。
“阿得,别在娑婆神殿放肆!”太巫师倏然起身,掌中数条黑丝,打向赫炎苍弘。
“凭你吗?”一声斥,赫炎苍弘凝指一划,一指斩断个黑丝,反手一掌,打断太巫师欲探向怀中的右手。
“啊……”太巫师惨叫一声,倒入血池之中“呃……呃咳……”
“嗯?!”赫炎苍弘戟尖挑起翻腾上来的面盔,定睛一看,顿时暴怒而起,一掌轰出,击碎了祭坛。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太巫师头破血流。
“哼哼哼,娑婆神殿,今日就要易主了。”一声凄厉而恶毒的尖笑传来,惊鸿仙子酮体暴露,只裹一条丝巾,趾高气昂地
走了出来。
“女人,竟敢私闯神殿,亵渎神灵。”一侧护法的祭司恼怒起身,手一指,一缕青烟随之弹出。
“哼,就凭你。”惊鸿仙子纱巾舞动,一把挥开毒粉,卷住那名祭司,只听惨叫一声,纱巾解抽出来,那名祭司已成了干
尸。
“遥惊鸿,我没时间陪你杀人。”赫炎苍弘不耐地将夏轻尘的面盔递给她“这是什么咒法?”
“哟……是换命术。将要杀之人的物品附上法咒,然后穿在替死鬼身上,再将替死鬼杀了,本体也会一同身亡。”
“哼,想用这种方法让我与轻尘一同去死,你们将赫炎苍弘看得太简单了。”
“你……就算杀了族长,得不到神灵的认可,依然成不了西苗的领导者……”
“呵呵呵——”惊鸿仙子从手中掏出一块刻着花纹的银牌“有了禁地的钥匙,要折金枝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说着,她将禁忌之门的钥匙交到了赫炎苍弘手中,随后自袖中掏出一只雪蟾蜍:
“雪蟾蜍会追随亡者的气息。跟着它,可以到达禁地。”
“很好,这里的人随你发落。”赫炎苍弘手一背,带着火枭跟随雪蟾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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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神殿深处,隧道错综复杂。西苗的祖先时代开凿的道路,层层交叠。赫炎苍弘稳步前行,身后火枭手持火把,紧紧跟
随。
西苗一族的禁地,坐落在黑暗洞穴的最深处。是西苗一族祖先的长眠之地,不见天日的深潭中,生长着关乎西苗族运的金
枝树。那是属于亡者的禁地,就连太巫师也不能随意踏入。通往禁地的大门,只在族长更替之时才会开启。新任的族长必
须将前任的首级挂在金枝树上,折下金枝,才能成为娑婆之神认定的新一任族长。
雪蟾蜍引路,赫炎苍弘最终来到一处紧闭的石壁前。古老的石壁,粗拙的图腾,以及透壁逼来的亡者气息,让雪蟾蜍原地
打了打颤。
赫炎苍弘掏出开门银牌,嵌入壁上凹槽,用力一推。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禁忌之门就这样缓缓开启了。
前路是完全无光的黑暗,赫炎苍弘带着火枭一步踏入黑暗隧道的同时,迎面扑来的冷风夹带亡灵的气息,瞬间吹灭了火枭
手中的火把。
“哼!被遗忘名字的死人,也妄想威慑赫炎苍弘吗!”赫炎不屑地一哼,翻掌一催至阳烈焰,重新燃亮火把,继续前进。
“阿得,到了。”
两人停在最后一道石门前,火把照亮视线,赫炎苍弘一掌推动封门石栓。面前石壁打开。浓重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西苗
一族视为神圣的金枝树,缓缓出现在赫炎苍弘的面前。挂满头颅的枯树,在绝对黑暗的世界中,闪耀出淡淡的金光。
赫炎苍弘一把接过阿岩父子的头颅,轻轻一抛,挂上枝头。一步登天,折下金枝。
“哈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响彻禁地穹顶,金枝树受到打扰,发出威吓的低鸣。
“阿得……”火枭心存敬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长眠此地的祖灵都给我听着。如果世上真有人能改变族运,带领族民走出西苗地界。那个人不是神,而是我——赫炎苍
弘!”
话音丕落,满树骷髅震颤,如百鬼齐喑,赫炎苍弘大吼一声,顿时风停声止,万籁俱寂。赫炎苍弘满意地看着归于沉寂的
禁地,反手一关石门,带着火枭张扬离去。
神殿祭坛之下,惊鸿仙子杀光所有祭司,在疯狂的喜悦中,披上太巫师的长袍。
“惊鸿恭迎族长——”满地尸骸上,惊鸿仙子朝着赫炎苍弘盈盈一拜,随后起身跟上,随他出了山谷。
娑婆山谷之外,万千族民正守在谷口,等待见证娑婆之神的神旨。赫炎苍弘来到谷口,饱提真元,一气上天梯,在众目睽
睽之下,登上谷口顶峰,高举手中的金枝。一时间,万民臣服,呼声四起。赫炎苍弘终于成功统领了西苗一族。
“三日内重整阿岩旧部,拆编分入六军。有念旧不从者,杀。”赫炎苍弘回到上寨,稳稳坐上了族长的位置“自今日起,
取消长老会,西苗一切大小事务,一律由军部统领。火枭,由你接任阿岩的将职,号令六军,莫有懈怠。”
“是。”
“哈……阿得真适合坐在这儿发号施令。”香藤像只小野猫一样蜿身在他膝上。
“你看起来真高兴。”阿得冷漠地看着脚下。
“当然。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哈……接下来只要除去那个叫夏无尘的妖孽,西苗就再无后患,我会做一个最好的妻子,
助你开疆辟土。”
“你说什么……”赫炎苍弘一把钳住她的脖子,提了起来。
“啊……呃……阿得……你……咳……”
“是谁告诉你的?”
“阿岩说……咳……夏无尘是妖狐的化身……”
“我竟然忘了你也知道这件事。”手一紧,只听“咔嚓”一声,香藤口吐鲜血,瞪着疑惑而惊恐的眼神倒在地上。
“阿得,她死了。”火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还有谁知道太巫师占卜的结果?”
“还有我。”
“你不算。”
“其他清楚细节的人都已经清理了。”
“很好。让惊鸿仙子留在神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打轻尘的主意!”
“是。”
“火枭,我当上族长,你好像没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就算可能违背神的旨意?”
“我无所谓。我只追随你。”
“命人准备送给皇朝的礼物。西苗需要充分的时间,重新思考战略。”
“是。”
赫炎苍弘一挥手,火枭默然地拖起香藤的尸体,走了出去。他独自留在屋内,捡起手边那具面盔,用布沾了酒,慢慢揩去
上面的血渍,捧在手里把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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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风殿内,夏轻尘没来由地康复过来。反复折腾了一天,他有些疲惫地躺在皌连景袤腿上。
“轻尘,不疼了?”
“嗯……”
“可惜,原本要以为棋逢对手呢……”甄颖面色诡异地看着手边一套做法的道具。
“甄颖!”
“臣在……”
“收拾东西出去!”
“哦……”甄颖用布将一地的瓶瓶罐罐包起来,扛在肩上飘了出去。
“轻尘,你觉得如何?”
“没事了……刚才好奇怪……我的心脏一直很好,可是刚才就想被勒紧了一样……”
“你快将我给吓死了。”皌连景袤抚摸着他的脑袋“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六神无主。你痛得死去活来,我却一眼也看不
见……”
“是你说,难受可以叫的……”夏轻尘枕在他腿上,疲惫地笑笑。
“轻尘,我好恨……”
“嗯?”
“我恨我自己是一国之君,你走了,我却不能陪你走,只能独自留在这宫中,眼巴巴地盼着你回来。”皌连景袤抓过他的
手,放在唇边亲吻“轻尘,如果我的眼睛一辈子不好,你是不是就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阿袤?不会的,你的眼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问你,假如呢,假如真的好不了了,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吗?”
“我……”夏轻尘被他问住了。如果是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但是现在,一辈子留在宫中,将来怎么办,阿
得怎么办……可阿袤是为了他受伤的呀……
见他迟迟不回答,皌连景袤叹了口气:
“算了……你睡会儿吧。睡一觉再起来吃点东西……”
说着,他拍拍他的小脑袋,伸手叫来四喜,搀扶着下了榻。
夏轻尘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独自挣扎了一段时日,终究熬不过倦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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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风殿大殿之上,萧允端正跪在龙榻之前。皌连景袤走进轻纱幔帐,抬手扯下缚在眼上的布条,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目
光如炬地看着地上的萧允。
“主上……”
“轻尘在中州之时,都与谁在一起?”
“回主上”萧允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大人在中州时,一直与阮洵和张之敏为伴。”
“他二人呢?”
“没回来……疑似被陈天亮擒去。”
“有何凭据。”
“微臣……目前还没有凭据……”
“‘阿得’这个名字,你听过吗?”皌连景袤脸色阴沉地问道。
萧允心里一惊,急忙答道:
“微臣没有听过。”
“萧允”皌连景袤走到他面前,一把扣住他的下巴托起来“你在骗朕。”
“啊……”萧允心虚地看着他“微臣……不敢。”
“不敢吗!”皌连景袤反手一掌,扇得他脸一偏“前次轻尘担任钦差出巡中州之时,你做了什么!”
“微臣……”萧允伏拜在地“什么也没做……”
“连你也开始背叛朕的信任!”
“微臣不敢。”
“那就告诉朕实情!”
“微臣不能说,这是大人与微臣之间的秘密……”
“你!你好大的胆!”皌连景袤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愤怒的眼神逼视他的双眼“你与他之间的秘密?你与他之间的秘密!
你竟敢明目张胆地隐瞒于朕。”
“微臣……”萧允闭上眼“该死……”
“你确实该死!”皌连景袤一把将他扔出“来人,将萧允押入大牢,严刑拷问,直到他肯说为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廷尉府阴冷潮湿的刑囚室内,萧允脱下衣铠,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小腹那深深的刀口上,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深
吸一口气,后膀与前胸结实的肌肉一动,抬手握紧刑架上的铁环。
“来吧。”
“少将,你有什么秘密,还是对主上说了吧。属下无意为难。”执刑官在一旁劝道。
“我无话可说。打吧。”
“得罪了。”
一声啸响,沾着盐水的皮鞭,在他饱满的胸肌上抽出一道红痕。
“嗯……”萧允闷哼一声,攀住铁环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奉命行事,不敢留手。行刑人手起鞭落,每一下都抽得萧允不由自主地战栗。然而萧允双手紧握,牙关咬紧,不出一声。
灼热的伤痛之下,萧允脑中依稀闪过,当初在这间刑囚室内,自己一鞭一鞭拷打夏轻尘的情形。那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
偿还不了的拖欠。所以他宁可受这鞭笞,就当是为了他,守住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也是为了,折磨自己……
“啊……”萧允扬起满是汗水的脸,看着铁窗口上微薄的光线。
为了大人,萧允不会说,死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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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寒风过后,雍津城又再度明媚起来。清早的阳光照着枝头的霜花,有些清冷又耀眼的光彩,越过围墙,招摇在寂寞
的皇宫中。
身为诸侯,夏轻尘这个冬天,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穿白狐裘。只可惜不是皇族,所以最保暖的紫貂皮与他无缘。他左右手
里各握着一个镂金的熏香小球。那是皌连景袤新送他的礼物。那是极其精致的一对金球,鸡蛋一般的大小,镂空的外壳里
面,是一个可以恒定重心的灯盏。无论小球怎样晃动,里面盛香的灯盏都能始终保持向上的方向,不洒不漏。两个小球正
好一手一个,像暖手袋一样挂在腰侧握着走。
夏轻尘穿着梅花锦面的狐狸袄,缓缓经过西花园那矮矮的围墙,看着探出墙头的霜花,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袭上心头。
这回去中州,他又忘记帮红若和家里的女人带土产了。可是既然回来了,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红若这
时应该快要生产了。
环顾四下无人,夏轻尘转到了墙角的树丛后。俯身扒开草丛,原本一直藏在此地的梯子依旧还在。他有些欣喜地把梯子立
起来,爬了上去。
西花园一派与世隔绝的虚假繁荣,昨日在暖房里栽种出来的花被临时拿出来摆在园里做点缀,空荡荡的凉亭里不见有人的
影子。夏轻尘张望了一下,有些失望地准备爬下。忽地,围墙的另一侧,有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夏侯爷。”
夏轻尘心里一惊,一脚踩空,从梯子上滑了下去,倒在草丛中,捂着嘴不敢喊出声。
“夏侯爷,是侯爷吗?”墙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焦急“奴婢不是生事的,奴婢专程在这里等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