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好不容易放个假,我还没休养够呢。再说了,不也是你们张罗着,要给我办喜事么?”
夏轻尘从游廊下走出去,站到阳光里,看着家中小厮将一幅幅展开画轴悬挂在树下。
“这就是我准备迎娶的对象?”
“是。这些都是东南雨地一带,二等伯以上的士门千金,年纪均在二八上下,才貌双全,品性贤良。最重要的——她们的
本家,也对大人十分倾心,有意支持。”沈明玉介绍道“大人请看,这些都是请名师绘制的画像,以求形神具现。”
“哎呀……”夏轻尘凑上前去“看过阮洵的画,再看这些所谓名师之作,难免觉得有些单薄啊。”
“大人只看画像上的容貌,挑选自己属意的。下官再为大人打听虚实,美貌属实的,就可以安排后续事宜了。”
“哈哈哈……沈大人一定没听过‘画图省识春风面’的故事。”
“这个……下官愚昧,还请大人赐教。”
“赐教谈不上。这是我家乡的旧事。在史上曾有一个强盛的皇朝,国号为汉。汉帝国盘踞中土,四海昌盛;然而它也像今
日的皇朝一样,有一个强大的对手,那就是匈奴。汉与匈奴分分合合纠缠了百年,而故事的女主角,就生在那期间太平的
年代里。”夏轻尘一边仔细看那画像一边说道:
“此女姓王名嫱,字昭君,少女时选秀入宫。我家乡的人会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字眼形容女人的美丽,
她就是这‘落雁’的典故。传说汉宫之中,佳丽无数。新选秀女,每每先以画像示君。于是,宫女纷纷以钱财贿赂画师,
以求自己得到美化。而昭君自恃美貌,拒绝贿赂,于是画师丑之,使她最终流入冷宫。时值匈奴前来求亲,汉帝召五女以
赐之。而昭君入宫数年,不得见御,心中积怨,于是自请掖庭令求行。这一来就上了临辞宴。”
“哦?如此一来就得以面见帝王了。”
“不错。当晚她‘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这就
有了‘昭君出塞’的佳唱。那美貌‘落雁’的典故就是从她‘出塞’一事中杜撰而来。”
“远嫁异乡,是人生的悲哀。一名画师的贪欲,毁了一名女子的幸福。不过此女若是留下受宠,也未必能有一个好结果。
”
“我也是这样看。我认为无论她是留在汉宫得到恩宠,或是远嫁他乡拥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以及传诵后世的美名,对她
自己而言,都未必是一种幸福。然而这场政治婚姻的确为胡汉两族带来了两百年的和平。从这一点看来,女人比战争的威
力更加强大。”夏轻尘将那些画看了一周“一旦入身侯门,幸福便不能以常理去衡量对待。既然选择操纵权术,那就应当
选一个最强大的武器,让自己成为这场婚姻最大的获利者。”夏轻尘合起扇子,指在其中一副画上“哈……就这副画得最
丑的吧。”
“下官明白了。”
※※※※※※※※※※※※※※※※
“你们是怎么搞的嘛!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劝着点儿啊!”理事房内,张之敏看着翠娘和四个丫头,暴跳如雷。
“公子要娶妻,我们这些下人,哪有立场反对。”翠娘委屈地说。
“是公子亲点的名……”
“对方是公侯出身的金枝玉叶,人都到京城了,过两天就上门来见面了……”
“我们就是不愿意,也找不出第二个门当户对的来……”
“再说,也只有公子先娶了妻,我们才能跟着做妾呀……”
“唉!你们……你们……”张之敏用手一个挨一个指着她们“瞧你们这点儿出息哟!正室还空着就先争着做小了,等人家
上官小姐一进门,你们还不全都低到泥里!”
“反正现在也是伺候公子,公子娶了妻我们还是伺候公子,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张之敏一跺脚“你们以为,新夫人过门之后,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伺候轻尘?”
“不……不能吗?”
“哼哼……”张之敏阴笑一声“这出身高贵的女人我可是见多了。宫里那些个娘娘,哪一个不是名门之秀,可一旦涉及到
主上,争风吃醋,献媚邀宠,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呀。就拿你来来说”张之敏指指翠娘“府里府外谁不知你与轻尘关系非常
,可以进进出出不避嫌。你想,要是新夫人知道你看过她男人的身体,她会气定神闲吗?”
“这……”翠娘脸一红“我与公子之间,并无僭越之处。”
“谁管你真有假有。”张之敏绕着翠娘转了起来“依我多年对女人的观察,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介意自己男人的红颜知己。
还有啊……轻尘若是娶妻,你还想像现在这样,自由出入他的房间,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与他玩笑吗?你还想像这样为他
宽衣解带,为他添汤布菜吗?很快那个上官小姐就会取代你的位置,成为轻尘最贴身的人,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亲密的举动
,包括你不能做的一切事,比如——跟他不穿衣服地睡在一起哦……”
“嗯……”翠娘的眼角抽了一下。
“还有你们四个——”张之敏指着侍书、司棋、入画、抱琴四个丫头“新过门的夏夫人,能容忍你们在澡盆子边上,跟公
子打打闹闹、嘻嘻笑笑?哼哼……等上官小姐一过门,你们就得从屋子里滚出去。而且,她还会占据你们公子专用的浴桶
,跟他一起鸳鸯戏水。”
“什么……”四个丫头开始磨牙。
“再说了,你们几个也不想想。上官家是什么样的身份啊,他们家要嫁女儿,那会没有陪嫁的丫鬟吗?就算要收偏房又怎
么会轮到你们呐?你们都是在宫中待过的人,应该知道,这挑拨离间的功夫,下面人可比小姐要内行得多。等到家法大权
落在人家的手里,哼哼……你们就等着公子一点儿一点儿地被霸占吧,哈哈哈……”
张之敏威胁似的大笑,忽觉得脊背一阵发毛。回头一看,只见翠娘两眼放光,火星子劈里啪啦烧得直响。
“可恶……竟敢与我抢公子”翠娘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转身一哼“丫头们!”
“在!”
“给我好好张罗接待,把好公子的大门!一定要让上官小姐,见识见识京城的大家气派!”
“是!”
“那么……我先告辞了。”张之敏惊出一身冷汗,他慢慢地转身远离身后的怨念,一溜烟回了熏风殿。
“事情办得如何?”皌连景袤不耐烦地在大殿上走来走去。
“非常顺利。”
“敏之,你这条计到底行不行?就轻尘府里那几个丫鬟,能挡住实力雄厚的上官家?”
“主上,她们是女人……”张之敏回想着刚才翠娘的表情“女人——是臣这一生也不想亲近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女人的实力,太可怕了。”
※※※※※※※※※※※※※※※※
光阴似箭,很快,夏轻尘的婚事就有了着落。在自己下属的奔走之下,东南雨地的豪族上官世家终于决意将自己的女儿,
许配给他。但因为夏轻尘还在“闭门思过”的禁令之下,所以订婚的仪式只好选在夏家举行。于是,一向低调的冷香净苑
,在这个盛夏的花季里,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喜事。
在订婚之前,双方决定安排一次私下的见面。其实这也是上官家提出的要求。上官老爷将女儿送入京城,其实打着两把算
盘。一来,是名正言顺地订婚;二来,是看看夏侯府的身家如何,万一不合意,还能借此机会,在京城的名门之间拉拉关
系,让女儿另招一门更好的亲事。
“这个不好……啧,这个也不好……”铜镜之前,夏轻尘推着满满一托盘的发簪,举起又放下“哎呀,怎么就没一个够看
的。”
“我看这都挺好的呀……”翠娘在一旁不合作地说道“公子你就随便挑一个吧,反正你戴什么都好看。”
“哎呀,不同,今天是相亲,我怎么也得,在女孩子面前,打扮漂亮一点儿”夏轻尘紧张而不安地挑了一根簪子自己插在
发冠上“来来来,别愣着,都过来,给我化化妆,擦点白粉。”
“公子!”
“爷平时打死都不擦粉,怎么见一个上官小姐,还要涂脂抹粉啊?”四个丫头捧着衣服,在身后撅起了嘴。
“东南雨地以白为美,我不擦白一点儿,怎么让人家小姐一见钟情啊?”
“好啊”翠娘一挑眉毛“那我就帮公子画一张白白胖胖的脸。”
“来来,快来……”夏轻尘扯着她的袖子,把脸抬起来。
“公子闭上眼~~”翠娘拿着粉盒哄道。
“嗯……”
夏轻尘眼一闭,翠娘捻起粉扑,眼神一冷。身后四个丫头凑了上来,围着夏轻尘,叽叽喳喳一阵忙活,然后推着他的身子
向后一转,背对着铜镜。
“好了?”
“嗯”五个女人齐声说道“公子今天真是俊美逼人。”
“让我照照……”
“诶诶诶——来不及了。上官小姐很快就到了,公子还是赶紧到外面等着吧。”
说着,五个女人十只手,推着夏轻尘出了房间。
第二十七章
夏轻尘在诸多画轴中相中了相貌平平的一幅。而那画上的小姐,正是东南雨地名门,上官世家的独生女儿,上官玲玲。
翠娘在之前看过画像,照她的原话:这上官小姐配不上公子。果然,上官玲玲到达京城的那一天,这个观点就得到了证实
。但是,夏轻尘却不以为然。照他的话说:
“普通的好,安全,至少不会被萧允他爹惦记着。再说,家里有一个漂亮的就足够了。”
这一来,翠娘和四个近身丫头就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对她的到来,产生敌意。
初次见面这天,上官玲玲由乳母和本家叔父上官修带着,一起乘轿,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
“都说夏侯爷官高位尊,府邸奢华艳丽,门外道路皆以彩锦作为步障,不知会用什么方式迎接我们……”上官玲玲手持团
扇,隔着半透明的轿帘朝外张望着。
只见轿子过了钟鼓楼,向西一转,道路顿时清净了许多,帘外也只能看见高墙了。轿子又转了几个弯,渐渐来到一座高高
的牌坊之下。突然间,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惊天而下,吓得上官玲玲周身一跳。
“啊……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玲玲捂着心口。
“礼炮迎贵人——”
一声娇呼,侍书、司棋、入画、抱琴四名上房侍女,盛装艳抹,齐齐拦在了街口的牌坊下。手一抬,牌坊两侧悬挂的坠地
鞭炮立即点燃,顿时劈里啪啦震耳欲聋,将上官小姐整个炸傻了过去。
“奏乐!上舞!”
四人袖一挥,让开道路,只听鞭炮声中,锣鼓喇叭声再起,漫天的乌烟瘴气中,两头金红的大狮子摇头摆尾地绕着轿子舞
了起来。
四个丫鬟一转身,领着轿子,缓缓朝家门的方向走去。
“嘻……爷新做的鞭炮,这回正好派上用场。她肯定吓死了……”侍书悄悄捂着嘴笑。
“还笑,当心人家看穿了……”入画也跟着偷笑起来。
上官修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独自嘀咕道:
“哎呀……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迎接,岂不全城的人都知道玲玲要嫁入夏府了。这要万一不成,岂不难看……”
那舞狮子一路跟着轿子舞动向前,又走了一段,停在前方的红毯之外。只见一名打扮精致的夫人恭候在那里。
“翠娘恭迎上官大人、上官小姐。冷香素喜洁,净苑不染尘。请大人与小姐屏退轿夫。”
“这……”上官修皱起眉头,掀开轿帘“屏退轿夫,难道要我们步行过去么?”
翠娘身一侧,旁边走出一队青衣黑鞋的壮汉。
“这是夏府的轿夫。上官大人,请……”
罗袖一展,十二名轿夫走上前去。上官修虽有些不乐意,还是命令自己人将轿子放下,另由夏府的仆从抬起来。
“起轿——”
“三步一点头,五步一停叩,为贵人筛去旅途尘埃。”翠娘优雅地转身,带着队伍踏上红毯。
只见除了最前方上官修的轿子,后面上官玲玲和乳娘的轿子,三步一抖,五步一晃地摇摆了起来。
“啊……啊……”上官玲玲只觉天动地摇。她紧紧地抓住窗格,捂着嘴不敢叫出声来。
“哼哼……”翠娘在前面带路,抿起的嘴角挂起一丝坏笑“捉弄新娘子的把戏,这些轿夫熟着呢……”
接下来……
“三十步喝洗尘酒。”
“五十步对迎客联。”
“八十步赏见面礼。”
未出百步,上官玲玲已经是满面冷汗,花容失色:
“怎么……这么多规矩……”
好不容易,过了一关又一关,终于头晕目眩地走到了冷香净苑的大门外。上官玲玲远远地看见一名穿着浅色正服的男人等
候在台阶上。
轿子一落地,他便走了下来,与上官修见礼。
“上官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侯爷如此盛情,真让下官受宠若惊啊。”
“哪里哪里,我近日不能出府,劳动大人与小姐亲自前来,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久闻夏侯爷美名,今日一见,侯爷果然仪表……不凡。”
“上官大人客气了。”
“啊,这位是侄女玲玲。”上官修指着身后下轿的上官小姐介绍道。
“上官小姐,辛苦了。”夏轻尘鼓足了中气,魅力十足地冲她一笑。
只见上官小姐先是一愣,随后立即矜持地低下头去,半掩嘴角还礼道:
“见过侯爷……”